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搬出去就搬出去,当初他一个人去邯平,我就很不放心,幸而邯平地方清静,又有薛督军在,大小有个照应,但如今在楚州可就不行了,他那样的身份,总有人因为他老子而算计到他头上去。”
贺兰垂下眼睛,默默地听着。
秦太太说道:“若是你们真想搬出去,就去墨山,那有咱们秦家一处园子,也还清静,适合你们年轻人住。”
贺兰道:“我回去对承煜说。”
秦太太见贺兰如此识得大体,便满意地点点头“你和承煜都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咱们家里不安分的只有一个兆煜,整日里游手好闲,今儿居然把个戏子给我领到家里来胡闹。”她一说起兆煜,那脸上便露出了很难以忍耐的表情“二姨娘生养的,还能有几个好的,我倒是用心竭力地护着他,他自己不争气,偏要往歪道上走,谁还能管得了,再怎么提拔也没用。”
段薇玉笑道:“母亲,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你就消消气,明天我与贺兰妹妹去百货公司给你买生日礼物,母亲喜欢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她本是秦太太认下的干女儿,秦太太对她很是不错,便笑道:“你这孩子,家里要什么没有?你还要去买,回头还要我掏钱补给你。”
薇玉笑道:“补也要多给我补一点。”接着便朝贺兰眨眨眼睛,贺兰正不解其意,薇玉却笑起来“贺兰妹妹,有人寻你来了。”贺兰回头一看,果然就见秦承煜走过来,外套已经脱了,只穿了一个西装马甲,还束着银灰色的领带,面带笑容,很是温文尔雅,先向着秦太太道:“母亲。”
秦太太点点头,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承煜坐在椅子上,道:“回来有一会儿了。”
薇玉笑道:“承煜,你是听说母亲叫了贺兰妹妹来,所以专程来的吧?这样急,难道还怕母亲欺负你媳妇么?”
这一句话说得贺兰都窘起来了,道:“薇玉姐,你不要乱说。”段薇玉笑道:“贺兰,你看看承煜脸上的表情,他都默认了,你还要推托什么。”贺兰被她这样挤兑着,那脸却越发地红了。
秦太太笑道:“好了好了,薇玉你就不要闹他们了,贺兰也在这里坐了半天了,恐怕芙儿醒了要哭闹,你们回去吧。”秦承煜也不客气,笑道:“那我们就先走了。”便带着贺兰站了起来,向秦太太与段薇玉道了晚安,两人一起走了。
黯黯情思,凭栏无言
花园子里的电灯开得雪亮,草丛里虫声唧唧,云柏树下四面围着茉莉盆景,便有一股茉莉的花香拂面而来。秦承煜与贺兰一起走了几步,忽地道:“贺兰,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他把一把钥匙放在了贺兰的手里,笑道:“我今天晚上去看了一处房子,很不错,我已经交了租金定下来了,这是房子的钥匙。”
她轻声说:“可是母亲说让我们去墨山住呢。”
他说:“去墨山干什么,我们要有自己的家,凭我一个人的能耐,也能让你和芙儿过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贺兰心中微甜,看看那把亮晶晶的钥匙,弯唇一笑“那房子什么样?”
承煜笑道:“华普敦66号,中西结合的一套房子,房间很大,我算了一下,上楼的第二间可以做芙儿的婴儿室,隔壁就是我的书房,她如果哭闹了,我马上就可以听到,最里面的一间是卧室,你要是站在窗前拉开帘子,就能看到远处的墨山景致,我准备把帘子换成水晶帘,更漂亮一些,楼上还有一个小阁楼,你要是愿意,可以在上面养花”
她微笑着听他兴致勃勃地说话,有一种平凡而纯粹的幸福从心底里一点点溢出来,他们这样在草坪上慢慢地走着,手臂彼此相碰,秦承煜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缓慢地握住了她的手,贺兰低头一笑,轻暖温柔,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更加放慢了步子,路灯照亮了夜色,草地映着一枝枝的花影,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些不知名的虫儿鸣叫,他们夫妻二人只是静静地朝前走着,然而这样的执子之手,彼此心意相通,却让人顿生无限美好与甜意。
秦承煜忽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到了对面的玻璃花房里,与养花的工人说了几句话,养花的工人笑着点点头,不一会儿,他又从花房里快步走出来,快步走到了贺兰的面前,把刚采的一枝素心兰递给贺兰,笑道:“等你回去插在卧室的花瓶里,一晚上都很香。”
贺兰朝着花房里看了一眼,就见花房里的工人都在看着他们笑,她的面颊浮上一层浅浅的红晕,轻声道:“人家都在看我们呢。”秦承煜“啊”了一声,也回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道:“没事儿,他们笑的是我。”
贺兰拈着素心兰,含嗔带笑地看了他一眼,秦承煜那俊秀的面容上出现了一片温柔的笑意,一双黑眸子亮若晨星,轻声对她道:“等过阵子我去天津办完学校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就带你和芙儿搬到华普敦去,好不好?”
