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默默思索。能令契丹王室都小心防备的组织,娘亲竟还曾是宫主,另外,既然东丹后人女子不得成亲,娘亲不但成了亲,还生了女儿,娘亲回去后会怎么样?受刑,还是想到这里,心里一冷,人也哆嗦一下。
娘亲轻柔地抚着我,我心慢慢安定下来,睡意跟着袭来。
“梆梆梆梆”远处传来敲更声,我揉揉双眼,已是四更天了。
手向旁边摸去,心中一惊,翻身坐起“娘亲,娘亲”床上没有,起身,点亮灯,房中仍没有,左右环顾一圈,桌上有一个包裹,我放下心来,娘亲没有走。
走过去,打开包裹,两身米白色蚕丝衣衫,衣衫上有两根束带,一条嫩绿、一条淡粉,我心一沉,拿起包裹,一纸书信在包裹下面:蛮儿,娘亲走了,不要伤心难过,娘亲定会回来看你。
抱起包裹,打开房门,奔向对面厢房,鬼叔叔也不在。紧紧抱着包裹,低头走向房门。
房门外,眼前出现一个人。我慢慢抬起头来,月色已淡,微弱的银白光下,他关切的看着我。
娘亲竟悄无声息的走了,我虽明知娘亲是怕我伤心,但心里仍很难受,坐在桌旁竟觉得全身无一丝力气。
桌上晕黄灯光横隔在两人中间,我恹恹瞥他一眼“你不是在城外军营练兵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听我语气正常,他似是舒了口气,面色也舒缓下来。
灯光下他的脸轮廓分明,眉宇间透着沉稳有余。我默坐一会儿,思路渐顺,不由得心生疑惑,他怎么会知道我在此地,怎么会此时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难道他是自寒园跟踪来到这里。
这个人,还真是喜欢跟踪别人。
斜睨他一眼,默忍片刻,自知娘亲走时心中就有的一股怨气发了出来“已遣人送去了半个月的肉干,你怎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跟踪我来的吧?既然来了,就把晃晃还给我。”
他眉头一皱,面色忽地变得冷肃。我心中一沉,忙收回目光,边把手中纸信小心折起边暗自提醒自己:小蛮,你对面坐的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你的口气大胆嚣张了些。另外,娘亲回到汴梁,如果还是宫主,鹰宫势必与契丹有一硬仗要打,如果现在和耶律宏光交好,到时会不会能保娘亲周全。
我轻咬下唇,等了会儿,他并没有开口训斥。我悄悄抬头,他正专注地看着我。目光一触,我一呆,他却一愣。他眸中慌忙隐去的是什么,我闭了下眼,再次看过去,他面已从容淡定,眸中一丝情绪也无。
我心中有了想法,自不敢再开口造次。他不知想些什么,也默坐着。远处有鸡鸣声传来,窗棂子外月早已隐去,只余晨曦之前蒙蒙的灰暗。
他低头,轻轻抚着晃晃的脑袋,晃晃恍若不知,懒懒的不动弹。我亦不知从何开口,脑中思索许久,嗫嗫地道:“晃晃听话吗?它若是喜欢跟着你,我也没有办法。”
他头未抬,手上动作未停,淡淡地道:“他们是你的家人?女的是你娘亲,男的呢?”
我道:“鬼叔叔。”他抬起头,我问道:“你昨晚一直在寒园外面?”
他嘴边噙着丝笑“鬼叔叔,,名符其实,他们跟踪你多日,今晚突然离开,这么放心把你留下,你娘亲对韩世奇应该很满意。”
我面上一热,他猜的竟丝毫不差。
见我未开口,他冷冷一笑“另外,你鬼叔叔面容虽毁,但仍有人认出了他。他们是否回了汴梁?”我一惊,连我都不知鬼叔叔身份,在燕京竟有人认识他。
他仔细看着我的神色,我紧盯着他,等他的下文。他却忽然一笑,我愣了会儿,心中怒气上涌,本以为他不会再次怀疑我的身份,没想到他竟然本性不改,依然如此试探我。
我把包裹系好,站起身,没好气地脱口道:“耶律将军忙了一夜也累了,我鬼叔叔姓是名谁,那也是我家私事,不劳你费心挂念。你若喜欢这里就留下,我没有工夫奉陪,要回园子了。”
拉开房门,细风拂来,脖颈竟有些凉意,一手抱包裹,一手捂着脖子。心中猛地一惊,慌忙退回房中,掩上房门。
耶律宏光眉头微皱,摇摇头,起身自床头拿起我的衣衫走过来递给我,并随手接过我手中包裹,复又坐于桌旁。
我脸上火烧,自己仅着褥衣,居然和他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么久,暗自埋怨自己大意,但是他,我咬牙恨声道:“你还不出去?”
