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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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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她独自在窗边坐了一会儿。

    就在刚才,在床上她问他,究竟手术的成功机率有多大。

    ——40%,当这个数字从他嘴里冒出来时,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没有想像中低,可却也还没过半。

    比对赌的风险,还要大一些。

    不知从何时起,屋外的雨终于渐渐小了下来,可是光线仍旧昏暗。在这片小区内,各栋别墅之间距离很远,形成开阔的视野,绿化做得极好,纵然在连绵不绝的雨势下,仍旧显得春意勃勃。

    这种天气,当然不适合出门,家里又几乎弹尽粮绝,于是良辰打了个电话,报了需要的食物,让超市送货上门。

    送货工到来的时候,凌亦风还没醒,良辰身上没钱,只好去找他的钱包。

    等到从钱包里拿钱的时候,她的手指不期然地微微一停,神色有些恍惚,直到对方站在门口提醒地叫了声:“小姐?”她才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将钞票递出去,说:“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关了门,她顺势靠在门板上,手指滑过,那上面皮质光滑细腻。她慢慢摸到里层,触到稍显硬质的物品,迟疑了一下,抽了出来。

    照片已经明显发旧,边缘甚至微微泛黄。那上面,极为年轻的自己笑靥如花,目光清澈湛然。

    少女时代的她用熟悉的笑容和神情,在这一刻将往事统统拎了出来,又摆到了她的面前。

    那时候的事,当然历历在目,良辰不禁微笑,翻到背面去看。

    那上面,还有她的字迹,原来很清晰的,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也难免模糊老旧起来。

    ——我的良辰。

    她写的,正是这四个字。

    可是,当她的眼神落下来,却陡然怔住。

    在那四个清秀小巧的字后面,有很大的一个问号,随意用红笔划的,力道却像很大一般,触目惊心。

    当然,那颜色也不复鲜艳,黯淡得一看便知是早已印上去的。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虽是陈年旧事,虽然如今早就覆水重收,可眼前仿佛还能看见凌亦风唇角边强烈反问自嘲的冷冷笑意。

    混乱不堪。

    她摇摇头。今天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当年一念之间的错误选择。

    恰恰在这时“啪”地轻微一响,霎时间灯火通明。

    凌亦风站在楼梯口,头发微乱,之前略微疲惫苍白的脸色倒像恢复了不少气色,隔着几米的距离,眉目一如既往的清俊。

    他瞟见她手中的钱包和照片,却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大袋食物:“买了这么多菜?晚上打算做什么好吃的?”

    当着他的面,良辰突然有些尴尬,一时并不答话。

    凌亦风随即走过来,在沙发里坐下,冲她招手。

    “怎么?”她半疑惑地在他身边坐下,就见他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一支笔来,下一秒,相片也被抽走。

    他转头朝她笑笑,眉眼舒展,眼神清亮,意外地带着点孩子气。

    浓黑的墨水,带着幽幽的反光,落在光滑的照片背面。

    她有些目瞪口呆,看着那长长重重的一竖和浓重的一点出现在那个句号的后头。

    凌亦风放下笔,抬头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到了惊喜的语气?”

    她愣了两秒,终于轻轻笑出声来。

    我的良辰?!

    确实又惊又喜。

    她突然伸出手,搂住他的颈脖,气息温热地凑上去。

    他把头一偏,眼睛里笑意闪闪“我没刷牙。”

    她摇头,直视他,声音有些急促:“我爱你。”

    从小到大,她很少这样直接地说出这个字,如今语出突然,显然连凌亦风都微微诧异。

    她却主动将唇印上去,又再低低地说了一遍:“凌亦风,我爱你。”

    是真的爱,所以现在看着他的笑,都会心痛万分,生怕会就此失去,怕抓不住那四成的机会,留下永远的遗憾。

    揽在她腰后的手蓦地一紧,随即这个吻便得到更加热切的回应。

    她在那具万分熟悉的怀抱里,在他的缠绵留恋中,一点一点地沉沦下去,直到失去所有力气。

    等他终于放开她,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觉得眼睛酸涩难当,可是声音却是平稳而坚定的,她说:“去手术吧,我陪你。”

