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胜男
古董店里非常安静,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让人觉得暖暖的。白月愉快地伸了个懒腰,把眼睛从账本上移开。
红云跑到欧洲去了,少了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她享受到了难得的清静。不知道怎么回事,红云在的日子,总能让这个古董店热闹非凡,总能招来各类花仙、精灵、吸血鬼之类的,店里每日都似万圣节一般。
今天是月底了,看了这个月的账目,除去人工烛火,基本还算收支平衡,白月觉得算是满意了。古董店里的业务不是不挣钱,只可惜莫名其妙花掉了。
古老的红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不起眼的中年人,一脸的小心翼翼:"请问这里是古董店吗?"
白月站起来:"是,请问您有什么事?"
那人见是一个年轻女子,有些不相信似地说:"我找你们负责人白月。"
白月微笑:"我就是白月。"
那人拿出一条白手帕,擦了擦汗说:"哦哦哦,那个介绍我来的人是说找白月的。我姓蒲,蒲松龄的蒲。"
白月觉得好笑,揶揄道:"不知道蒲先生跟蒲松龄有什么关系?"
她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料那个人却严肃起来,十分庄重地告诉她:"我叫蒲十八,正是蒲松龄的第十八代子孙。"
白月只得暗中翻了翻白眼,喃喃地道:"幸亏你不姓茅,这儿也没有韦小宝"
蒲十八听了个隐约,问:"你在说什么?"
白月连忙给一个笑脸:"没什么,我是说你有什么东西要卖吗?"
蒲十八清了清喉咙说:"是这样的,你知道,我是蒲松龄的后代,我们的祖先是"
白月连忙掏了掏耳朵:"是是是,您祖先是谁地球人都知道,请您赶快进入正题吧!"
蒲十八支支唔唔了老半天,像是在说出有关地球生死存亡的大秘密似地郑重其事地说:"是这样的,白小姐,上个月,我们山东乡下的祖宅因为拆迁,在地下挖出了一个樟木箱子里面发现有许多的手稿,上面写的都是有关鬼狐的故事。我想请你鉴定一下,这是不是我祖上蒲松龄大师写聊斋时的手稿。"
"聊斋的手稿?"白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如果这是真的话,那可真是考古学上的一大发现,她想了想,疑窦顿起:"蒲先生,如果真是蒲松龄的真迹,你为什么不上山东博物馆考古所鉴定去?"
蒲十八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一脸愤慨地说:"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不识货的。说什么这手稿不是蒲松龄的。哼,我蒲家后人从蒲家老宅里拿出来的,怎么不是蒲松龄真迹。一旦鉴定了是真迹,我就拿到富士比拍卖行去"
白月不得不阻止他继续发挥下去:"蒲先生,请问你的手稿带来了吗?"
蒲十八"哦"了一声,连忙走出去。过了片刻,他和一个司机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樟木箱子抬了进来。
白月打开樟木箱子,看着里面一卷卷泛黄的手稿。心里一怔,这倒是有年代的人家出来的东西,樟木虽不贵重,好在木质密实又防蛀,实在比现在市面上的那些杂木家具质量要好,如今却少有人用了。这箱中手卷数百年保存下来,却难得完好,虽然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发脆,但没有一点虫蛀的痕迹。
白月翻了翻手稿,数百年的古书拿在手里,似乎有了生命似的,缓缓地叙述着它们的故事。白月抬起头对蒲十八说:"蒲先生,这的确不是蒲松龄的手稿,因为这些手稿上虽然也都是说一些鬼狐故事,但是笔迹墨色都参差不齐,不像同一个人的笔迹。"
蒲十八的脸色顿时黯了下来:"怎么人人都这么说!"他垂头丧气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那,你帮我鉴定一下,看看能值多少钱?值一百万吗?"
白月"噗哧"一声笑了:"你真的姓蒲吗,我看你应该姓钱才对!"