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且神色也丝毫没有理亏的样子,我心气结,怒瞪着他,他轻叹一声,嘴角漾着丝笑“咱们契丹人,民风开放,没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些繁琐规矩。况且,我们已经这么坐了一个时辰,也早看见了,再说,你在我身后穿上外衣,我又瞧不见。”
我虽气恼,可无一丝办法,只好走到他身后。
换好衣衫,猛地意识到他刚才说的是“咱们”他心中已笃定自己是东丹王后人。但他刚才说鬼叔叔的语气,我心中一寒。
像是回答我心中疑问,他突地开口道:“你鬼叔叔面容极像赵普之子,赵凌。赵凌武艺高强,第一次随军作战便打出了名声,只可惜,他老子是杯酒释兵权的始作俑者,他当然不可能再带兵。于是,他便成了赵匡胤最疼爱的二子赵德芳的贴身侍卫,真是可惜这么个将才。大宋的大将,赵德芳的贴身侍卫,这是你家的私事?你的家可真够大的。”
鬼叔叔叫赵凌,竟是赵普之子。
赵普,自赵匡胤黄袍加身,便一直是赵匡胤之谋臣,后官至宰相。削夺朝中诸将兵权、削弱地方财权、中央禁军建设、削夺节度使兵权等等谋略均出自他手。自己常听鬼叔叔与娘亲谈论,殊不知赵普竟是鬼叔叔的爹爹,可是鬼叔叔谈论之时,也是直呼赵普名讳,又有些不合常理。另外,如果他真是赵凌,是当年二皇子的贴身侍卫,那他怎么会在谷中陪着我和娘亲十几载。
我哑然失笑,他怎么可能是赵凌。
见我不信,他不可置否轻摇了下头“赵光义继位后,赵普郁郁不得志,其凭借魏王赵廷美一案翻身,虽再一次官及宰相,但始终是为他人铺路,赵光义岂会真心用他。,前些日子,辞官之后的赵普府中突然放出口讯,说是已病入膏肓,如果我猜测不错,此是赵凌回去的理由之一。”
我心中一动,昨晚鬼叔叔确实是心事重重,面带虑色,难道耶律宏光说的是真的。
“,你爹爹神气清朗、体态潇洒,浑身上下无半丝俗气,哪像天家。”娘亲的话又掠入脑中“天家”我心中大惊,当时以为娘亲说错,现在想来,并不是这样。心中霍然开朗,爹爹是赵匡胤二子,娘亲是东丹王后裔,爹爹死后,赵凌护着娘亲隐居山野。这么一来,所有的不合理都变成了合情合理。难怪娘亲一再嘱咐,我不姓赵,更不姓耶律。也难怪娘亲我们隐身的山谷在三国交界。
我呆呆怔怔,许久都不能回神,他似是极满意眼前看到的,默默盯着我。
多年的疑问一下子全解开,我却没有轻松的感觉,心底的惊悸直冲向脑海。我双手紧握,身子轻颤,但又强自镇定,在心底对自己说:“你只是小蛮,只是升斗小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眉头皱起,走过来轻揽着我的肩头,我本欲挣开,但身上力气却似被抽干了一般,身子僵直站着,头却不由自主抵在他肩头,紧握着的双拳抡向他的前胸,泪水落了下来“你为何告诉我这些?我根本不想知道,我只想做个平凡的人,过简单的生活。我不想知道爹爹、娘亲是什么人,鬼叔叔是什么人?他们只要是我最亲的人就行了,还有,娘亲只是我一个人的娘亲,和东丹王没有关系,鬼叔叔也只是我一个人的鬼叔叔,跟皇子高官搭不上边,至于爹爹,他早已死去,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他只是娘亲的相公。只此而已,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他揽在我肩头的手加重了力道,嗓子有些哑“十几载的山中生活,你因家人,明白了天下大势,可对自己身边的人、事却迷糊至极,以后你身上将会发生什么?你要如何处理?你可曾想过?”
