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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出来的。"

    "我没有瞧不起,我觉得很棒,我一定会去租来再看一遍。"

    "不过你只能看到我的背影,我的台词都被剪掉了。"

    "怎么会这样?"

    "唉,演艺生涯"他夸张地感叹。

    "那你告诉我你的台词是什么?我看的时候可以想像。"

    "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跟邬君梅说'你要点什么'之类的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我在银行负责买卖美金。"

    "帮谁买?"

    "帮公司客户啊。客户要买卖美金,会跟我们行销部门的人联络,行销的同事再告诉我客户的需求。"

    "我听不懂,举例来说,你的一天大概是怎么样?"

    "我八点进公司,看一下路透社、美联社的新闻,翻一翻总公司传来的报告。九点开盘后,把今天美金和台币的汇率报给各分行。然后开始交易,行销人员告诉我客户要什么,好比说,买5支美金,1支就是100万,卖10支美金,在877买,884卖之类的——"

    "什么是877?"

    "喔,32。877,是美金的汇率。"

    "我喜欢你讲行话,你讲行话时蛮性感的!"

    静惠笑了,"整个早上我都在看电脑,电脑上会一直出现最低的卖价和最高的买价,如果价钱好,我就打电话到交易所去成交"

    "你们的电脑是不是像电影里面看到的那种,密密麻麻的"

    "我面前有三个屏幕,一台用来看价格的,一台是交易系统,一台用来做一般的pc。"

    "所以我以后送email给你,你未必会看到,因为你忙着看另外两台"

    他不断的暗示让静惠讲得更快,"没错,九点到十二点,我就一直盯着这三个屏幕看,注意有没有人'送email给我',"他被逗笑,她继续,"然后下午两点到四点,重复同样的工作。"

    "这么好,四点就下班了!"

    "没有,四点是市场结束,我还得结清部位,算一算我今天到底赚了多少,赔了多少"

    "怎么还会有赚赔?"

    "当然啊,你买的时候一个价钱,卖的时候就变了,中间差额,就是你的赚赔。"

    "所以你是拿客户的钱在赌钱?"

    "其实是拿我们公司的钱在赌。"

    "你知道吗,"徐凯交换翘起的腿,"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有这个感觉。你外表很压抑,其实是个赌徒。你在银行做事,听起来很乏味,结果你是几千万几千万美金在玩。"

    "你觉得我很压抑吗?"

    "你是我见过的最压抑的人!"

    "不会吧"她一口喝掉整杯红酒,向徐凯展示空杯,"我怎么会很压抑?"

    她骄傲地放下杯子,看着牛排刀上自己的脸。她怎么会这样?她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很活泼、很好问、很炫耀、很小女生。她从来不是这样的!看看表,现在已经9点,她已经32岁了啊,怎么还会这样?

    "你几岁了?"徐凯问。

    "32你呢?"

    "真巧,我也32,你结婚了没有?"

    "什么?"

    "当然没有"静惠苦笑,"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只是一种感觉。因为你很压抑,所以你有一种稳重,妈妈才有的稳重。"

    "这是赞美吗?"

    "当然是赞美!"徐凯认真地说,"很多女人到了80岁还是没有这种稳重。"

    静惠坐正,微笑,"我还没有结婚,"她停顿,"结婚的话我怎么可能和你在这里?"

    "我们也没干什么,只是吃饭而已。"

    这话似乎把先前的重重暗示一笔勾销,听起来很扫兴。但她没有多想。她只是放松,享受跟一个好看的男孩子晚餐。徐凯电话很多,手机不停地响。他接起来,一直说"我再打给你",她觉得被重视,有独占性。晚餐结束,徐凯请客。走到餐厅外,静惠不知该说什么。她已经很久没有约会,忘记了约会的内容和步骤。

    "我们去走一走。"他说。

    "好啊。"

    他们走在敦化南路,风吹在脸上,刚才的酒意被吹干。

    "你和上一个男朋友什么时候分手的?"他问。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私人问题震住。徐凯的语气有一种理直气壮,好像是长官对部属,好像他们已经熟到可以问这种问题。两人在红灯前停下,静惠没有答腔。他也没有追问,自己说了起来:"我和我女朋友最近刚分手。"

    "为什么?"

