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整整一夜没睡。
手里握着个细长颈子的玉瓶,白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温润的玉质。瓶子里是十数粒龙眼大小的朱红丹药,似兰非兰的香气,鲜艳如血的颜色。
打开瓶子,把丹药倒在桌上,朱雀神思不属地一粒粒地数着,仿佛怎么也数不清,区区十数粒药丸他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日上三竿。没错,这瓶药就是他从江尚文身上摸来的,为了取信周彦仙,把这瓶对他来说等同于身家性命的药丸转交给了他。交出丹药的时候他以为周彦仙迟早会和自家小姐两情相悦,比翼双飞,自家姑爷自然绝不至于看着他去送死,给了他也无妨。谁知世事难料,造物弄人,偏偏公爷竟是杀害周母的凶手,又偏偏会在路边遇到那个逃亡了十八年的吕师爷,纸终于包不住火。
那夜周彦仙情伤之下遁而远走,与海棠决绝分离,此后每次见面都闹得十分不愉快,他与周彦仙竟不曾有过单独见面的机会。午夜梦回之际,他也曾不止一次懊悔过把这等重要的物事轻易交到别人手里。但后来细一思量,就算有了这瓶药也不过多活四五年,到时若没有续命的药,他一样死得惨烈无比。更何况随着海棠身份的改变,大师兄迟早会找到他,那么他就算有药也没有意义,因为真到了那一天,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允许自己还有机会继续服用这些药。
所以他安心地把这瓶药的存在放在了脑后。但料不到的是,今夜它竟然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药是周彦仙送来的。除了他,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在戒备森严的转运使府第来去自如。
周彦仙送来这瓶药地时候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朱雀却在一瞬间完全理解了周彦仙的意思。
他是来告别的。
这一次。将会是彻底地告别。从此,他将真正淡出海棠的生活。
周彦仙一身地夜行衣,连面目都用黑巾蒙住。只露出一双在月夜下闪着孤单凄凉幽冷光芒的乌黑眼眸。
朱雀从没有见过周彦仙穿过夜行衣。即使在黑夜中跟踪别人,他也是一袭雪白长衫。明目张胆得叫人气愤。他可以想象周彦仙对今夜行动的重视和谨慎,因为他要去的地方不能有任何万一的失误。
周彦仙隔窗把药抛给朱雀,转身便走。,.。朱雀忍不住叫道:“你不去看看小姐?她地情形不太好。”
周彦仙顿足,身躯微微颤抖,但朱雀还是失望了。周彦仙终于没有回头,一闪身隐入黑暗中,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悲怆地在空气中缭绕。
朱雀望着周彦仙的背影怔怔出神,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该不该把周彦仙的去向告诉海棠。眼见着天光渐亮,不出意外的话,周彦仙此刻应该已经顺利潜入宫中了。
他用力握紧了那瓶子,把它放入怀中,走出屋门。往鸾鸣院方向走去。
青娥回来了!
方清远脑中轰隆隆地滚着这个消息,脑袋嗡嗡涨得发紧,只觉得官帽箍得太紧。紧得头皮发炸,身上的血一阵阵地往上涌。
沈淑妃遥遥凝望着方清远。花颜丽绽的娇颜瞬间显出凋敝的气象。凉薄一寸寸笼上眉间。这一生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个女人,却偏偏绕不开她去。她甫一出生便遭遗弃地女儿、她还来不及结缘便要分离的情人全跟这女人扯不断理还乱。
终究,她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人,寂寞地站在高台,清冷冷地远远看着永远不属于自己的故事。
方清远顾不得失礼,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朝华宫。此刻方觉得上天待他着实不薄,竟在生命地最后时刻还能让他再见青娥一面。
沈淑妃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方清远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方海棠奇异地看了淑妃一眼也跟着方清远行礼告退。
殿堂上一下子空落落地,心在一片零乱的步伐声中碎裂一地,可惜她身上流地是沈氏地鲜血,她甚至没有资格为此而遗憾、伤心。她慢慢昂起头,手微微一抬,魅香恭谨地弯下腰伸出一只胳膊,让沈淑妃搭在她臂上仪态万千地步上朝华宫外的高台,那原本是熙宁帝特意为她而建地观星台,如今却是用来目送着情和亲女远去。
怜惜的轻叹淹没在风光的排场下。沈淑妃苦涩地咬紧嘴唇,薄薄的唇皮迅速失血,血腥的甜味在微微的刺痛中竟有着奇异的快感。
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脚尖探出的那朵海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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