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蓝,温暖的阳光是浅浅的金色,翠绿的湖水如水磨的铜镜,倒映出天上的云彩、飞鸟,两岸连绵不绝的山峦。山很绿,绿得像西湖的水。桃花林从湖边延伸至山林里。粉色的桃花开得满树、满山,将世界染成一片粉红。
"哇!好漂亮啊"朝阳下,她的笑颜莫名耀眼。风一吹,粉色花瓣在空中片片翻飞,
她扯住轻薄的披帛,轻轻蒙在脸上,临水轻轻起舞,漫天的桃花在她身畔纷飞。
"秦帆秦帆,你快看、快看"她纤纤玉指向上一挑,笑吟吟地叫着:"山上好多桃花啊!"
看她如此高兴,男子嘴角不觉也牵起一丝浅笑,伸手将她头上的花瓣拿开,他叮咛道:"小心脚下树根,莫要绊倒。"
"我知道!"她冲着他笑,柔软的身段依偎在男子的胸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埙,今日她及笄,这是他送她的礼物。
玉埙吹彻云渚。旷古之晨,旷古之今。
男子闭上眼,静静聆听。千回百转的古音,轻柔地、缓缓地飞扬着,山也动容,云也含情。一曲即止,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小手围在嘴边对着桃花林大声喊道:"我喜欢桃花喔!"她话才喊完,山中就传来回音。
我喜欢桃花桃花桃花——
她笑了起来,愉快的情绪传染给他,男子深吸口气,也学着她将手围在嘴边,笑着大喊出她的名字:"我喜欢采——薇——"
我喜欢采薇采薇采薇——
她和着飞舞的花瓣笑着,眸光柔和得要滴出水来。他气一窒,心急剧跳动起来,跟着许下了生生世世的盟誓。"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千秋万世,不弃不离。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梦到这里就中断了,之后的一切变得模糊,记忆又变得遥远,她无力再去探索了。睁开眼睛,采薇愣愣地看着被泪水浸湿的绣枕,伸手抹干脸上的泪痕。心揪得好疼,那种被迫分离的痛楚还存在,一阵阵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秦帆,秦帆她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像是从记忆的最深处,那个不属于今生的呼唤,一声又一声地回荡在她的梦中,好似轮回心事里唯一的秘密。
执起放在白绸上的玉埙,手指甚至有点颤抖。采薇发觉手中的玉埙隐隐散发微温,像在吸引她的注意。她方寸陡震,赶紧把它凑近眼前,细细打量。浑然的水绿色,柔和古朴,却在斜侧面,有一缕暗红的细纹,看起来有些生硬,和玉埙的整体搭配很不和谐。
注视了稍许,采薇感觉这暗红色的细纹在逐渐变化,从暗红色渐渐变成鲜艳的大红,从鲜艳的大红又变成森森的殷红,更奇怪的是,这缕殷红仿佛在扩大,在流淌,要充斥玉埙的整个表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无比诡异。采薇感觉有点晕眩了,她闭上眼睛,再睁开,只看到一缕暗红的细纹。
"天哪,莫非这玉埙是血玉?"内心不由巨震。
传言说,"血见于玉,溅为斑,流为痕,浸则渗入成丝。"血是可以浸于玉的,而玉会给血以经久不衰的生命力,使血凝结在玉中经久不散。
采薇从未见过血玉,只是从父亲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血玉的传说。唐世说通考和晋淮安王刘用召集墨客编纂的玉略都曾提及血玉,只可惜,书中题言:血玉,凶。历代皆忌,无人以言详。传说血玉会有自己的心愿,待完成其心愿后通常血迹就会消退,这也是世间极少有真正血玉的一个原因。
"你与我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纠葛?"望着手中的玉埙,她轻叹一口气,心中有着理不清的乱。
我喜欢采薇,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男子沉稳的声音清清楚楚响起,如呢喃在耳。如此坚定,如此深情。采薇直觉地想回应那呼唤。
忽而灵光一闪,仿佛有什么往事就要被想起,采薇迷惘了。是否,她的前生会是那个受到他钟爱的女子?
又是黄昏。天空似明非明,欲晴不晴,呈现一种惊心动魄的紫色。
采薇又一次踏进这家古董杂货店,她微微喘息,白莲清秀的面颊上晕染着一层桃花色,神色间明显带点急匆匆。
红云心里一动,抬眼看她。
"白月姑娘,我"采薇正要开口,突然一怔。白月今天一改古雅女子的装束,一身流苏红绢,头挽斜髻,一支珠钗莹莹闪动,显得娇媚异常,像一朵花开到了最盛时的艳极之美。
采薇想了想,轻轻问道:"你可是红云姑娘?"