贺兰说:“我都听你的。”
两人一起回了院子,秦承煜自去书房工作,贺兰专门找了一个小花瓶,把那一枝素心兰插好了,才去照顾芙儿。秦承煜忙到了晚上点钟,恰逢朱妈来送新茶,便道:“贺兰休息了吗?”
朱妈笑道:“小姐还在婴儿室里呢。”
秦承煜看了看落地钟,见时间已经很晚了,便站起来走出门去,婴儿室就在书房的对面,门半掩着,有淡淡的灯光从里面照出来,秦承煜走过去推开门,就望见贺兰坐在椅子上,一手扶着摇篮,居然靠在那里睡着了,屋子里温暖的光线照进来,她半边脸被光芒照着,是玉一般的洁白,翡翠坠子从耳边斜斜地垂下来,贴在脸颊上,为她那晶莹剔透的皮肤增添了一份鲜活的翠绿色。
他静静地凝望了她片刻,想着她这样睡恐怕要着凉,便过去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头,微笑着道:“贺兰,快起来,回屋里去睡。”谁成想她那眉头却微蹙起来,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道:“仲祺。”
地上铺着的影子无声地晃了晃,那灯光明晃晃地照在他的头上,骤然翻搅起来的惊怔好似一条无声无息的河流,缓慢残忍地从心上流淌过去,即便用尽了全力压制自己,也无法控制那摧枯拉朽一般呼啸过来的难过。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清晨,贺兰早早地起来,正在餐厅里看佣人摆菜,因瞧见了一盘醋鸡,便笑道:“油腻腻的,大早晨谁吃这个。”朱妈站在一旁笑道:“太太那边叫添的菜,本说的是中午送过来,厨房里张师傅听差了,这会儿便给做上了,管它油腻不油腻,姑爷小姐好歹吃一点。”
贺兰不由得一笑,就听得楼上传来脚步声,又有丫头道:“大少爷下楼了。”贺兰从餐厅里走出来,秦承煜一手挽着自己的西服外套,一手拎着公文包,竟是要直接就走的样子,贺兰忙道:“你不吃早饭了?”
秦承煜那脚步顿了一顿,回过头来望了贺兰一眼,贺兰却瞧见他的眼睛里居然杂着许多的血丝,那脸上的神色也很疲惫,便道:“你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秦承煜摇摇头,依然温和地说了一句“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我先到学校去。”他竟这样转身走了,贺兰怔怔地站在客厅里,正不知为何,朱妈走过来道:“小姐,菜都要凉了。”
贺兰回过头来,望着朱妈勉强地笑一笑,道:“哦。”
到了下午一点多钟,段薇玉也就准时来了,拉着贺兰一起去逛百货公司,为秦太太挑生日礼物,两人买了不少东西,全都交给了随行的司机和下人拿着,贺兰倒没给自己买什么,反而在一家老店里给承煜定做了一套西服,特别叮嘱了要进口的料子,但贺兰要的那种料子要等下午三点才有新货上来,贺兰便准备先到别处走走,逛完别处再回来看看,新料子也就到了,薇玉笑道:“贺兰,承煜的衣服已经够多了,你怎么还要给他做?”
