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遮蔽了本就十分微弱的天光,深浓的夜色笼罩下来,只隔着一层玻璃,房间里却是光线炽亮,让裴成云脸上的疲倦苍白无处掩饰。
郭林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仔细瞧了瞧,浓眉皱起来:“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不需要。”裴成云喝了水便开始下逐客令:“你也回家去吧。”
郭林一挑眉:“难道白欣薇就是被你这样赶走的?”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抿紧嘴唇,似乎懒得回答。
“我以为你跟她早断了。”
“我和她现在只是朋友关系。”
“那为什么今晚她会出现在这里?”郭林笑了笑:“说什么只是朋友,恐怕只是你一厢情愿吧。又或者,连你自己都在欺骗自己?”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冰箱给自己找了罐饮料喝,一副并不打算很快离开的样子。
裴成云没理他,伸手按着胸口,指节微白,又忍不住低咳了两声。
郭林实在看不下去,耐住性子提议:“我看你还是趁早上床躺着吧。”
裴成云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你在这里我怎么睡?”
郭林不禁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颇不正经地笑道:“如果换作是白欣薇呢?其实我都后悔过来了,你看,我一来,倒把人家给赶跑了。你小子心里指不定是不是正在恨我呢!”
仿佛被他的话刺激到,裴成云微微皱眉,咳嗽声不禁又加重了几分。
郭林见状二话不说,上前想要扶他起身回卧室,却被他缓缓推开。隔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住咳喘,裴成云才微阖上眼睛,声音低哑平静:“以后少拿她来开玩笑。”
“你也知道我是随便乱讲的,干嘛还这么激动。”郭林停了停,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又说“来的路上我差一点就告诉舒昀了。”
“告诉她什么?”裴成云突然睁开眼睛。
“你生病的事。但又考虑到白欣薇在这里,怕万一她俩碰上了场面尴尬。”
苍白沉默的男人似乎陷入了极短暂的沉思里,过了一会儿才从嘴唇里碰出一句话来:“不要告诉她。”其实他在想,就算舒昀真的知道了,恐怕也不会深夜来看他。如今的她,客气疏远得还不如关系最普通的朋友,他早就不奢望会从她那里得到一如从前的关注和关心了。
看着好友灰败难看的气色,郭林只好放弃坚持:“好吧,一切都随你的便,想瞒谁就瞒谁。倒是你的病,”收起玩笑,他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上次发作是因为工作太忙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裴成云抬眼看了看他,用一种异常平淡地语气说:“并不是每一次发作都需要原因的。”
“你的意思是”郭林显得有些惊讶。
“最近的次数好像越来越频繁,有时候是因为累,有时候却是很突然的,就连我自己都没办法提前准备。所以,既然以前都没告诉舒昀,现在就更加没有必要了。”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平静,仿佛正在描述的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一般。
他停了一下,忽然低笑道:“也许我随时都会死,为什么还要让她知道?”
其实在很早之前,裴成云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变成越来越糟。这是家族性的遗传,母亲在他六岁那年猝死于心脏病。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死亡,离得那样近,一辈子都忘不了。而那,很有可能也是他的命运。
为了尽量避免情绪激动,长年累月中他养成了冷淡的性格,也正因为这样,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尤其是处在青少年时代,很少有人愿意与冷酷高傲的人做朋友。所以后来能和舒昀发展成那样,就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她清新健康,充满活力,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犹如驱散晨雾的朝阳,有一种蓬勃的、光芒四射的美丽。跟她在一起,他仿佛也受到感染,话和笑容都在不知不觉变得多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
后来他终于动心。在那个年纪,他很自然地对这样一个女生动了心。他牵了她的手,还差一点吻到她,倘若没有被那晚楼道里突如其来的灯光和脚步声打断的话。
他习惯了掩饰自己心底最真切的想法,他还有一点少年特有的矜持,所以他松开手笑着目送她上楼,心想,下次总还有机会。
结果就在那天半夜,他的身体再一次被熟悉的钝痛击中,不得不进入医院抢救。
原来有些事就是这样巧,病发得不早不晚,就在他终于想要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
等他清醒过来之后,父亲再一次提起出国留学兼治疗的事。
“你知道的,姑姑在国外当医生,能给你最妥善的关照。手续也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就等你同意。现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
其实在那一瞬间,他只是想到那张犹如朝阳般明媚的笑脸。
她的人生生动而富有活力,她总是精力无限,她曾提出要去丽江享受山水之乐。
病房里的四面墙壁,雪白得近乎刺目,透过窗户极目望出去,也只能看见有限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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