那罗动了动嘴唇,想要下床却被对方伸手拦住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如同他的人一般清朗“你受了些风寒,就多休息一会吧。这里是我的却胡侯府。”
“谢谢你却胡侯大人”那罗抬头看着他,满怀感激道“这已经是您第二次帮我了。”
或许是因为这么近的距离,才让她第一次看清对方的眼睛。
此时一轮红日正从云层后悄然跃出,瞬间将金色的光芒撒满了整个楼兰王国。却胡侯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阳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了一种扑朔迷离的色彩,恍若楼兰城中倒映着淡淡光影的孔雀河。
宁静的诱惑,无可抗拒的美好,以及,宿命的起点。
“这几天你就暂时在这里住着。尽管放心吧,那些人是没有胆子上门的。”须车的目光掠过她的伤痕时微微闪动了一下,一抹复杂的神色如流星般稍纵即逝。
那罗似乎有点不大敢相信他的话,低声道“可是这样会不会打扰你”“这里是我的家。我愿意收留谁就收留谁。”他笑了笑“你还只是个小孩子,怎么想得比大人还多?听我的话,什么也别想,先好好休息几天。”
那罗点了点头,原本紧张的心情的在他的笑容感染下释怀了不少。
“那你先休息,等会我会吩咐下人把食物送来。”须车说完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却胡侯大人”她忽然叫住了他。
须车的脚步略略一顿,回过头笑道“还有什么事?”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她用清晰明澈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叫——那罗。”
须车微微扬了扬眉毛,脸上掠过一丝温和的笑意。但很快,他的眼中似乎浮现出了某种意味不明的神色。
“我知道了,那罗。”
接下来的几天,身为平民的那罗总算是领略到了却胡侯府里的奢华生活。每天的饮食除了以小麦制成的主食之外,还有奶酪和酥油等只供达官贵人享用的高级食物,而蔬菜和水果的品种更是令人眼花缭乱,苜蓿,蚕豆,大葱,胡瓜,无花果,石榴对于平时连饭都吃不饱的那罗来说,这无疑是太奢侈了。
每天黄昏时分,她也会在侍女的陪同下到庭院里转转。庭院的一侧墙面上爬满了暗青色的葡萄藤蔓,原本青翠欲滴的葡萄叶不知不觉被秋风晕染成了浅黄色。
说起来也是奇怪,自从那天之后,却胡侯就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就像是捡了一只被人欺负的小猫之后又随意将它扔在了一边。
很快忘到了脑后。
也许对方仅仅是一时的善意,偶然的心血来潮。
但那罗永远都不会忘记那黑暗中的一缕阳光。
有时,她也觉得好像是做了一场虚幻的梦。一旦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自己还是置身于那个又破又脏的羊圈内。
如果是这样,她宁愿沉迷梦中不再醒。
“大人,您回来了。”侍女的声音忽然打断了那罗的胡思乱想。她有些惊喜地回过头,看到了那个年轻俊秀的长发男子正笑吟吟地站在胡杨树下,耳垂上那绿松石的耳环在阳光下轻轻摇晃闪的人花了眼。
“那罗,这几天过得如何?”他是那么自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每说出的一个字就像是晶莹的雪花轻盈地飘落在透明的湖面上,在那个瞬间无声溶化
那罗很是高兴再见到他,嘴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大人,我很好。”
“那就好。”须车点了点头,又吩咐那位侍女“今晚我和那罗就在这里用餐。”
侍女微微一愣,似乎对他的吩咐相当诧异。主人是什么身份,堂堂楼兰王国的却胡侯大人,怎么会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同席用餐?
“还不下去准备?”须车的目光一敛。
那侍女不敢再迟疑,急忙应了之后就匆匆退下了。
那罗这次倒是没想那么多,纯粹只觉得能和眼前的这个人一起用餐是件愉快的事。此刻的空气里似乎带了一股秋日的味道。温柔的光线透过胡杨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庭院之内,有种久违的淡淡暖意。
侍女们很快端上了丰盛的食物和自酿的葡萄酒。须车伸手将刚烤好的肉块挪到了她的面前,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葡萄酒。
“那罗,你长得和你的父亲有几分相像。”喝了几口酒,他忽然莫明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罗的动作一滞,脱口道“大人,你也见过我的父亲?”
“提古是这么有名的巫医,又是楼兰的第一美男子。我当然是见过的。”他凝视着她的脸,似乎有微光在眼底轻轻一闪。夕阳的余晖恰好投入了女孩的眼眸之中,原本淡淡的木梨色竟然渐渐融化为微妙迷离的浅金色,流转着点点碎芒,恍若沁在画纸上的华美无双。
听到他提到父亲的名字,那罗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黯淡起来,低着头不再作声。
“那罗,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他顿了顿“我姐姐,也就是当今楼兰王后。她的贴身侍女最近刚刚意外过世,所以,我想暂时将你送入宫陪伴我的姐姐。”
她大惊失色地抬起头“入宫?可是我对宫里规矩完全一窍不通,万一做错事在王后面前失礼,那不行不行,我做不来的。”
“那罗,虽然你只有八岁,但我看得出,你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他看着她的眼睛“恐怕有的成人都未必具备你那样的聪明冷静。”
“可是,为什么选我?”她一脸的困惑。
“现在宫里最得宠的是来自匈奴的达娜王妃,她处处都与我的姐姐作对,用各种手段收买了许多姐姐宫中的人。我姐姐身边,实在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贴身宫女。那罗,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达娜王妃?”那罗的胸口蓦然一痛。这个名字她是再熟悉不过,如果不是这个女人说父亲医死了小王子,她的父母又怎么会落得那么惨的下场?
她绝对不相信父亲的医术会如此不济。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病症而已。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在指引着她的命运吗?
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不决,他又轻叹了一口气“果然是我太莽撞了,想要把还是孩子的你卷入那样复杂的宫廷里。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那罗咬了咬嘴唇,一时也不知怎样答复。从心底来说,她是抗拒王宫这种地方的。可却胡侯救了她两次,如今有事相求,如果不答应的话她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现在对方越是这么说替她着想,她就觉得愧疚。
她缓缓抬起头,只见对方微蹙的眉间蕴含着一丝焦虑,被长发掩映下的俊秀脸上隐隐有股怅然之色。
那罗的心里仿佛被一块石头狠狠堵住了,入宫什么的担心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她此刻最在意的——就是希望他重新露出那种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她想见到他笑,所以,她想做能让他感到愉快的事情。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