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音馆里清凉静谧,只有刘坤一那虽疏缓却显得沉重的脚步声有节奏的不停回响着。而随着刘坤一来回走动的身形,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渐渐充斥满了馆中的每个角角落落。
“这个冯华,他究竟是何心思和用意?古往今来像他这么胆大妄为的臣子不说绝后,恐怕也是空前了。头一次派志愿军渡海援台,虽说将太后蒙在了鼓里,但毕竟还有皇上在后面一力支持。然而这一次,却分明全是他自己的主意,直到马上就要实施行动了才正式通知自己。要说他别有用心吧!可这其中除了有放不下与邢亮的兄弟之情那一点儿私心外,真是委实看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让他获得益处的地方”
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刘坤一又把电报拿起来接连看了两遍:独木难支,大厦将倾;国之不存,人之奈何!唉,可也真是难为子夏了,如果没有他和义勇军一力支撑,台湾早就已经沦为异域了。犹记得去年刚刚得知义勇军要渡海援台的消息,自己是何等的激动。“自和约签订之后,余每中夜立起,循视鬓发,悲从中来,常恐此生无复有报仇雪耻之日。然而一聆子夏来音,阳气起于眉间,不觉沉疴之顿除而屐齿之皆折也子夏国之栋梁,重以一柱当中流,坤一虽不才,犹愿振臂一呼,远为同声之应”那份儿连夜写给冯华的信函,自己至今还言犹在耳、历历在目。然而这一次以鱼雷艇奇袭澎湖,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民间所为了吧!一旦行动失败,就算皇上仍能体谅自己的这份儿苦心,可倭贼和列强的反映、太后心中的不满以及一些龌龊小人的趁机攻讦,哪一样都会让自己难脱干系!
抬眼看向易顺鼎,刘坤一皱眉问道:“实甫,这件事你怎么看?”
易顺鼎与刘坤一相交多年,知道他生性谨慎,平素总是以“古来豪杰之士,抱奇才异能,建丰功伟业,尤以小心而当大任,况我辈乎!”自律自勉。然而甲午战败,堂堂的天朝上国,竟惨败于蕞尔小国日本,却令他的心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强烈的危机意识和挽大清江山于即倒的责任感使得他在行事作风上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如果能重振大清颓丧的国势,个人的荣辱又能算得了什么?
前次在配合志愿军入台一事上,尽管刘坤一非常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肯定会让太后极为不满,但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但身体力行,亲自与魏光焘二人到石湖镇迎接邢亮,而且还竭尽所能在各方面给予志愿军以最大的支持。为了确保志愿军安全入台,他还将闽浙沿海仅有的六艘木壳钢板炮舰全都派了出来,为志愿军的运兵船保驾护航。尔后,他又不遗余力地为台湾密拨饷械、接济物资,极有力的支援了台湾军民的抗日斗争。可以这么说,台湾未来的命运其实早已经跟他是血肉相连、密不可分了。眼下大帅之所以仍久而不决,只是因为此事所担的干系实在过于巨大罢了!
因为明白刘坤一的这种心态,而且自己也深深为冯华的这一大胆设想所叹服,所以易顺鼎不失时机地分析道:“岘帅,卑职以为冯大人此举也是不得以而为之。自入夏以来,台湾战局日渐危殆,不但台中尽落倭贼之手,台南危在旦夕,而且弹药物资的补给也愈发困难。目前之所以还能勉强维持得下去,全赖咱们不计损失地以小吨位船只多点运输,才能够突破倭贼的海上封锁。不过,随着倭贼对这种战法的逐渐熟悉,最近一个阶段咱们的损失已经越来越大,每次运送补给都会有近三成的船只被击沉。再者”
刘坤一眯缝着双眼正听得入神,见易顺鼎忽的止住了话头,不由得摆摆手道:“实甫,你我相交多年,有什么话尽管放言而为,不必有所顾忌!”