贺兰道:“他要去天津开会,新西装总比旧衣服显得光鲜亮丽。”
薇玉笑道:“你把承煜打扮得光鲜亮丽,小心被外面的女人盯上,他不是别人,他可是秦家的大公子。”
贺兰嫣然一笑“承煜不会那样做的。”
因为时间还不到三点钟,薇玉与贺兰又一起去公园里走走,公园里空气清新,绿茵铺地,阳光明媚,道路的两侧开着大丛大丛的芍药,两人在公园的咖啡厅里坐了一会儿,西崽递了菜牌子上来,段薇玉照例要了一份蛋糕,只吃蛋糕上面点缀的车厘子,贺兰单叫了一杯蔻蔻,两人闲谈了几句,薇玉翻着桌上摆的日历牌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表,道:“呀,不好了,都这个时辰了,我得赶紧走。”
贺兰道:“怎么了?”薇玉急匆匆地道:“我在轮船公司放了一笔款子,他们总经理说今天三点钟给我打电话,我真糊涂,竟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干净净。”贺兰便道:“那你快回去,别耽误了正事。”
薇玉道:“是啊,我得先走,不能陪你去看料子了。”贺兰点点头,薇玉便起身忙忙地走了,贺兰一个人坐在咖啡厅喝蔻蔻,这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眼看着不远处一片乌云压了过来,没多久就是一场大雨哗哗地下了起来,一直都不停,天色渐晚,贺兰有些急了,想起汽车还停在公园外面,从这里出去快走两步,也就到了,便付了账,起身出了咖啡屋。
一出门才知道雨又急又冷,又是一阵大风,将公园里的树木吹得哗哗作响,贺兰只穿着一件海棠色绡花喷金斜襟旗袍,很是单薄,眨眼间就落了一身的雨,她冒着风紧走几步,耳垂上的宝石坠子被风吹得一阵乱晃,然而那直往头顶上浇的冰凉雨丝,忽然间就消失了。
贺兰转过头来,惊愕道:“兆煜。”
秦兆煜西装革履,手里擎着一把伞举在了贺兰的头上,贺兰的头发都湿了,一张脸被雨水冰得更是如玉雪一般,兆煜却把眼眸一垂,将手中的伞往贺兰的手里一塞,并没说什么。
他刚把伞塞到了贺兰的手里,就听得远处的亭榭里传来女子的嬉笑之声“二少爷,你怎么这样薄情,才认识了新人,就把我们冷落了么?”贺兰朝亭子里看了一眼,就见亭子里站着几个穿着时髦的男女,贺兰接过了伞,向着兆煜笑道:“你这几天都没在家,父亲总念叨你呢。”
兆煜淡淡地“嗯”了一声,低声道:“我知道了。”贺兰笑一笑,才转身走了,兆煜却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半天没动,就见那层层雨雾之中,她的身影渐渐地远去了,他这才回到了亭子里,同行的几个朋友却都嬉笑地望着他,他也不说别的,只往亭子的栏杆上一靠,望着铺满荷叶的池塘发呆,同行的明玉芳凑上前来,笑道:“二少爷,那个女人是谁啊?那身条,那模样,真真是个美人,怎么不拉进来大家一起坐坐?”他这话音才落,领口就是一紧,居然喘不过一口气来,竟是秦兆煜一把攥住了他的坎肩领子,一双眼睛冷得如生铁一般,明玉芳“哎呦”一声,忙道:“二少爷,我说错话了,你别发这么大脾气!”
秦兆煜揪着明玉芳的领子把他往旁边一甩,恶狠狠地道:“再他妈废话,我剥了你的皮!”明玉芳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一跟头,他知道兆煜的脾气,很是惹不得,这会儿顺顺自己的喉咙,再不敢说话了,周围人瞅着他那副吃了亏的熊样,都吃吃地笑着,兆煜却转过头来,依然沉默地望着池面,就见池塘里荷叶翻飞,凌波清荷在如冰丝般的雨水中左右摇摆。
付与金尊,情难依旧
没几天就是秦太太的生日,秦府门外早早地竖起了五彩牌楼,自然是门庭若市,来往的宾客络绎如云,大都是些督军帮办家的太太少奶,警卫总队的人分排在府门的两边,在这寿喜之上平添了一份庄严肃穆,礼堂里搭了戏台子,锣鼓鞭炮之声不绝于耳,直闹到半条街面都听得见,承煜与贺兰因是秦家大少爷大少奶奶,少不得要分头招待男女宾客,贺兰忙了一个下午,才进了内客厅,就见三姨娘与秦太太坐在沙发上,贺兰便想退出去,谁料三姨娘眼尖,先瞅见了她,立即笑道:“少奶奶,怎么刚一进来就要出去呢?”
贺兰便走进来,笑道:“我看母亲在与三姨娘说话,不想进来打断了。”
三姨娘笑道:“哪啊,太太这会子正生气呢,你快来帮我劝劝。”
贺兰看秦太太那脸上,果然有怒容,便笑道:“是谁惹了母亲不高兴?今天我是总招待,我去帮母亲教训教训。”
三姨娘笑道:“正好呢,你这个嫂子去训一训那个不成器的小叔子,不来拜寿也就罢了,还敢喝得酩酊大醉,我劝了他几句,他就砸了一对斗彩花瓶,这喜庆日子碎东西,多不吉利啊。”
秦太太怒气未消“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就恨不得我死掉。”
三姨娘便道:“别的日子这样闹也就算了,今天也这样闹,想说兆煜没有别的心思,恐怕还真难。”贺兰看看三姨娘那副样子,她一句话鲠在心里,明知道不该此时说,却还是忍不住道:“母亲已经很生气了,我们应该劝解才是,怎么三姨娘还火上浇油呢?”