我愣住,他是故意的。他一直很留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一个吊坠,他一而再、再而三提醒我,鬼叔叔找我的暗语,第一次或许是令他惊奇,可是这次,他却是这么有心,以他的年龄,他不该识得鬼叔叔的面容。
泪干了,脸上绷得紧紧的。我抬起头,他面容平静而淡定,双瞳中却闪着关怀柔和,我一时有些愣“你为何这么对我?”
他浅浅地笑了,盯着我,柔声道:“深山老林中,忽然出现一白衫长发女子,如仙子一般,在树上飞来飘去。作为将领,我怀疑你,但作为男人,。”
我凝神听着,他却又住了口。
细细默想一瞬,这也是娘亲口中所说的喜欢吗?他喜欢自己,心念及此,自己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两人相拥默立,他微微笑着,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待耳旁温热,觉察到他的呼吸吐呐呵出之气近在咫尺,我脸一热,现在的自己定是双颊酡红,只希望他不要误会了才好,猛地推开他的身子,忙不迭地后退两步。
他轻笑起来,手提包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我默立一瞬,随着跟去。
天已大亮,宾客已起,廊子里、院子里已是人来人往。
耶律宏光青灰长袍,同色束带,身姿英挺,一路行去,众人纷纷来看,目光在我们二人身上扫个不停,院内的一老妇更是啧啧称赞:“一对璧人,羡煞旁人。”我欲开口说“不是”可是耶律宏光却笑着颌首:“谢谢老人家。”
我横他一眼,他却恍若没有看见。
进入酒家前面铺面,柜台后伙计揉揉眼,迷茫地轻声自语:“店里何时来了这两人,没有理由记不往?”说完,还挠挠后脑,目送着我们跨出店门。
耶律宏光一直嘴角噙笑,我出了店门,便走开两步,两人距离大了些。
路上行人渐多,眼看着太阳渐高,我心里有些焦急,若是世奇发现自己出了园子,定会以为自己出了意外,要尽快赶回去才行。可耶律宏光却提着包裹慢慢走着。
我停步,道:“我要回去了,我想把晃晃带走。”
他道:“你只要能带走它,我求之不得。你可知道,它为何死赖在我手腕上?”
我摇头“不知道,它从未离过我的身,娘亲、鬼叔叔也曾服食过我的血,但是,它惟独对你有兴趣。”
他一笑,似有得意之色“晃晃终日里缠在手腕上,从不为扑食而发愁,也从未下地游走,它虽然长不大,可体形却比同样大小的蛇略胖,你手腕太细,它缠里不舒服,恰好我身上有你血的气味,它便弃了你这个主人。”
不知真的还是假的,但这阵子晃晃一直没有睬我却是事实,或许他说的的确有理。但是,晃晃不在身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是。
他掀开袖子,晃晃睡得正香。我走过去,径自抓起晃晃,欲硬拉它回来,可晃晃脑袋抬起,蹭蹭我的手背,头便耷拉下去,可身子缠得更紧了些。
耶律宏光放下袖子,微微一笑,道:“看到了?它不愿随你走。”
我不死心,拉起他的袖子,欲再次硬抓,他忙挡着我的手,两人当街推搡着。他全然不顾及王爷身份,我本就由着自己性子,也不顾念什么。
“宏光,你们这是?”听声音淡淡地,但淡定中又透着威严。我一愣,这是年青人的口音,怎会如此威严呢?
我抬起头,他,二十出头,两眉入鬓,双目深邃有神,银白长衫,外表看似飘逸,其实不然,威严天生,浑身上下透着令人不敢近身的,让人说不清的东西。他身后站着两个冷脸肃容的侍从。
耶律宏光轻叹一声,放下袖子,若无其事抬起头,瞧瞧左右,眉头一皱,对他敷衍地抱一拳“你不在府里待着处理政务,跑出来干什么?”