微微点了点头,易顺鼎接着说道:“再者,台湾海峡距离东北季风期已经为时不远。到那时海面风高浪大,不但目前的这种补给方法将不再适用,而且再想派援兵过去也是不可能了!现在出兵,可能是挽回台湾战局的最后、也是唯一的一个机会了。”
刘坤一的脸色异常沉重,台湾如今的形势他其实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尽管邢亮率志愿军入台后曾连战连捷,也一度让自己看到了台湾的曙光,然而随着战局的发展,双方实力上的差距终渐渐显露了出来。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仅凭台湾一地之力根本就无法与整个倭国相抗衡。上次的台中之失,虽说是抗日联军自身出现了失误,但却也不得不承认根本原因还是双方的实力相差甚远所致。如今抗战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形势亦是显而易见,如果没有非常动作的话,台湾军民一年多浴血奋战的抗倭成果极有可能会就此付之东流。
见自己的话已经触动了大帅的心,易顺鼎趁热打铁道:“岘帅,顺鼎以为您所虑者无外乎是担心此战有失,被人落井下石,当了替罪羊而已。其实就我看来,此战虽风险极大,但其成功的可能性亦是相当之大。自台湾战事开始以来,我大清尽管在暗中给予了台湾以极大的支持,可在表面上却丝毫也未越雷池一步。南洋水师每每在海面上与倭贼舰船相遇,总是主动避让,行事异常低调。我想,他们应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遭到来自这一方向的攻击。”
听到这里,刘坤一禁不住发出了一阵苦笑:“实甫你此言倒说得极是,这样的念头也只有子夏能想得出来,别说倭贼想不到,就算你我此前又如何能想得到!前番子夏委托南洋水师替旅大特区采购鱼雷艇并帮着进行训练,我还当他是为了加强旅顺口一带的海上防御。就算后来他又分批潜入了三千将士,我也以为他是见台湾战事不利,仍想效仿上次偷渡之举秘密渡海援台。可谁成想,他的胃口和胆子竟然是如此之大,大得几乎没有人敢相信!”
赞同地点点头,易顺鼎又补充道:“据我分析,冯大人的胃口恐怕犹不止这些,从其选择入台的时机看,他大概是想将从布袋嘴登陆的倭贼第七师团全部歼灭。如果对澎湖舰队的袭击获得成功,不但会使日本在台的海上力量受到致命打击,极大地增强援台部队的安全性,而且还可以断绝登陆倭寇弹药物资的补给,卡断其从海上撤离的退路。到那时,就算登陆的日军有整整一个师团,在有心算无心、交通以及通讯皆断绝之下,也只能成为一支任人宰割的孤军。岘帅,台湾战事的成败与否,可能就在此一举啊!”易顺鼎对冯华的这番分析,如果换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刘坤一肯定会不尽以为然。诚然,这番战略构想说得上是出人意料、胆大之极,然而战场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只要这一连串的行动中有一环出现偏差,其结果都可能会截然相反。不过此刻,刘坤一却不禁为易顺鼎所描绘出来的一幅“令人鼓舞的”前景怦然心动。先不说冯华百战百胜的威名已经足以令人对他信心百倍,只从他在此次行动中表现出来的深谋远虑、坚毅果决,也会让人感到就是再不可能完成的事,到了他手里亦会获得成功。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思,刘坤一此时心潮起伏:“是啊!台湾战事的成败与否将就在此一举,大清的国势能否重振也与之息息相关!也罢,为了朝廷的“万世基业”也为了冯华你对我的这番信任,我就与你一起淌这个浑水!只是冯华的心思也委实太深沉了一些,也不知他以后还会做出多少出人意料的举动?
福州府,马尾。
夜,黑魆魆的,因为临近海口,不时刮过的夜风中带着一股浓烈的海洋气息。福州造船局船政衙门、厂房、海军练营以及那座五层楼高的自鸣钟楼都隐秘在浓重的夜幕里。只有远处停泊在海湾里的船只上那昏暗的桅灯,随着潮涌潮退,如同夏夜里飞舞盘旋的萤火虫,发出数点起伏不定、颠簸飘忽的微弱光芒。
夜深人静,港湾里已经没有了白日里的那种喧嚣。造船局的那口自鸣钟在湿润的空气中忽然叮咚响起,浑厚的钟声是那么的悠远深长。在入夜时分才秘密潜回港口的旅大特区鱼雷艇编队,此刻又趁着夜色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港湾,悄然向着南面的浯洲屿方向驶去。筹划已久的“飓风”行动,由此正式拉开了序幕。
东方欲晓,帽星却依然在西天的地平线上空闪烁。浯洲屿的水湾里,聚集着一艘艘运输船,由鱼雷艇分队和特种大队组成的志愿军先遣混合支队在大海的第一缕晨曦中出发了。
海风猎猎,浊浪滔滔。鱼雷艇剧烈地颠簸着,一个浪头打进舱口,黄钟瑛全身被浇得湿漉漉的。他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海水,继续指挥着担任船队右翼警戒任务的“地字号”鱼雷艇,稳健地行驶在远离船队数海里外的南部海域上。整整一个白天都平安无事,但就在太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一直都没放松对海面情况进行巡视的黄钟瑛突然从望远镜中发现了一道船影儿。
“是鬼子的军舰?”黄钟瑛心中一惊。果然随着距离的接近,船上那随海风飘扬的旭日旗已经隐约可见,而且从船的外形上看像是一艘巡洋舰。
“船队已经接近澎湖海域,为了保证“飓风”行动的突然性,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这艘日本巡洋舰!”黄钟瑛思忖着,一面吩咐士兵做好战斗准备,一面向其他几艘在不同方向担任警戒任务的鱼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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