    "第三者。"

    他轻描淡写地讲起他和前任女友的故事。她是一个设计师,他们在健身中心认识,第一眼就有感觉。交往了半年,快乐和争吵的比例慢慢偏向一边。她遇到别人,他们和平分手。他唯一不平的,是她用他送她的机票,跟另一个人去法国。"那是我的法国呢!"

    静惠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听这么私人的往事,她和他毕竟是第一次晚餐。但随着徐凯越讲越仔细,静惠有了一种感激。这个受伤的男人,他对我如此信任,我能给他什么?

    "我交往过最短的女友只有两个礼拜,"他低头,踩着红砖道上的落叶,自己笑了起来,像在承认一个无伤大雅的隐疾,"在法国,在斯特拉斯堡,斯特拉斯堡是法德边境的一个城市,刚去法国没钱住巴黎,先到斯特拉斯堡学法文。那个女孩叫凡妮莎舍曼,是我同学的妹妹。她本来在大学念德文,太爱玩了,被当掉,只好到酒吧当侍者。她超hot,老板、顾客都想追求她,他们常带她去飙车、跳舞,她也都来者不拒,玩得很愉快。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没什么感觉,她19岁,还是18,我也记不得了,漂亮是漂亮,不过我那时候忙着学法文,根本没心情谈恋爱。跟她学法文,学到的都是粗话,什么'faitpaschier','faitpas'就是'dont','chier'就是'shit','dontshit'就是'别来烦我'的意思,"徐凯笑笑,"我们唯一的共通点是音乐。她喜欢'thedoors',我喜欢'thecranberries',就是'小红莓'。你知道她多怪?她喜欢thedoors那首theend,你有没有听过?"

    静惠专心地看着他,摇头。

    "她喜欢theend最后那句'father,iwanttokillyou。mother,iwanttofuckyou。',每次听到这里就把音量加大,站在床上跳来跳去。"静惠皱眉,徐凯跟着说:"没错,我也觉得她脑袋有问题,最好离远一点。那时候小红莓出了新专辑,叫noneedtoargue,我很喜欢其中一首歌,叫zombie,僵尸,想去买cd。但你知道法国cd有多贵吗?一张要1000多块台币。我采葡萄一小时才50块法郎,200块台币,房租都付不起,还买cd?我跟她抱怨,她就说:'德国cd便宜,我带你到德国去买!'说完就拉我上车。我们到边界一个德国小镇,叫kehl,下午的时候,那时是春天,阳光轻轻地照下来,那阳光细得好像雨一样,照在皮肤上好像在化妆。空气凉凉的,好舒服。我们买了cd,我第一次听她劈里啪啦地讲德文,很崇拜的。后来我们去喝露天咖啡,吃'kebab',这是土耳其传来的一种面饼,有点像我们的沙威玛,不过沙威玛用的是面包,kebab用的是像我们的山东大饼那种硬饼,里面包牛肉、鸡肉之类的。呼——人间美味,下次我们去德国,我一定带你去吃。在德国那个下午太舒服了,真的有一种催情作用。回到法国,到她家听cd,我们躺在床上,那时真的觉得恋爱了。"

    徐凯停下来,微笑着看前方,好像还能看到那个下午,过了仁爱路,就是那个德国小镇

    "第二天,她很开心地告诉大家我们在一起了,我们也真的快乐了好几天。他老板想追求她,知道她被我抢走后很不爽,再也不请她去跳舞了。那些平常带她去飙车的顾客知道后,也立刻不理她。突然间她习惯拥有的玩乐都没有了,只剩下我。我,我一个穷学生有什么?没有钱,没有车,没有保险,什么都没有。两个礼拜后,她跟我说拜拜。我已经爱下去了,哪能接受?我去她上班的酒吧找她,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

    "'faitpaschier'!"静惠说。

    徐凯抓住静惠的肩,感激地点头。

    "那一定很痛?"

    "现在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在德国那个下午,那些凉凉的阳光,第一口的kebab。"

    他们过了忠孝东路。

    "你会不会觉得,每段感情都有一首歌?我想起凡妮莎,会想起'thedoors'的theend。我想起我前任女友,会想起davematthewsband的crashsintosme,你听说过这个乐团吗?"