蒲十八听得出她的讽刺,却也不惭愧,理直气壮地说:"蒲松龄穷了一辈子,给全中国留下了聊斋这样的遗产,我作为他的后人,居然不能分享一点,你说这世道公平吗?我上次去找聊斋的电视剧摄制组,要求版税,居然没人理我。你说说唉,算了,那个,白小姐,你说这个手稿,拿到拍卖行到底能值多少钱?"
白月坐下来,一页页地翻看着手稿。整个古董店里静悄悄,只听到宣纸翻动的声音。蒲十八坐在那儿,大气也不敢喘地看着白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也渐渐西斜,白月放下书卷,有些疲惫地揉揉眼睛,蒲十八立刻站了起来:"白小姐——"
白月今天已经是第n次想告诉他自己不姓白,不过一想起他滔滔不绝的牢骚,还是算了:"蒲先生,这手稿上找不出任何的题跋标记来,也无法证明是哪个年代的。当然,通过对纸质进行光学鉴定或许可以大致论定。不过价格昂贵,可能这些手稿的价值还不足以支付这笔费用。里面的每一篇故事,都是断简残章,和聊斋故事似乎相似,但不同之处也不少。或许这些是当年蒲松龄搜集过来写聊斋的原始资料。但是,一来没有完整的故事,二来作者都是无名氏。这里都是一些狐异故事,没有时代特殊性,博物馆和考古所恐怕都不会收藏。除非是一些特殊性质的民间收藏家或者图书馆,作为收藏品的一种,但是往往不会出高价。"
蒲十八听了她的话,立刻变得垂头丧气。白月看了他的脸色,心中明白:"蒲先生,恐怕你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吧?"
然后就是蒲十八的嘴一张一合,白月的耳朵自动消音足一个小时。蒲十八留下了那箱书稿。
说实话,那箱书稿留在古董店里,怕也难卖出去。可是蒲十八在一个个发财梦的破灭之下,走投无路地硬要把这箱古书留在店里寄卖。要是换了平时,白月一定会婉言——严辞——无情地拒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下午,那一篇篇没有完结的狐恋情深故事似闯入了她的心底,私心里,她想留下这箱古书,她想看看这其中的世界。
白月很自私地想着,等看完了还没有人要,再还给蒲十八吧!
送走了蒲十八,关上了店门。白月把樟木箱子拖到库房里,然后,拿着最上面的两卷书稿走到楼上。
这是她的祖宅,楼下是古董店,楼上就是她们姐妹的住处。泡了一个玫瑰花浴之后,她打开柜子,取出一只供春壶,泡了一壶今年新出的蒙顶绿眉茶,点亮一盏明代宫灯,躺在李香君用过的紫檀木榻上,营造出一副明代的气氛来,美美地拿起书稿来看。
当然,明代的宫灯里,点的是灯泡,紫檀木榻上面铺的是今年巴黎最新款的软垫。白月叹了一口气,真要全部回归古代的话,没有电脑,没有卫浴就叫人受不了了。
白月直接拿着供春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绿眉,供春是紫砂壶始祖,供春壶据说存世只有一只真的,现收藏在北京的中国历史博物馆内,恒温恒湿用世界上最严密的防卫保护手段守着。白月自问没本事拿到,她手中的这只供春是上次穿越时空时打唐伯虎家捞来的。
"文登某生少有重名,一日暮过荒落之墟,闻女子啼松柏间,近临则树横枝有悬带,若将自经。某诘之,挥涕而对曰:'母远出,托妾于外兄。不图狼子野心,畜我不卒。伶仃如此不如死!'言已复泣。某解带,劝令适人,女虑无可托者。请暂寄其家,女从之。既归,挑灯审视,丰韵殊绝"
不知不觉,宫灯轻轻爆了一下,发出一种瑰丽的色彩,白月缓缓地睡去。
她站在一个院子里,里面种满了奇花异草,白月轻轻地走进去,闻着异香扑鼻,恍若神仙境界。现代都市里,怎么还有这样雅致的一间院子。
顺着香气,她走到一个荼蘼架下,一面书窗,一个男人正在伏案睡着,嘴角挂着微笑。
一阵微风,吹落几片叶子,飘落在他的额上,站在窗外的白月忍不住伸手帮他拿下。手一伸近,如同梦噩似地,她怔住了:"天下竟有如此俊秀的男人!"