    这一刻,她怕,可是却不得不一往无前。

    42

    其实也无所谓什么应不应允,原本就是要在第二天动身去手术的,可是现在凌亦风只是顺水推舟,温和地说:“好。”只字不提原定的计划。

    他心里清楚,这半天对于良辰来说过得身心疲惫,如果在这个敏感时刻让她知晓自己是打算瞒着她去手术,将会带来怎样的反应和后果,他无从得知。

    于是,索性不说,总之殊途同归。

    灯火通明的屋内,他半躺在沙发里,抱着良辰,动作亲昵,他说:“james是我的主治医生,全都交给他安排。”

    良辰问:“那,就在本市手术?还是北京上海?”突然想起上次他出国的事,抬起头看他:“我们去纽约?”

    他看了她一眼“嗯,james在这边只是座客专家,纽约才是他真正工作的地方。”

    她点点头:“好。”然后又催他:“让他尽快准备吧,我们也好早一点动身。”

    凌亦风突然笑笑:“什么时候成了急性子了?”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只是低下声音问:“良辰,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

    “我们说好的!”她揪住他的衣领,也不知自己的眼底是否有惊慌划过。

    凌亦风松开环着她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淡笑着垂下视线,什么都没再说。

    当晚,良辰留了下来,亲眼看见凌亦风给james打完电话,一颗心却突然忧喜参半。

    仿佛希望和末路,同时在前方招手。

    在睡觉之前,她趴在他的胸前,耳边是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稳有力,似乎能从他的胸腔直接传递到她身上。

    实在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它消失了,将会怎样。

    “我明天不上班。”她说。

    凌亦风一怔“怎么了?”随即明白过来,笑了笑:“可是我要去公司,有些事情要交待。”

    她突然有些失望——现在的自己,只希望时时刻刻与他待在一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弥补那些失去了的东西。

    凌亦风又何尝不懂她的心思?垂下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鼻端萦绕着洗发乳的清香,沉下那声低低的叹气,他只是说:“要不然,你和我一同去公司。”

    她静了一会儿,才摇头,神色已恢复如常,眼睛直直地看他:“我等你回来吧。”声音温和宁静。

    还没走到世界末日,她却已开始表现得如此脆弱惊慌,那么真到关键那一刻,又有何力量支撑自己等着手术灯灭?

    苏良辰,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的良辰,不该这样

    凌亦风转过脸,夜色被层层叠叠的窗帘遮盖住,一丝缝隙都不透。

    当初,只因为自己的不甘心,因为一时的私心和冲动,便将良辰带到了这种境地——不管中途怎样努力,最终还是无可避免把她拖到了这一步。她的患得患失,她的忧心忡忡,和平常的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也正因此而更加不容忽视。

    在这种阶段,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跟着牵挂忧虑,还要担心未知的结果。然而,这正恰恰是他最不想见到的。

    可是,到现在才来怀疑当日举动的对或错,显然已经为时已晚。

    过了很久,他忽然低声说:“良辰,你答应我一件事。”

    怀里的人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继续说:“这场手术也算是赌博了,既然我们已经做了选择,既然决定要赌了,那么你答应我,你要输得起。”

    他低下头,只见那两排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投在眼底印成弧形的阴影,人却一动不动,呼吸均匀。

    他沉默片刻,轻轻扶着她的肩,将一只手臂抽出来,替她拉好被子,熄了灯。

    他吃了药,也在黑暗中渐渐沉睡过去。

    一直安睡于旁的良辰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被子下面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紧到关节隐隐生疼。