    她摇头。

    "我本来也没听过,听说在美国大学里很红的。我们是看一部电影叫excessbaggage——,中文好像叫老爸,我把自己绑架了"

    "喔——艾莉西亚莎朗斯通,我好喜欢她!"

    "你喜欢她?"

    "对啊,她好可爱,你有没有看过她最红的那部——"

    "clueless!"他们异口同声。

    "你会喜欢艾莉西亚莎朗斯通?"徐凯摇摇头,"我以为你只喜欢茱丽娅比诺什那一类的"

    "喔,我也喜欢茱丽娅比诺什,不过我更喜欢艾莉西亚莎朗斯通,我还买了clueless的录影带呢!"

    "所以我说你表里不一。"

    "别管我,先告诉我'crashsintosme'那首歌。"

    "它是excessbaggage的插曲,前奏的吉他弹得很正,歌是讲两个人恋爱,就像两辆车对撞一样,是具有毀灭性的,最后会两败俱伤。"

    "咦,不是有一部电影也是讲这个,说撞车时的感觉就跟性高潮一样——"

    "对对对!"徐凯立刻接上,"那部电影好变态!"

    "叫什么名字"

    "荷莉杭特演的,记不起来了"

    她喜欢他们讲同一部电影,却都记不起片名的感觉。

    "你是那种很容易撞车的人对不对?"静惠问。

    他一下就听懂了,微笑,"我在法国看过一本小说,是讲19世纪末法国矿工的生活,左拉写的,叫germinal,中文叫萌芽。女主角是一个矿工的女儿,男主角是一个组织工会的矿工,他们明明互相喜欢,却压抑自己的感情。女的甚至做贱自己,嫁给一个大老粗。整本小说他们都在压抑,一直ㄍㄥ、一直ㄍㄥ。最后,当矿坑淹水,两个人都被困在黑暗中面临死亡时,才互相表达自己的心意。当时看到那里我就把书甩掉,告诉自己,thisisbullshit,我永远不要像他们一样,永远不要!"

    他们过了民生东路,在徐凯的逼问下,静惠讲了一些黄明正的事。只是她尽量模糊,听起来黄明正顶多是个常见面的朋友。她觉得很不舒服,觉得跟一个陌生男人讲黄明正是背叛了明正。她在想,如果每段感情都有一首歌,那她和黄明正的歌是什么"vienna"?可是那是他跟别人的歌!他和黄明正根本没有歌。他们一直聊,从机场转到民权东路。三点多,徐凯要送静惠回家,民权大桥下没有车。

    "我们今晚在这扎营吧?"徐凯说。

    "好啊,我们干脆去内湖,湖光山色,正适合露营呢!"

    "嘿你不再压抑了!"

    徐凯打电话叫计程车。在车上他们还在争辩静惠是不是一个压抑的人,一直到车停在她家公寓门口。

    "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不用了。"

    静惠看着黄色计程车在巷口转掉。她拿出钥匙,插进钥匙孔,不对。她换一支,再插,也不对。她把整串钥匙抓在手中,低头笑了。2000年3月,她又开始约会了呢。

    5第二天中午,她打开手机,徐凯的简短留言:"静惠,只是要告诉你,昨晚很开心,谢谢你。"

    静惠并没有刻意去想徐凯。她把那晚和徐凯约会当作一场电影。看完了,当时很愉快,就结束了。日后和同事聊天,也许会插上一句:"这部片子我也看过,很不错。"讲一讲后又各自回到工作岗位。徐凯是一场电影,很少人一部电影会看两遍的。是的,徐凯是一场电影,聪明人不会把电影和现实混在一起。

    几天后她和程玲吃饭,程玲把他男友周胜雄带来了。周胜雄和程玲看起来并不相配。程玲很亮很活泼,满脸古灵精怪,每颗痣都是一个玩乐的点子。周胜雄白白净净,很斯文,一看就是老实人。他在国外念的大学和研究所,回国后在新竹科学园区做事,原本一直住在新竹,认识程玲后,在台北也租了房子,做"二五族",每个礼拜二、五回台北。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在网络上认识的。"程玲搂住周胜雄说。

    "什么?"

