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此事很快就被秋瑾抛到了脑后。丈夫到京后,整天忙着请客送礼、到处应酬,根本就顾不上她,她也乐得轻松自在,经常女伴男装出去闲逛。
五月的京城正是多事之秋,中国的战败、马关条约的签订以及国家形势的异常危急都让秋瑾受到了很大的触动。尤其是“公车上书”慷慨悲壮的场景更是让她热血沸腾,心中再次升腾起了那已经有些淡漠的雄心壮志。随举子们回会馆的路上,在就要到菜市口时,突然一匹惊马向她不远处的一个读书人冲来。未及多想,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抱着那人翻滚了开去,不想救的人也同样是一个女伴男装的小姑娘,而且还正好是那个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年轻人的同伴。二次相遇以及冯华那一身卓尔不凡的气质,让秋瑾也感到了一丝心动,不过人生聚散无常,一切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微起波澜的心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湖南名士谭嗣同邀请威名赫赫的临榆镇总兵冯华在浏阳会馆相聚,立刻就在各会馆间引起了轰动。秋瑾生平最敬佩的就是如同岳飞、文天祥一般抵御外辱的民族英雄,听到取得辽东大捷的抗倭英雄冯华要来,她也早早的就来到了浏阳会馆,希望能一睹尊严。当发现冯华就是那个与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年轻人后,秋瑾的心绪也不禁有些纷乱,人生真的是很奇妙啊!为什么自己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与之相遇,难道这就是缘分吗?冯华那望向自己的灼热深邃的目光,让一向豪爽大方的秋瑾亦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好像逃避什么似的赶紧离开了聚会的现场。
本以为今后与冯华肯定不会再有什么瓜葛,可是贺菱儿和龚芳的追踪而至却让她与冯华联系得愈发紧密起来,从这两个跟自己性情相近、清纯质朴的小姑娘嘴里,秋瑾对冯华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这个年轻人胸怀之宽广、志向之深远、见识之广博都是世上少有,他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男子、真英雄!
冯华与谭嗣同聊得异常投机,山南海北、古今中外及至目前的天下大势、改革变法无所不谈,两个人不但脾气秉性有很多相似之处,而且对很多事情的见解与看法竟也出奇的一致。谭嗣同是一个极为爽直率真的人,遇到情投意合的朋友即使是初次见面他也是真诚相见,有什么想法都会直言不讳的说出来。他与冯华算上今天也只不过是第二次相见,不过他却已经把冯华认作了自己的朋友、知己。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很快三个人就将一坛酒喝了下去。在又向掌柜的要了一坛儿花雕后,谭嗣同正色对冯华说道:“子夏,你我虽然相交日浅,但我心中却觉得我们二人已经相识了很久。有一件事嗣同是不吐不快,希望子夏你不要介意?”
此次京师之行能与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谭嗣同相识、结交,冯华亦感到十分的兴奋。此时听到谭嗣同如此说,冯华正容答道:“复生兄,尽管冯华与你只是萍水之交,但心中也把你当作了“兄弟”是兄弟就不要如此见外,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冯华的这番话语立时就让谭嗣同的血热了起来,一声“兄弟”让让他的心感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
谭嗣同笑了笑,爽快地说道:“‘兄弟’既然如此说,我就不客气了。刚才在泰顺客栈跟兄弟你在一起的那两个年轻女子,我感到很面熟,刚才想想好像就是那日跟在你身后的两人。兄弟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为何身边却一直带着两个女子,奉劝子夏一句做大事切不可为了女人而分心。”
冯华心中一阵苦笑,当初同意贺菱儿和龚芳这两个小丫头跟自己来京师,主要是想让她们见见世面,历练历练,谁知现在却让人误会了。当下冯华微微一笑解释道:“复生兄有所不知,这两人只是冯华的义妹,而且她们也是义勇军的战士,此次前来京师还有其他的任务。”
“义勇军的战士?义勇军中竟然还有女兵?”谭嗣同惊讶之极,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他又忍不住说道:“子夏,恕我直言,打仗到底还是以男人为主的事,女兵在战场上又能有多大的用处?”
“女人怎么了?先不说古有花木兰、梁红玉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就是前明亦有秦良玉、沈方英这样的女中豪杰,她们在战场上的表现又哪一点比男儿差了?真没想到向有通达之名的谭公子竟然也会如此看不起女子!”还没等冯华进行回答,一直都在关注着他们的秋瑾忍不住出言质询起谭嗣同来。
没想到酒馆中只有寥寥数人,竟然还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说话,冯华与谭嗣同不禁俱是一惊。扭头看去,只见在酒馆靠窗的角落里,那个一直背对着他们独自饮酒,身穿青色长衫、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正转过身向着他们说道。
看到那个年轻人目光炯炯,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谭嗣同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他并不是看不起女子,只是对女人在战争中能起多大的作用有所疑问,没想到却被一个识得自己的人给听去了。不过,他毕竟是一个豁达大度之人,当下站起身一抱拳说道:“这位兄台见教的是,自古不逊男儿的女中豪杰多不胜举,刚才确是谭嗣同言语有失,还请恕罪。兄台如不嫌弃,不妨过来一聚。”说罢,深深地揖了一躬。
秋瑾由于心情苦闷已经喝了不少酒,况且她也不同于时下一般的女子,不但从小就心怀大志,而且性情豪爽,热情奔放,很有男子的气概。此刻见谭嗣同诚挚相邀,她亦未惺惺作态,只是飒然说了一声:“恭敬不如从命。”就移步而来。
“在下秋竞雄,曾有幸于前几日在浏阳会馆见过冯总镇、谭公子。”秋瑾只是大大方方地向三人施了一礼,并没有对冯华显出异样的神色来。
突然与秋瑾在此相遇,冯华心底又泛起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眼前这个女子到底是让自己敬慕不已的鉴湖女侠秋瑾,还是那个曾经让自己动心的不知名少女。直到谭嗣同拱手说了声“幸会,幸会!”他才猛的回过神来,亦机械地抱了一下拳。
秋瑾得体的应对,以及既然已知他们的身份,还表现得如此不卑不亢,让谭嗣同不由得另眼相看。待几人重新落座,他给秋瑾斟上一碗酒说道:“刚才是嗣同言语不周,到让秋兄弟见笑了,今日我们能在此相聚就是有缘。来,大家喝一杯!”
谭嗣同和秋瑾俱是豪爽之人,他们非凡的才学和见识很快就令二人惺惺相惜起来,而冯华在度过了最初的不适之后,也逐渐放开了怀抱。听着秋瑾乘酒兴吟出的“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的诗句,冯华的情绪亦禁不住高涨起来:何必在乎她是何身份,能与谭嗣同、秋瑾做朋友此生当无憾已!
这一顿酒喝得其乐融融,几个人除了师中吉没喝多之外,都有些过量。当几人准备离开,谭嗣同询问秋瑾的住处时,秋瑾轻轻地笑了。又看了一眼冯华与师中吉后,她摇头说道:“复生兄不必多问了,如果有缘我们自会再次相见。今日就此作别,再会了!”言毕拱拱手,撑起伞转身走出了酒馆。
雨幕中,随着秋瑾的身影渐行渐远,隐隐约约传来了她“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不因人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折磨。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的悲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