他睡得那么甜,笑得那么幸福,这样的神情,能够引起天下任何一个女性的怜惜。白月的手不由地轻轻触及他的鬓边,那指尖的一点温度传来,如同触电似的直冲心脏。
那男子轻哼一声,眼睛慢慢睁开。白月吓得连忙后退,这样闯进人家家里,惊破他人梦,实在是令人想逃跑。
白月正想转身,她留在那人额边的手还没来得及抽回,却已经被他温柔地握住了,只听得一声低如叹息的声音:"月,你终于来了!"
白月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轻巧地跳过窗台,将呆若木鸡的她拥入怀中,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一缕阳光刺眼地照进白月的眼睛,她觉得整个人被魇住了似的。脑子清清楚楚地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指挥不了自己的身体,甚至连眼睛也无法睁开。
不知不觉一滴眼泪流下,忽然之间,她就能动了。
缓缓睁开眼睛,整个人的感觉,似乎仍然留在那开满杜若蘅芜的小院中,荼蘼书窗边;那耳边似乎还留着昨日那人温柔地呼唤,身上犹感觉那人温暖有力的拥护。可是眼前却是亮着节能灯炮的明代宫灯,一眼望去可见远处高楼顶上巨大的广告牌。
一刹那间,有些恍忽,不知道自己是梦到那个小院,还是在那个小院中做梦,掉入此间。呆呆地坐起来,仔仔细细地想了一回,才梦游似地到洗手间准备洗漱。
一照镜子,整个人都吓了一跳,只见镜中人双颊飞红,两只眼睛水汪汪地妩媚无比,透着一股似喜似嗔的风情来。蓦然间想起红楼梦里形容林黛玉的两句话来:"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想到这里,不由地呸了自己一声:"不害羞的,当自己是林妹妹呢!"忙将冷水扑上自己的脸。
洗漱完之后,白月开门走下楼去。
走在楼梯上,只觉得今天特别不一样,就像踩在云里雾里棉花里。心情前所未有得好,可是身外的一切事务,却觉得格外虚幻似地。
白月打开店门,让阳光照进古董店里。昨天这一觉睡得好沉啊,居然已经中午了。摸摸肚子好像没那么饿,还是打电话叫了一客外卖送过来。
她回头按常例拂去每日的灰尘,阳光下阴影格外明显,使得每一件千百年的古物层次分明,似有了无穷生机。她含笑着抬头,忽然间眼睛像是看到了一件不能置信的事,笑容停在了她的脸上。
挂在墙上的电子钟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4月2日14点10分。
她拿着书往楼上走的时候,看过一眼这只电子钟,那时候显示是3月31日18点05分。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因为是到了月底,她在翻看账册,然后,蒲十八带着他那只大樟木箱子和一肚子发不了财的牢骚走进来
直到一阵门铃声响起,才把白月从呆滞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白月梦游似地开了门,日日来送外卖的打工男孩小周带进来一份比萨和一杯简易咖啡。
放下外卖,小周正要离开,白月问:"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
小周露出黑人牙膏似地笑容:"今天是四月二号啊,白月小姐。"
白月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真的是四月二号,不是四月一号吗?"
小周装出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拍拍额头说:"天哪,总不能天天都是愚人节吧!"
白月轻轻叹息一声:"对啊,四月一日是愚人节!我这一觉睡得——错过了一个愚人节!"
小周走了,白月抬头,看着电子钟,像是仍然不能置信,愚人节真的过去了吗?