    "网络。"周胜雄补着说。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有很多人都利用网络交友吗?还有网络一夜情呢!"

    "我当然知道,我以为只有小朋友才会这样。"

    "那你就错了。我们在交友网站上认识。上面多的是像我们这种三十几岁的孤男寡女。我输入各种条件,年纪啦、身高啦、学历啦,蹦,周胜雄就跑出来了。""虽然是程玲找到我的,不过我其实已经注意她很久了。只不过她的profile的pageview有五万多次,我心想竞争这么激烈,我哪有机会?所以一直不敢写信给她。"

    "五万多次,是网站上的第二名吧。"程玲骄傲地说。

    "很可能。"

    "第一名也不过六万次。不过我怀疑那个人是梁咏琪。"

    "梁咏琪?"

    "她当然取了个化名,叫stephanie,标准的清纯玉女,和我完全不同的类型。"

    "然后呢。"

    "先通email啰,一两次之后就交换手机号码,打了两次电话就见面了。"

    然后就真的开始交往?"

    "立刻就好得不得了!"程玲说。周胜雄补充,"你真的要相信网络的力量,替我们省了好多时间。"

    程玲接上:"怎么样,要不要我们替你报名?"

    "干脆一起替我报名'非常男女'好了!"

    "好啊,我认识制作人。"

    "拜托喔"

    "你看吧,你就是这样,还说要疯狂一点?"

    此时她想起徐凯。他是她手上的王牌,有了他,她不需要和程玲争辩。我很疯狂呢,那晚,我和第一次约会的对象走过大半个台北。

    付完账,三个人站起来。周胜雄自然去牵程玲的手,抓得紧,好像在云霄飞车上。静惠跟在后面,一直看着他们的手。

    两个礼拜后,台北市选市长,周胜雄支持1号,程玲和静惠都投2号,晚上六点,看着1号的支持者提前庆祝,程玲打电话给静惠。

    "气死我了,走,晚上出去透透气。"

    "你和周胜雄?我不想当电灯泡。"

    "我今天不想见到他。"

    "我好累,晚一点再说吧。"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起,静惠让答录机去接。

    "静惠吗?我是徐凯,你在家吗"

    静惠走到答录机旁,徐凯背后好吵,他扯开嗓子,"你今天投谁?我的候选人输了,我们现在在他的竞选总部前声援他——"

    她抓起电话,"喂?"

    "你在?嘿,你好吗?"

    "我听不到,你那边好吵。"

    "我们在2号的竞选总部前声援他,你要不要来?"

    拥挤的人群,当徐凯从背后拍她,她感到亿万个细胞刹那间醒了过来,一齐在她体内吐气。她很怕,她没有过这种感觉。

    "我不知道你对政治也有狂热!"静惠扯开嗓子。

    "我才迷呢,我将来还要搞革命呢!"

    徐凯喊着口号,左手挥着旗子,右手牵着静惠在人群中穿梭。他走得很快,甚至把静惠拉痛了。静惠被拉着向前走,头自然往后倾。她虽然不舒服,脸上却是笑容。像坐在晕车的交通车上,不舒服,但知道自己是往回家的方向。

    活动结束后,他们站在便利商店外喝水。一瓶水,徐凯一口干掉。水从他嘴角流下,流过喉结。静惠看着她,他好像一个广告。

    "你打电话找我之前,怎么知道我投2号?"

    "唉,"徐凯挥挥手,"你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投2号的。"

    那晚回家后,静惠一直兴奋着。第二天醒来,还听得到昨晚人群呐喊的声音。她出门吃午饭,回家打开门,立刻瞄答录机:有没有留言?

    她被这小动作吓到了,她从来不会这样,她从来不让答录机主宰自己的心情。

    整个星期天,静惠变得敏感起来。不管手边做什么事情,耳朵都用着力。连听音乐的时候,也腾出百分之十的空间给电话铃。她感觉自己变成两个人,一个,是原来的自己,轻松、干静、自足而满意。另一个,站在一旁注视着答录机,有气无形,必须等待留法的画家来赋予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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