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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是唐且芳,酒席正式开始,他作为与唐从容最亲密的长辈,每个人都向敬酒,唐且芳来者不拒。待唐从容归来敬酒,他又抢着替唐从容替酒,一面大笑道:“从容,莫要辜负良宵,快去,快去。”
众人大笑起来,都催唐从容,唐从容被推回听水榭去。
菜未上完,唐从容已喝得半醉,一面喝,一面大笑,微有狂态。唐玉常等忙替七叔解围,唐且芳一笑,扔下酒杯,退席。
初春的唐门仍然像冬天一样寒冷,空气凛冽,喝下去的酒全在胃里,一时热辣,一时冰冷。
他慢慢地走着,灯笼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顺脚走到一处,只见红灯笼挂满屋檐,倒映在水中一片通红。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湖边。
夜风凛冽,喧闹声远远地传来,听水榭里红光融融,这湖边月色凄凉。
湖中残荷丝毫没有借到今夜的喜气,看来分外冷落——或者,没有借到喜气的是他自己吧,眼内凄凉,看什么都凄凉。
凄凉的人,还不止他一个。
湖边柳树下,有一人靠在树干上,喝酒。
那一头白发寂寞如雪。
唐且芳在他旁边坐下,顺手取过他身边的酒壶,喝了一口。
酒气微微涌上来,唐且芳的脑子里一阵阵昏沉。
醉了的滋味,是一种迷离的昏眩。酒化成了水,在心上一波一波地流淌,于是整颗心也醉了。
今夜过后,从容就有妻子了。娶妻,生子,终老,从容的一生,就像一条宽阔大道,笔直铺在眼前。多好。
他的一生可以看到几乎可以看到他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的样子,他不会成亲,他没有儿女,他在从容身边慢慢老去,一生别无他求。
这样的心情有点凄伤,有点凄凉,却又这样懒散,不愿改变,不愿离开。
就这样吧
央落雪仿佛说了些什么,他全然没有听清楚,但也神志不清地说了些什么。终于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睡去。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隐隐想到,呵,从容,我终于学会了你的醉法。
一醉便睡。
原来这是醉酒最好的滋味。
睡着了,什么都不用想。
只可惜这样的好时光不知过了多久,脸上蓦然有刺骨凉意,睁开眼来,只见一人拿酒坛到湖里盛水,转瞬旋身,手肘微曲——唐且芳一下子反应过来,转过闪到树后“你干什么?”
那人一身红衣红袍,正是新郎官唐从容,见问,淡淡道:“帮你醒酒。”
唐且芳先前挨了一坛冷水,头发衣襟都被泼湿,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道:“今天应该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吧?你跑出来干什么?”
“你真的喝糊涂了,今天是我成亲没错,却也是我生日。”唐从容的眼睛在淡淡月色下看来深不可测“有些事,你忘了做吧?”
“灯笼我已经挂好了。”
“那烟火呢?”
“烟火在听水榭外的石阶上,你没看到吗?”
“没有。”唐从容说得面无表情。
“怎么会没有?”
“不信你自己去看。”
唐且芳诧异,召来木兰舟,小舟一靠上石阶,便看到满满当当的烟火,一怔,手上却多了一只火折子,唐从容道:“你说过,每年我生日都会放烟火,今年想食言吗?”
这话让唐且芳微微一颤,是呵,当年的许诺仿佛还在耳边,那时的自己知道所谓的“每年”就代表了一生吗?
可是,真正陪伴他一生的人,并不是你啊。
“可今天不同,你应该和新娘子一起放。”
唐从容点着一根引线,一朵烟火升上夜空,灿然盛放,回头道:“我只记得你说过,每一年的这一天,要帮我放烟火。”
灯笼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红衣红袍似一朵烂醉的花,深艳,温婉双目中,隐隐充满期盼。这样的期盼眼神,就像当年一样,唐且芳忽地一笑“那么,你要记住,从今往后直到死,你生日时候的烟火,只由我来放。”
唐从容点头道:“不会有别人。”
于是,在唐从容二十二岁的生辰,烟火如往年一样盛放在听水榭上空。
接二连三,一朵又一朵。
五千四百七十五朵。
相识十五年了。
唐从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似有荷花在风中摇曳,他道:“且芳,进来喝杯酒吧。”
酒壶温在热水里,倒出来还散发着腾腾热气,唐从容递了一杯给唐且芳,唐且芳接过“我不会打扰你们的良宵吧?”