"正是,姑娘有事?"极少有人能一眼将她们双生姊妹辨认出。红云歪着头很是有趣地看着采薇,艳若桃花的一个人,更因唇畔的一丝浅笑,盛极而妍。
采薇轻轻咬住了下唇,犹豫地打开一直紧抱在怀里的东西,是一袭雪白的绸,打开来,里面包裹了一枚水绿色的玉埙。她定定地看着红云,软软地叹息:"自从白月姑娘将这枚玉埙赠予我后,我竟常能梦见一个男子,我没见过这个男人啊,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那种相识的感觉愈来愈强烈,深深的思念好似凌迟,要把我的灵魂一寸寸的划开来,为什么会这样?"
"为了一桩未了的心愿,为了一句以血许下的誓言,玉埙成为血玉,寻觅千年。"红云盯着采薇,一字一顿地说道,像是要把这几句话烙进她的灵魂。
"什么心愿?"
红云笑了起来,眉目妍媚:"怎的问起旁人,采薇,你该问的是自己的心呀。"
明日,她就要出嫁了。
娘一再地嘱咐她,嫁过去之后,要孝敬公婆,要贤淑明理,要忍气吞声,要委曲求全。不可嗔,不可怒,不可怨,更不可妒。她一一答应,这样,娘才放她一室清净。
精致的绣床上平铺着尹府送来的火焰般炽红的嫁衣。裙、裳、帔,样样都是上好的丝缎。清光流动,不必试穿就可以看得出它们的熨帖。明日,她将被这样的丝缎层层包裹着,送入豪奢的侯门,成为一个男子的新妇,从此锦衣玉食,一呼百应,她应该知足的,应该感激的,而她,偏偏不知好歹,在出嫁的前夕,不知道那个共度一生男人的容貌,却一直妄想着另一个男人温柔的微笑与深情。
昨夜,一样的梦境,梦中,他说着相同的话——
我等你等了很久很久,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黑暗中,身体浮浮沉沉的,感觉像是漂在水中。她看向前方,前方是一片暗沉的黑,她回首张望,身后也是一片暗沉的黑。她想见他、想将他的模样仔细镂刻在心里,张狂的夜风不再阻挠她,反而顺遂她的愿望,卷起她的身躯,将她带到他的面前。
她见到了他,在这好长好长的梦里,她终于又见到这个男子,他有一双全世间最闪耀的眼瞳,凌厉沉冷,好深邃、好野性,她感受得到他双臂之间的温暖坚定,牢牢横抱住自己,如同护卫着易碎的珍宝,还有那拂过耳畔的沉哑低语:"采薇,我来了,不再抛下你你跟不跟我去?"
跟不跟他去?她盼望呵可是,要怎样跟?去哪里?
采薇由幽思中转回,右手紧握住玉埙,左手触了触眼眶,发觉眼中无缘无故涌出泪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感到一阵无法抵挡的心痛。
他的一切都显得如此令人依恋,她仍然记得他的怀抱,热烈而温暖。想偎在他怀中,几生几世逝去都不在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玉埙上,滑过那缕暗红色的细纹,蓦然,手中的玉埙变得极烫手,采薇忍不住惊呼,低头观察着玉埙,只见那缕暗红色细纹逐渐褪去,而指间隐隐有雾凝结,眨眼间,一滴微微沁红的血便停在她指间。
暗夜恍惚中,幻化仅在瞬间,她的床前竟立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襦的男子,他眼波熟悉而流转。她讶然:"是梦吗"如果是梦,就让她永远别醒来呵男子胸怀中有熟悉的气味,采薇方寸猛跳,身子轻轻颤抖,感觉他将自己搂得更紧一些了。
"这次不是。我从梦里走来。是真实的。"男子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哑哑的,在月夜下逸出。梦中的人由虚转实,穿过缥缈之地,来到她的面前,接续未了的情缘。
采薇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不敢合眼,怕这一合上,再睁开时,那身影已烟消云散。她抬起手抚着他的眼眉,他的唇鼻,还有他下颚短短的胡须,小手下是冰凉凉的,她感受不到任何暖意,心中却有说不出的狂喜。
他的唇倾近她秀气的的小耳垂,低低哑哑地启口,在现实中响起:"采薇,我来了,不再抛下你你跟不跟我去?"
"去哪里?"采薇唇抿了抿,眸光在他脸上穿梭端详。
"幽冥忘川。"他的目光沉而柔,声音亦是,一字一字缓缓响起。大掌柔抚她的颊,一下下,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情。
一股温柔的情绪捉紧了她,泪珠由眼角悄俏跌落。幽幽地叹了口气,采薇合上双眸又悄悄地睁开,那个朝思暮想的面孔映入眼睑。她瞧着他,许久许久,终于轻声允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