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然而,我父亲为什么不直接了当地写,他爱上了她?事实上,对于这一点,当他为了那些橙子挺身而出的时候,那个年轻女子肯定已然心领神会了。姑且不说最后,他还一手搂住了她的腰。也许他还暗中渴望,能跟她共舞一曲“橙子华尔兹”呢。
可我此时才读了故事的开头。或许,关于这个“”还真有什么奇特的秘密。若非如此,我父亲绝不会写那么多关于她的事。他生病了,他知道,他也许就要死去。因此,他所写的一切,对他来说,就是非常重要的,甚至也许对我而言,也是这样的。
我一口喝掉剩余的可乐,继续往下看。
我还能再次见到那个吗?也许不能了,她也许住在另一个城市,也许她在奥斯陆短只是短期逗留。
现在,当我走在大街上,当我看见行驶在弗龙讷一线的电车,我就会习惯性地扫视所有的车窗,为了确定,是否就在乘客之中。我傍晚时的散步也总是把我引向弗龙讷。每当我在街上看见红色或橙色的东西,我就会想,这一次——这一次,我终于又看见她了。可是,我每次的期望越大,失望也就变得越深。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周一周地过去了。有一个星期一的上午,我想去位于卡尔约翰大街的一家咖啡馆。那是我和我的几个同学经常光顾的老地方。我推开门,刚一进去,便不自主地吓得后退了半步——因为就坐在里面!她以前从未来过这里,此刻,她正坐在这间咖啡馆里,一边喝茶,一边翻阅一本有彩图的书。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她搁在了此处,为了等候我的到来,为了让我与她重逢。她依旧穿着那件旧滑雪衫。现在你听着,乔治,你或许难以相信,可这是真的:在她的怀里,在她与那张小咖啡桌之间,夹着一个大纸袋,里面塞满又圆又大的橙子。
我感到惊恐,因为我又看见了:她穿着同一件橙色滑雪衫,抱着同样的装满橙子的纸袋。这情景恍若海市蜃楼,令我感到极不真实。从这一刻起,那些橙子本身就变成了我必须为之寻求解释的那个谜团的真正内核。
我几乎是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咖啡馆,悄然坐在距她两、三米远的位置。在我作出采取下一步行动的决定之前,我只想静静地看着她,享受那种难以言说的观感。
我暗想,她并没有注意到我。但她忽然从书上抬起目光,大胆地盯着我的眼睛。她将我逮了个正着,因为此时她已发现,我在观察她。她温暖地微笑着。而这种微笑啊,乔治,它能将整个世界都融化;因为,要是整个世界都看见了它,它就会蓦然终结这个星球上的一切战争与敌意,至少能实现长期停火。
此刻的我已别无选择。我想,我必须跟她建立联系。我慢慢向她走去,坐在她桌旁的一把椅子上。
我们默默无言地凝视着对方,就这样过了好几秒。看来,她并不打算立即开口跟我说话。她久久地盯着我的眼睛,肯定足足有一分钟之久。这时,我的目光也不再退避。
是该说话的时候了,可我却无限迷惘。我只能呆呆地坐着,我无法动弹。我在想啊:我们曾经是两只勇敢的小松鼠,独自生活在一片小树林里。她特别喜欢跟我捉迷藏。为了找到她,每次我都不得不在林子里上窜下跳地搜寻。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想到,我也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啊。于是,就轮到她蹦蹦跳跳地来找我了。我会藏在一个老树墩背后,然后偷偷欣赏她追寻我时那副焦急的俏模样。或许,我甚至还有一丝害怕,因为她可能永远也找不到我了
我的左臂放在桌面。忽然,她将她的右手放进我手里。她把书搁在橙子上面,她的左手仍旧稳稳地托着那只大袋子。她似乎有些担心,怕我会再次从她怀里夺走纸袋,或者再次把它撞到地上。
此时,我已不是那么紧张。我只深深地感觉到,一股温暖而清凉的力量,从她的指端涌入我的指尖。我想,她肯定拥有某种超自然的能力;而且我还相信,这必定与那些橙子有着某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