“喝你的酒吧。”唐从容低头一笑“百里无双已经走了。”
唐且芳一口酒含在嘴里险些喷出来“走了?!”
“应该是回娑定城吧。”唐从容一脸温婉“她说有一把剑在浣剑池里,今天是时候取出来,晚了会损伤剑身的炎气。”
“可是,今天是洞房花烛夜啊!”“不错。”唐从容笑微一脸温柔和气“这里是洞房,红烛正好,灯笼未灭。”
“你头脑发昏了吗?再有灯有烛没有人算什么洞房?”唐且芳不忿“即使是娑定城的大小姐,即使是第一铸剑师,即使身负无双剑气,她也不能欺人太甚!”他拍案而起“我去把她追回来——”
唐从容拉住他的衣袖,微微一笑“谁说没有人?不是还有你吗?”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傻了?你老婆跑了!”
“她和央落雪两情相悦,当然不肯跟我洞房。”
“你真的糊涂了!”唐且芳恨铁不成钢地长叹“央落雪要喜欢她,怎么可能会去做你们的媒人?”
“一面说喜欢,一面替对方安排婚事,这种事情,你不是也在做吗——”这话一出口,唐从容就知道说错了,然而再收口已来不及。
唐且芳的脸色纸一样煞白,唇色却鲜红如血,整个人凄艳至极,似一抹魂魄,轻轻一推就要碎裂。
这样,小心翼翼地留在他身边,这样,小心翼翼地遗忘那一夜说过的话,终于,还是被翻出来。
这感觉就像被捅了一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是不同的我是男人,纵使再喜欢你,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其实,我也未必是真喜欢你,也许,只是单纯的好感,再加上一时的妄想——”
他艰难地说着,唐从容的眼睛一阵湿润,忽然,轻轻地伏向他怀里。
他一点一点靠过来,在唐且芳看来仿佛过了一百年,待这个人靠在了自己怀里,还恍如在梦中。
不可相信,手脚都不听使唤。
唐从容的面颊靠在他的胸膛,慢慢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
他的心跳快极了。
“从从容?”唐且芳舔了舔唇,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你不是不是很讨厌断袖吗?”
他永远不会忘记从容在酒楼遇到那个断袖癖的时候,说的两个字:“污秽。”
这两个字一直烙在他的心上,他的身上。
“到底是断袖,还是亲情,或者是友情,有什么关系?”唐从容低声道“我只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至于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我不想管。”
那一刻,幸福如同汪洋,淹没了唐且芳。
那感觉,就像清澈湖水浸透身心,一切的污浊幽闭,都被洗涤干净。
这个拥抱,就是对他的救赎。
在极深极黑极冷的那个地方,从容是唯一的光芒,将他拉出来。
他轻轻地拥住怀里的人“从容,从容,从容。”所有的语言到此失去颜色,只是不停唤这个名字,这个被唤了一千次一万次的名字,是世上最鲜妍最芬芳的花朵,只是唤一声,也让人齿颊留香。他将下巴搁在怀中人的头顶上,柔软的发丝,柔软的心情,烛光融融,一切似幻还真。
有那么一刻,想死去。
将生命彻底停止在这一刻。
真不想让它过去。
这是一生之中最最绮丽的梦境,永远不想醒来。
身子微微发软,整个人这样无力不对!迷醉之中唐且芳蓦然发现异样,他是真的,越来越无力,拥着从容的双手渐渐不听使唤,滑落开来。
接着,背脊也失去力量,他软软地瘫倒。
唐从容自他怀里抬起头来,温婉一笑。
唐且芳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你你在酒里下了药?”
“唉,果然是司药房领主,喝了这样的迷药,居然还能开口说话。”唐从容将他扶床上,站在灯下望向他“我早就想把那晚我受的一切统统还给你,现在看来,只能还十之七八。”
那一晚去年他生日时候吗?是了,这种迷药,就和当初自己用在他身上的一样!
唐且芳此刻已震惊得只知道睁着眼睛。
一年前的那一夜,唐且芳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都刻在唐从容的骨头上,每一次想起,就像是再一次经历,唐从容慢慢地在床畔坐下,缓缓摘了他的珠冠,一头长发如水披在枕上,微微一笑“你果然还是把头发放下来更好看。”
唐且芳眨着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