    此时此刻,她还没法答应他的要求,甚至听见那个“输”字,之前硬撑起来的自以为坚固的防线,就已经快要溃不成军。

    等待和煎熬的日子,仿佛连呼吸都是痛而艰难的。

    第二天,天空并没放晴,c城的春季总是多雨的,而且一贯连绵多日不绝。

    良辰醒的时候,凌亦风还在睡。她侧着身凝视他的睡颜,直到目光将他唇角眼边细小的纹路一一勾划了一遍,这才悄无声息地起身下床。

    她在客厅坐了一会,将落地窗的窗帘统统拉开,然后才去厨房准备早餐。

    凌亦风的秘书打电话进来的时候,微波炉里正温着昨天从超市买回来的牛奶,车子已经等在门外,看来是他昨天早就安排好了的。

    “我去叫他,你先进来坐。”她招呼了一声正想上二楼,就见凌亦风换好了衬衣正下楼来。

    秘书站起来,叫了声:“凌总,早。”

    凌亦风点了点头:“早。”

    “吃点东西再走。”她转身进厨房端早餐。1

    谁知凌亦风也跟上来,却没进去,只是倚在门框边,问:“做了什么吃?”

    她一怔,只觉得声音有些怪,连忙转过头仔细地看他。

    因为一大早又下着雨,天很暗,因此厨房里早就开了灯。此刻在明黄的灯光下,凌亦风的脸色却显得有些诡异的白。

    她一皱眉,问:“怎么了?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她下意识地停了停。

    可也就在这极短的停顿间,一切都如慢镜头一般,在她眼前上演。

    ——那只扶着门框的手,修长无力,缓缓滑了下去。

    她呆住,手上还端着热牛奶,便听见秘书惊惶的声音。

    心里头,仿佛有一根一直紧绷的弦“啪”地一声,在凌亦风猝然倒下去的那一刻,一同断了。

    james赶到医院的时候,凌亦风刚经过了急救,被送入病房观察。他一推门,就看见良辰雪白的一张脸,再看看床上,凌亦风似乎还没醒过来。

    还没等他开口,良辰已经如同看见救星,一直黯淡的眼神瞬间亮了亮。

    她很快迎上前,声音急而弱:“怎么会突然就晕倒?这表示什么?”稍顿了顿,又问:“是不是需要立刻进行手术?”

    她因为慌乱而变得有些语无伦次,james神情严肃,反问:“医生检查了没有?他们是怎么说的?”

    良辰却摇头。

    医生倒是拍了片子,也叫她去看了,可当时她的脑子里仿佛只有嗡嗡的响声,长串长串的话听进去,却完全理解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得这么没用,唯有听见医生保证病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时,心头才一松,握成拳的手心早已布满冷汗。

    james见她这样,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出去,亲自去找医生。

    良辰垂下头,重新执起凌亦风的手。他的手,微微冰冷,一动不动,仿佛和他一样正处于昏迷状态。

    一时半刻,门外又有了动静,良辰急急抬起头,心里却随之“咯噔”一声,猛地一沉。

    一向气度雍容的凌母几乎是跑着进来的,目光因为焦急而盈盈闪亮,她先到床边看了看,才看向早已站起来的良辰,眉心蹙起。

    “怎么会这样?”她很自然地伸手拨开凌亦风额前微微凌乱的发丝,声音焦虑而严厉:“亦风他生了什么病?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后面跟着进来的凌父也看着良辰,一副询问的眼神。

    良辰不说话。在来医院的途中,她是怕真有个万一,所以才通知了凌家二老。如今看来,他们果然是不知情的,她开始犹豫,该不该把实情说出来。

    倘若,凌亦风并不希望让他们知道呢?

    她的沉默,在这种敏感时刻,起了一种特殊的反作用。

    凌母有些怕了,不禁催道:“你快说呀!”