喝了一口仍是热着的咖啡,一股暖意从咽喉落到胃里,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升起,她的肠胃有将近四十个小时没接受过东西了吧!只有肠胃对食物的感觉,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但是这能说明什么,白月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只不过是自己贪睡,多睡了一天而已。
一个下午在发呆中度过,天色渐渐黑了。白月关上店门,步行去前面一条街的牛排馆吃晚饭。饿了四十多个小时的肚子,就算吃上两客牛排也不过分吧!
吃完牛排回来,却看到古董店门口停着一辆跑车,一边的座位上,放着一大把香水百合,足有五六十枝之多,热热烈烈的一大捧!
白月目不斜视地走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一只大手按在了门上:"请问,您住在这里吗?"
白月抬起头来,叹息一声,这一下,她又不知道,自己是从梦里走出来,还是走进了梦里去。世界上的绝品男人都在这两天里出现吗?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抬起头来的白月,是绝对不会让一个陌生人看到她的迷茫与惊艳的。
那是个混血儿,长得犹如年青时代的肖恩康纳利,看仔细了,才能发现他比肖恩康纳利多一点华人的血统。年轻版康纳利彬彬有礼地问:"请问安妮小姐今天在家吗?"
这个情景很像是007电影的对白。白月以同样彬彬有礼的态度说:"请问您是在什么时候,见到安妮小姐?"
"康纳利"微微一笑:"昨天,在假面舞会上,我们相互认识。舞会结束后,我送她到这里下车的。"
白月继续不动声色地问:"你们有约吗?"
"康纳利"神情自信不变:"没有。但是我们应该再见面,所以我今天特地来接她!"
白月终于微笑了:"您好像忘记昨天是什么日子了?"
"康纳利"的脸色终于微微有点些变了:"您的意思是——愚人节?"
白月在他松手的那一刹那,用力将钥匙一扭,门打开了。白月走进去,点亮了灯:"请进来吧,我该怎么称呼您!"
"查尔斯。"那人立刻恢复了镇定,走了进来。
"查尔斯?"白月心中一乐,立刻想到了那个苦瓜脸的倒霉蛋,微笑道:"真是个好名字,我还以为您该叫腓烈特呢!"
显然对方不太懂这种幽默:"为什么?"
白月微微一笑:"您应该是丹麦王子,而不是英国王子,丹麦是童话的故乡不是吗?"她眨眨眼:"那里有水晶鞋的故事!"
查尔斯怔了一怔,这才有点想明白:"你是说,昨天我遇上了一个水晶鞋的故事?"
白月哈哈一笑:"愚人节的晚会,美丽的灰姑娘,驾着南瓜马车和王子邂逅,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后消失,果然是美妙的童话故事。"
查尔斯深深地看了白月一眼,很绅士地行了一礼:"对不起,打扰了,告辞!"他走到门边,握住门把手时忽然回头又说了一句话:"昨天她穿着一件淡紫色丝绒晚装,配珍珠项链和耳环。如果您看到她的话,请通知我!"他放下一张名片出去了。
他没有回头,因此没有看到白月的脸色已经变了。
白月上个月,刚刚买了一件淡紫色丝绒晚装,正打算配上次从合浦带来的一套珍珠首饰。
关上店门,白月冲上楼,从衣柜里拎出那套淡紫色丝绒晚装,然后她发现,原来放在梳妆台里的珍珠首饰和放在鞋柜里的一双珠灰色高跟鞋,正静静地与这套晚装放在一起。
白月一把抓起晚装闻了闻,仔细辨别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古巴哈瓦那雪茄的香味,刚才那个查尔斯的身上,也有一股这种雪茄的香味。如果有人昨晚穿着这套晚装跟查尔斯跳舞,那么足以在衣服上留下这么极淡的雪茄味还未散去。
白月的脸色变了,昨天到底发...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