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了一声:“不可否认,以冯华和义勇军如今的影响力,确实可以影响到朝廷的一些重大决策。然而功高震主,任何统治者都不会容忍有如此一个可以威胁到他们统治的力量长期存在!你们应该都知道吧,今年年初,朝廷在台湾战争正处于最危急的时刻,免去了邢亮旅大经济特别区帮办大臣以及在义勇军中的一切职务。这说明什么?说明朝廷已经对义勇军产生了顾忌,冯华和邢亮将来自保尚且不暇,更遑论有能力扭转这种不利的局面了!”
说到这里,陈少白喟然一声长叹:“说句心里话,我对冯华、邢亮二位将军以及义勇军的全体将士也是打心底里感到佩服,以区区一几之力渡海援台、挽狂澜于既倒,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决心。然而,腐朽的大清国又岂是通过一、两场胜利就能够挽救的!不可否认,台湾的这场激动人心的战争在振奋民心、唤醒民众等方面确实意义重大,令人不得不为之叹服,但它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很严重的副作用,那就是让已经病入膏肓的满清政府又能够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令人们对这个极端**的政权仍抱有最后的一丝幻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义勇军渡海援台斗争的胜利其实对中华民族的真正觉醒还起了一定的阻碍作用”
“陈大哥,你刚刚不是还说台湾的战争在振奋民心、唤醒民众等方面意义重大吗?怎么马上又说它对中华民族的真正觉醒起了一定的阻碍作用?”黄玉英显然没有跟上陈少白的思路,脸上颇为疑惑地问道。
而秋瑾的反应则更加激烈:“小弟对陈兄的话不敢苟同,莫不成就任由倭寇践踏我中华民族的大好河山?奴役我们的同胞兄弟?”
陈少白微微一摆手,先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然后以愈发激扬语调说道:“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这两者并不矛盾,台湾战争虽然唤醒了国人自强自立的勇气,但却无助于他们认清中华民族落后挨打的真正根源。不瞒你们说,去年底我们曾打算在广州发动一次起义,但孙先生鉴于当时台湾的战争正陷于危急时刻,抗日联军所需的弹药物资还需要闵浙、两广的支持,于是暂缓了发动起义的时间,转而将发展组织当作了工作的重点。可不料,将近一年了,我们的进展竟是微乎其微,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台湾战争所带来的欢欣鼓舞蒙蔽住了,以为有了冯华和义勇军的辅佐,大清国的中兴就在眼前。却孰不知这其实只是大清国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冯华和义勇军就算力可回天,一样改变不了它灭亡的下场。也只有彻底推翻满清这个极端**的政权,由汉族人建立一个好的政府和廉洁的行政机构,中国的未来才有希望”
屋中静谧无声,三个人都沉浸在了各自的思索之中。而秋瑾此刻除了心乱如麻,眼中亦浮现出了一丝茫然和不安:冯大哥先前的所作所为真的全都错了吗?不绝不是这样的!冯大哥不顾个人荣辱保台抗倭,其赤子之心可昭日月,这怎么有错呢?况且,冯大哥天纵之才,不可能对目前的形势毫无认知,他之所以这么作应该有他自己的道理;可是,陈少白刚才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大清国确实早已烂到了骨子里,中国不可能在它的带领下走向富强!我该怎么办?他们究竟谁对谁错?未来的中国到底该走什么样的道路?