    凌父也沉沉开口:“苏小姐”

    良辰看了看这两人,眼神微闪,刚动了动嘴唇,james便推门进来了。

    当他是救星,果然是没错的。她心里想着,将求救的眼神投过去。

    james会意,平声说:“伯父伯母别太担心,eric只是因为感冒发烧,加上疲劳过度,休息一阵子就ok了。”像是怕他们不信,又轻松地笑笑:“我刚从医生那里过来,医生说他最近血糖有些低,身体里也有点小炎症,才会引发突然晕厥,挂了点滴很快就会醒过来。”

    他是专业医生,也算名声在外,况且又是凌亦风的好友,凌母心里的疑虑不免打消大半,可还是很自然地要留下来守到儿子清醒为止。

    两位老人在场,良辰早已放开凌亦风的手,沉默地退到一边。

    凌父打量了她一会,突然说:“苏小姐,我们出去谈谈。”

    james闻言一挑眉,良辰也颇感意外。

    其实,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凌亦风的状况,可碍于有人在场又不便去问james,于是只好点点头,跟着凌父走出去。

    医院长廊的窗台边湿漉漉的,良辰微倚在那里,手臂上泛着寒意。

    凌父开门见山:“苏小姐,请坦白告诉我,他得了什么病?”

    良辰一惊,勉强笑道:“james不是说了么”

    凌父一挥手,打断她的话,脸色沉稳不见怒意,语气却仍旧肯定:“他母亲那是关心则乱,也就算了,可你们用不着来蒙我。”眼睛看着良辰,皱眉问:“是什么严重病,需要用到监护器?”

    良辰一怔,连最后一丝刻意维持的轻松都消失殆尽。

    眼前的凌父,有着看似平稳淡然的犀利,在这方面凌亦风之于他,简直就是翻版。

    所以,良辰也就不再妄想还能巧舌如簧遮掩过去,只好说:“他脑子里有肿瘤。”见凌父面色猛地一变,又连忙摇头解释:“是良性的!医生说了,做过手术之后,就不会威胁生命。”

    “真的!”她直直看着他,眼神并不闪躲,十分诚实坦然“我不敢骗您。如果您还不信,可以亲自去问问医生。”

    凌父也久久地看她,面色凝重,想了想,才问:“这件事,有多久了?”

    良辰垂睫“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而他,好像几个月前就拿到了检查报告。”

    过了好半天,她抬眼,只见凌父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她说:“可能他是不想让你们担心。”

    凌父仍旧不说话,只是淡淡看她一眼,面上如凝寒霜。

    她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这样大的事,当初她得知时,心情尚且那样,更何况是亲父子?

    他们所站的位置离电梯很近,偶尔有穿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子推着车子,送针送药上来。

    良辰很想回病房,去看看凌亦风醒过来没有。

    凌父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她,突然问:“你们是不是决定从今以后都要在一起了?”

    良辰眉头微动,却温声说:“是的。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了。”

    上次在凌家,这两位家长是什么态度,她记忆犹新,可是这一回,凌父却并没有发怒,只是沉着声音,问:“手术成功机率有多大?”

    “40%。”

    凌父短促地“啊”了一声,良辰倒是能够体会他此刻的心情,果然,他略一沉思,接着抬眼看她:“你就那么确定,他一定会没事的?”

    良辰短暂地静了静,才点头。

    其实,心里何倘不是七上八下的?尤其在凌亦风突然在她面前晕倒之后。

    也许,病情会有变化,也许,40%已经成为一个过去时。

    今天之后,他们能抓住的希望还有多少,她忽然不确定起来。

    可她还是点了点头,不知是在给谁信心:“他答应过我的。”她说,眉眼镇定,闪着灼灼的光“凌亦风亲口对我保证过,他说他不会有事。”

    她当然知道手术中意念有多重要,况且,她早已决定相信他,如同相信她自己。

    或许正是这种惶惑中带着坚定的语气和眼神,让向来沉稳严肃的凌父微微一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若有似无地点了个头,然后转身往回走。

    良辰呆了呆,跟上去,一路走到病房门口,凌父才突然说:“留个电话给我,我要随时知道他的情况。”

    良辰一迟疑:“那,他母亲那边”

    凌父沉着脸“我有分寸。”

    良辰不再多言,报了电话号码给他存着,这才走进去。

    凌父的威严显然是长年以来惯了的,凌母见他们出去这么久,也只是微微露出狐疑之色,却并不多问。

    良辰走到床边,只见凌亦风仍旧闭着眼睛,监护器上的波形图慢慢有节律地跳动着,心里焦虑,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凌父说:“我们先走吧,让苏小姐在这里守着。”

    凌母一扭头,似乎不敢相信,略有些指责地说:“儿子还没醒,你让我怎么走开?”

