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筒,拿着拖鞋,睡眼惺忪,像跳舞一样地追着蚊子。有一天早上醒来,她背又痛了,想去洗三温暖。他还没睡醒,却仍爬起来,打104问了十几家饭店的号码,再一家家看哪一家有开放三温暖给非会员。
周末,他总是有特别的礼物。
"这是什么?"她兴奋地打开包装纸。
"你看嘛"
她打开精致的礼盒,拿出一块"donotdisturb"的塑料牌,再拿出像化妆品似的瓶瓶罐罐。
"这是'不要打扰'礼盒。"徐凯说。
"'不要打扰'礼盒?"
"国外的旅馆不都有'donotdisturb'的牌子吗?让你挂在门把上,这样清洁妇就不会进来整理房间,没有人会打扰你。这个礼盒,就是在你不希望被打扰时用的。"
他牵她走到家门口,打开门,把塑料牌挂在外面的门把上。关上门,拿起像化妆品的瓶瓶罐罐,牵她走进浴室。他打开热水,拿起其中一个瓶子说:"你背痛,先洗个泡泡澡吧。"
洗完澡,他牵她到床上,拿出按摩油帮她按摩。她感觉背被打开,里面的筋和肉被他重新整理清楚。他按了好久,竟然趴在她背上睡着了。
好多的快乐、超速的快乐、一路没有红灯的快乐、星火燎原的快乐、覆水难收的快乐,从心的这头到那头,从身体的这头到那头。清晨,和他躺在床上,肌肤黏着肌肤,她希望今天不需要上班,一天24小时是夜晚。晚上,和他坐在沙发前,头靠着头,她没想到电视是这么好看,勤快的她竟变得如此慵懒。她快乐,感觉每一秒钟都在活着。她的体温升高,腹部有一把火在烧,一杯甜咖啡慢慢在熬。
直到小事又开始发生。
那个星期五晚上他们看完午夜场,回到静惠家已经两点多了。她在卧房浴室刷牙,他在客厅看报。她走出浴室,听见客厅的他接起一个电话。
"嘿在外面你呢没有啊怎么会你不要这样嘛我再打给你好不好我再打给你好不好"
星期六清晨,一个噩梦让她醒来,徐凯不在旁边。她打开门,听到他在客厅打电话。
"对啊其实不会你很奇怪喔才不会呢拜托喔"
她关上门。她不应该偷听。她躺回床上继续睡。几分钟后徐凯进来,回到床上躺下。像往常一样,在被窝中握住她的手。
起来后,她若无其事,和他一起做早饭,吃得很愉快。
"下午你要去医院吗?"他问。
"对啊,我下午想去。"
"下午我公司有点事,我晚一点去好不好?"
"没关系,你忙。"
他离开她家,亲她的脸颊。她坐在客厅,看着放在沙发上的无线电话。她把它拿起来,放回话机上。突然灵机一动,按下话机上"重拨"的按纽。电话自动拨了一长串号码
"喂喂"一名女子的声音。
她不出声,等那女子挂断后,再按掉电话。
到了五点徐凯仍没有消息,她在医院走廊打给他。过了七、八声,他接起来。"不好意思,我这边事情还没完。"
"我要离开医院了,我来公司找你。"
"我们出来拍外景,我不在公司。"
"你们在哪里?"
"淡水。"
"那你什么时候结束?"
"很难说哎,你先回去,我再打给你好不好?"
她很生气,但不愿在电话中发作。
"好吧。"
"拜——"他挂断。
晚上十二点他才打来。
"你睡了吗?"
"睡了。"
"我们刚刚才弄完,我要回台北了。"
"弄那么晚?"
"你先睡吧,明天一早打给你。"
她一夜没睡。
第二天他并没有打电话给她,而是出现在她面前。他按电铃的时候,她正孤单地坐在餐桌上吃谷类早餐。
"吃早饭!"他进来,拿着一包包麦当劳,"喔,你已经吃了?我还以为这么早你一定还没起来。"
"今天起得很早,"她打量着他,搜寻任何的异样。他轻松自然,像往常一样阳光。
他立刻就大嚼起来,胃口奇佳。她手撑着下巴看他,心想他昨天晚上在哪。她帮他从纸袋中拿出可乐,插上吸管,放到他面前。
"no,no,no,no,no"他抽掉吸管,拔开塑料盖,直接对杯缘喝,"我喝可乐从来不用吸管。"
"为什么?"
"喝可乐用吸管是很没男人味的事情!"
"这是什么歪理?"
"还有我洗衣服也不放柔软精。"
"这也会失去男人味?"
"还有吃绿豆汤不能加糖!"
他又成功地把她逗笑。他们一起去国父纪念馆跑步,他为了她故意放慢脚步。她跑了五圈就不行了,他陪她走到草地上坐下。
"你去跑啊,我在这里等你。"静惠说。
"我跑不动了,"他故意装出喘气声,"还好你停下来,否则我会倒在路上。"他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
回家洗完了澡,他们在床上睡着。早上11点,他们从来没有大白天在家睡觉。但静惠睡得如此舒服,如此满足。她的腿摩擦着他的腿,他的腿强壮而粗糙,像一根烧红的木炭,一直给她温暖。
徐凯在身边时,那样的温暖可以让静惠暂时忘记心中小小的怀疑。然而当周末结束,他不在身边时,怀疑像一只蚂蚁,爬出洞穴,在心底四处觅食。而不管她如何阻止自己,仍抵抗不住喂蚂蚁的诱惑。蚂蚁不至于造成巨大的困扰,只是在脑袋中不断爬出小小的问号。她不断自我辩论:他这么爱她,会有什么问题?就算有,他爱她的程度是不是可以抹煞那些问题?但如果在他如此爱她的情况下仍有问题,那么那些爱是不是因为是虚假的而更为可恨,或是那个问题的程度已经远超过她一厢情愿地认为的他对她已经颇为巨大的爱?
她去电信局调出过去几个月家中电话的详细记录。在拥挤的大厅中央,她看着一长条边缘有洞的报表纸。过去两个月,她家的电话打出五次给一个手机号码。时间都在清晨或深夜,但静惠并没有打这些电话。前几天早晨她听到徐凯打电话,也是那五次之一。
离开电信局,她呆站在门口,不知往哪里去。她没有坐捷运。她突然有一种被活埋的恐惧。她必须看到街道,看到人,看到车,她不能感觉这么孤寂。她是一个32岁,每天玩弄数字的专业人士,现在却被一个十位数字一拳击垮。她必须呼吸空气,让吸进的空气在胸腔中像风一样产生阻力,把心跳的速度降低,让血液不要流得那么急。她走在路上,风很大,把她的衣服里灌满风,她带着一肚子的风,被飘起的头发拉着往前走。她上公车,找不到零钱,后面的乘客站在车门口等她,司机率领全车乘客瞪她。她拿出一张一百元塞进票箱,扶着铁杆往后走。她步伐摇晃,一身正式的上班服装和中午搭车的乘客格格不入。她走到最后一排坐下,像跑完马拉松一样疲惫。
她看着窗外,想着过去几个月徐凯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她不懂。像是一个物理教授突然递给他一道高深的习题,她连题目都看不懂,更别说解答。
紧急煞车,她差点摔到前一排。
下车后,她走到路边的公用电话,拿起话筒,放在耳边,投入硬币,拨出那个她家打出过五次的号码。
"喂?"对方是那个熟悉的女声。
"喂"静惠无意识地说。
"请问找哪位?"
"”
"喂?"
静惠挂掉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