那少年掠我一眼,笑看着耶律宏光“我不出府,怎么会看到我大契丹有名的冷面将军当街有这举动,远远地瞧见,还以为我眼花了。耶律将军,你不应在城外操练军队?为何此时现身在这?可真是令人费解。”
耶律宏光扭过头瞅我一眼,面带无奈,冷声道:“令人费解之事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小蛮,你先回去。”我点点头,接过包裹,朝那少爷微笑着轻一颌首,少年回应一笑,耶律宏光面色一黯,轻声喝斥我:“对陌生人,不要这么笑。”
我皱皱鼻子,不满地轻声嘀咕“霸王。”
耶律宏光面色一黑,那少年却大笑起来“宏光,相见即是缘,既然有缘,何不妨请这姑娘一起坐坐。”
我停步,展颜一笑“公子客气,出来整晚,家人定很着急,小蛮要回去了,改日如果再见,再坐不迟。”
耶律宏光闭了下眼,眉头蹙起,那少年盯着耶律宏光,打趣道:“原来耶律将军是昨晚即已出了军营。”我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转身欲离开,未行一步,便又怔在当场。
马车溜边停着,韩风拉住马辔头,怒视着我。韩世奇站在车辕旁,默盯着我,面青唇白,一夜之间,竟满脸憔悴。我心底一痛,提步跑上前,拉着他的袖子,关切地道:“世奇,昨晚我娘亲来了,鬼叔叔前来寻我,我来不及给你说,就出了园子,。”
他微微一笑,握住我的手“你没事就好,小蛮。”
背后韩风冷哼一声,韩世奇回头看他一眼,他咂咂嘴,咽下了要说的话。
韩世奇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我反握过去,泪在眼窝打转“对不起,世奇,让你担心了。”
他摇摇头,用袖子拭拭我的眼角,柔声道:“我们回去。”我点点头,身后传来那少年的问询声:“宏光,怎么回事?他是谁?是这姑娘什么人?”
耶律宏光淡淡地回道:“韩大人的独子,韩世奇。”
韩世奇朝两人遥一抱拳,那少年目光如炬打量着韩世奇,似是不信“韩德让大人独子,刊家粮铺的东家,是遍布十六州的刊家粮铺?”
耶律宏光默然点头,少年目光瞬间变冷,即刻又恢复满面微笑,迈着步子悠然走来,对韩世奇抱拳道:“久仰大名,请恕我唐突,公子一表人材,听闻还满腹学问,父亲为当朝大臣,何不谋个一官半职,父子一心,为朝廷出些绵薄之力。”
韩世奇淡然一笑“我自小闲散,不喜受约束,也无心为仕。失礼了,我们要回去了,,耶律将军,回见。”
说完,扶我上了马车。掀帘,我坐下,在帘落的一瞬间,耶律宏光直盯着我,双眸含怒,那少爷虽噙着丝笑,可却冷眼看着韩世奇,眸中隐着丝慑人的光芒。
外面的韩风轻喝一声,马车慢慢前行。但很快,马车又停了下来,韩世奇眉头一蹙,喝斥道:“韩风,还不走。”
韩风怯怯地道:“耶律将军。”
帘子“呼”地被掀起,耶律宏光面带微笑看着我,声音轻柔至极“小蛮,下次晃晃的肉干你亲自送过去,上次送的,晃晃这几日一直没吃,不要饿坏了它。”不等我开口,他转向韩世奇“打扰了,韩兄。”
韩世奇含笑颌首,道“客气了,耶律将军。”我在马车一角,瞧着两人,如坐针毡,耶律宏光放下帘子的那一刻,狠狠瞪我一眼。
回到园子,韩世奇笑着送我回房,吩咐阿桑侍候早饭。
中午,待我睡醒,去寻他,门前奴仆道:“少爷正在休息。”我怏怏而回。
日渐西斜,我再次出现在他房前,奴仆道:“少爷出门办事,不知何时回来。”我叹口气,一路垂头丧气,盯着脚尖,回到自己房间。
踏着月色,仍是他的门前,奴仆道:“蓟州粮铺有事需少爷前去处理,少爷已前去,不知什么回来。”我呆立当场,阿桑连唤几声,我才回神,默然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