    凌父拿起她的外套,说:“他已经是大人了,这点小病小痛算得了什么!难道你还要替他操心一辈子?”

    “你一直都是这样!”凌母一咬牙,语气有些忿然,但转目一看还有两个小辈在场,良好的教养也容不得她再发作,只是冷下声说:“你先走吧,我等他醒来再说。”

    良辰转头,看了眼一旁的james,他轻咳一声,上前扶住凌母的手臂,才刚叫了声:“伯母”床上的人,便轻轻动了,轻微的一声低吟从薄薄的唇边逸出。

    凌母一喜“阿风,你醒了?!”

    凌亦风显然有些意外,微微睁开眼睛后,却一皱眉“妈?您怎么来了?”

    良辰这才出声:“是我打的电话。”见他刹时神色微变,又说:“医生说你只是太累,很快就能出院。”

    这话没头没脑,知情人却听得懂是说给谁听的。凌亦风眉心略松,只是重新闭上眼睛,微带着倦意,说:“您先回去吧,我没事了。”顿了顿,怕她不高兴,又轻轻挑起唇角露出个笑意:“就是想睡会儿。可是您在这儿看着,我睡不着。”

    其实一见他醒,凌母的心已经宽了大半,而且看他能说话能开玩笑,便更加放心一层。如今见他好像真的很累,似乎下一秒就又要睡过去,只得叹口气站起身,顺手掖掖被角,叮嘱:“那你先休息,我晚上再过来。”一转头,看见自己家老头子板起的脸,心里只怪他狠心,从对方手里抽走外套,率先走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良辰这才走到床边,握住他微凉的手,往被子里放。

    ——却不期然被他反握了握。

    于是她在床沿坐下,问:“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头晕?”

    凌亦风轻轻摇头,脸孔仍旧有些苍白。

    “james去叫医生了,我过去看看他什么时候来。”她想要起身,其实是还有许多问题要问james。

    他却拉住她,只是说:“我有点渴。”

    她一听,连忙倒了杯水,兑兑得温温的,端到他面前。

    凌亦风再度睁开眼睛,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

    良辰探身扶他起来一些,人刚在他身边侧坐下,便听见他说:“你喂我喝。”

    她一怔,低头看见他微微抬高的唇角,唇边的笑意似乎有些戏谑。

    下一刻,他用同样满不在乎的语气,笑了笑说:“没办法,我看不见。”

    心口就像有细密的一排小针,无声无息地扎上去,疼得发紧。良辰咬着唇,端着杯子的手轻轻一抖。明明知道,失去视力也是并发症中的一种,可是看着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仍旧让人忍不住压抑地喘息。

    又或许,更多的不是压抑,而疼痛。

    她定了定神,看着那双依旧乌黑幽深的眼眸,将杯子默默举至他的唇边。

    凌亦风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才重新躺下。

    他说:“没事的,过一下就会好。”语调仍是轻松,仿佛不以为意。

    良辰还是不说话,把杯子轻轻放下,兀自在床边坐着。

    凌亦风自己拉了拉被子,也沉默下来。

    仿佛过了许久,都没听见她的动静,可是又确定她并没有离开,他只好偏过头去,微微一笑:“怎么?就嫌弃了?”

    良辰心里一抽,下一刻几乎失态般扑过去握住他的手,捏得死紧:“乱说什么!”

    他继续说:“也许手术之后,就是这样,又或许,会更糟。良辰,你做好准备了吗?”淡然的眉宇间已不复调笑,倒是一片坦然的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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