农历九月初九,日本传统的菊节。
菊花不但历来都被用做日本皇室的家徽,而且日本海军的旭日旗亦是以菊和日的图案所组成。重阳赏菊饮酒是菊花节的传统活动,从江户时代一直延续到明治时代。每年这一天,除了皇太子要率日本皇室、公卿臣僚到紫宸殿拜谒天皇,君臣还要在皇宫广场共赏金菊、共饮菊酒。而在东京的大街小巷也挤满了来自各地的游人,或赏菊饮酒,或赋诗探韵。届时全城数十万株菊花竞相怒放,争奇斗妍,到处开满黄、白、粉、紫的菊花,清香扑鼻。但今年,经济的日益萧条、台湾战争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影以及最近几天闹得满城风雨的传单事件,都让所有的人缺少了那份儿闲情逸致。
草木黄落,北雁南飞本来就给人一种悲凉凄楚的感觉。远在千里之外的那场战事的种种不利传说,更是像是一片阴云,让东京人的心里好似这深秋的气候一样萧森苍凉。其实。并不富裕的日本,早已被这场战争拖得精疲力倦,然而时至今日,大多数人却还没有从战争初期的狂热中冷却下来。他们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仍旧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企图将输掉的东西再赢回来。
晨阳斜照,参天古树在秋风中飒飒作响,片片的枯叶飘飘扬扬地洒落在草坪上、花圃里和皇宫的琉璃瓦上。虽然气温有点儿偏低,但天皇睦仁仍旧与平日一样,漫步在御花园的甬路上。花坛中金菊盛开,如果不是有这么多烦心的事情,他一定又会吟诵上一首咏菊唱秋的诗,但此时此刻他却丝毫也提不起这样的雅兴。
两千年来,无论是天平时期、藤原时期,还是镰仓时期,大和民族一直卷缩在几个岛屿上,不得伸展。历史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插手高丽的机会,却被中国唐高宗的水军打得落花流水。又过了将近一千年,丰臣秀吉向外扩张,却又被朝鲜海军统帅李舜臣和中国明朝的联军击败。如今历史再次给了大和民族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竟又横空出现了冯华、邢亮和一个更加难缠的义勇军。
难道在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和代价之后,大日本帝国仍旧要落得一个铩羽而归、毫无所得的结果吗?而失去了这次机会,大和民族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才能摆脱这贫瘠海岛的束缚与羁绊!整整一个上午,天皇睦仁的思绪都在围绕着这个问题旋转着、纠缠着
“陛下,菊花节的仪式就要开始了,皇太子夫妇以及一干皇室成员、王公大臣们都在等着您呢!”侍从武官长轻声地提醒着陷入沉思之中的天皇。
从恍然中猛地惊醒过来,明治天皇微微摇了摇头,似乎要以此将那些恼人的烦心事从心中驱走。定了定心神,他再次恢复了自己的威仪:“嗯,通知他们,菊花节拜谒仪式暨菊花酒会将如期在南广场及紫宸殿举行,我会准时参加的!”
公元1896年的菊花节终于在紧张、茫然和萧杀的气氛中来临了,拜谒天皇的场面也一如既往的宏大、隆重。中午十二点,八名身穿淡雅和服的宫女迈着小碎步款款走出宫门,分列在月台两侧。接着,明治天皇身着陆海军大元帅服,胸前缀着菊花大勋章、腰际挎着元帅佩刀,手持玉串,在八名身穿黑色扈从服的侍从武官的簇拥下出现在紫宸殿的月台上。他扬起戴着白丝手套的右手,向臣僚们致意,在一片虔诚、狂热的欢呼声中,踏着铺在台阶上的红地毯,拾阶而下。这是他第二次身穿大元帅服出席菊节拜谒仪式。自去岁与清国开战以来,作为帝国的武装部队最高统帅,睦仁就脱下了传统的黄栌染御服,换上了杀气腾腾的戎装,在日本国内掀起了战争的喧嚣。
军乐队奏起了“君之代”皇太子嘉仁和太子妃九条节子率领小松亲王、伊藤博文、山县有朋、松方正义等日本皇室、公卿贵族乃至政府要员、陆海军首脑毕恭毕敬地向正襟危坐的天皇鞠躬行礼,军人们的佩刀发出刺耳的叮当声。天皇的例行讲话中丝毫没有提到这场战争,这在开战以来是绝对罕见的。拜谒仪式异常平静,但人们的情绪和心理却因为战争的不利,明显缺乏自信和热情。
正式的拜谒结束后,开始进行传统的民间击鼓舞蹈。在浑厚的螺号声中,一排带着草笠的男子边敲着直径一米的大鼓,边唱着关西的民间小调。在悠扬的三味弦伴奏下,年轻的舞女身着艳丽的和服,头戴缀有菊花花环的斗笠,手持团扇翩翩起舞
刚刚奉调回国,就任外务省次官的前驻华公使小村寿太郎似是在“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歌舞表演,心中却是一片百无聊赖:战争都已经打成这个模样了,谁还有心思看这些东西!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就算给国人一种歌舞升平的假象,还不是一样没法应对这些难以逾越的问题!
他无意中抬起头看了看蓝天,咦!皇宫斜上方的高空里正放飞着一只巨大的风筝。那是一只长达数丈的立体式龙头蜈蚣风筝,画工精美的龙头,拖着几十节艳丽的“腰子”随风飘舞,扶摇冲天,蔚然壮观。
“这个放风筝的人绝对是把好手,也难得他还有这样轻松的心情”小村寿太郎默默地想着。然而他这与众不同的神情已经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越来越多的人不自觉地仰起了头。
猛然发觉到众人受了自己的影响,小村寿太郎心神一凛,在这样庄重的仪式上驰心旁骛,可是对天皇陛下的大不敬啊!就在他正待收敛心神之际,却见空中的风筝突然发生了令人目瞪口呆的异变,那“大蜈蚣”周身猛地冒起了一股股浓烟。随着“噼噼啪啪”的一阵响声,长串“蜈蚣”的段段“腰子”瞬间散裂开来,有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飘下无数花花绿绿的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