三姨娘轻松地一笑“哟,难道我站在太太这边说话还不对了,什么是劝解,给兆煜说话就叫劝解了么?”她这一句简直如刀子一般,顶大的一个罪名扣下来,贺兰不得不道:“我什么时候给兆煜说话了?”
秦太太却打断了贺兰,道:“你们都不用说了,我心情本来就不好,你们还来烦。”末了又叹了一口气“这人到底贴不贴心,只要一回就全看出来了,贺兰,你出去招待吧。”
贺兰便说了一声“是”才站了起来,三姨娘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唇角噙着一点点笑意,不显山露水的得意。贺兰再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在回廊上慢慢地走了几步,那心里简直委屈极了。
她站在回廊上,听着前厅里传来的戏台子上的锣鼓声,锵锵不绝于耳,只觉得很是烦得慌,想着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坐一坐,便顺着回廊往花厅里走,花园子里静悄悄的,石阶旁盛放的一片片美人蕉,火红如鸡冠,贺兰推开花厅的门,先闻到了刺鼻的酒气,就见一个人头靠在沙发上,身体却拖到地毯上,那露出的半边侧脸被酒精烧得通红,贺兰看了一眼,愕然道:“兆煜,你怎么了?”
秦兆煜趴在那里,半点回音都没有。
贺兰忙走到桌侧去按铃叫下人,又走到兆煜的跟前来,弯腰去看他情形,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他的鼻息,他酒意沉沉,呼吸急促,贺兰收回手来,才觉得自己真是慌了神,这样的举动简直是有点可笑。
她试探地叫了几声“兆煜,兆煜。”他也没有回声,只是摊在地毯上的手掌心里破了一个极大的口子,一个劲儿地往外冒血,看着让人心颤,贺兰忙解下盘扣上的雨过天青色竹叶丝绸手帕擦他手心里的血,那血口子很长的一条,贺兰便将手帕缠在他的手上,才刚打了一个结,回过头来就见兆煜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
贺兰吓了一跳,兆煜却忽然伸手过来,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子,贺兰这下子被骇住了,使劲往外挣道:“兆煜,你快放手。”她这样往后一退,他竟同时被牵扯着从沙发上起来了,一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来扳她的脸,苦辣的酒气拂到了贺兰的脸上来,花厅的大门外传来脚步声,贺兰知道这是听到铃声的下人到了,若是看到这样的景象可了不得,她越发地急起来,顾不得许多,伸出另一只手便用力地打在了秦兆煜的脸上。
秦荣推开门就见贺兰靠在镶嵌在墙上的乌木格子上,呼吸略微急促,脸色发白地望着趴在地毯上的那个人,秦荣茫然一怔,贺兰听到门声,转过头来望着秦荣,道:“快叫几个人来伺候二少爷,二少爷喝得太多了。”
秦荣这才明白原来趴在地上的那个人是秦兆煜,忙道:“哎哟,二少爷,你怎么躺这了,这地上多凉。”就上来搀扶兆煜,将昏沉沉的兆煜抬到沙发上去。贺兰道:“我还要到前厅看看,二少爷就交给你了。”
秦荣道:“我知道了,少奶奶你放心去吧。”
贺兰便推门走出去了,六神无主地出了花园,顺着回廊去了前厅,长廊的两侧木槿开得很是繁盛,粉色的花团从廊外探了进来,晃晃悠悠地拂到她的身上去,旗袍上沾了夜露,她也没有察觉,恍惚失神间就见承煜站在对面,略低着头,被夜色笼着,她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却听得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她轻声道:“承煜。”
他绝没想到贺兰就在这里,回过头来,那清俊的面孔上一片愕然,继而笑道:“我还以为你和母亲在一块呢。”她向他走过来,电灯的光芒照耀在她的眼上,承煜看了她一眼,忽地道:“你怎么哭了?”
贺兰本想问他为什么叹气,却反而被他先问了,忙揉揉眼睛“没有啊。”承煜何等心细,望着她的脸,微蹙起眉头,从西服里掏出一方手帕给她,温声道:“你眼圈都红了,当我看不见么?”
贺兰这才察觉到眼角都凉凉的,想来是濡了些泪意,忙接过他的手帕,擦了擦眼角,小声地道:“我刚才在母亲跟前说错了话,惹了母亲不高兴。”
他便明白了,默默地道:“你自从跟了我,把以前快乐的性子都磨煞了一大半,我真不想看到你这样。”
贺兰道:“你不要这样说。”承煜静静地凝望着她的面容,忽地有点气馁地道:“贺兰,我真是尽了全力,我只想对你好。”贺兰一怔,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目光里闪烁着一种温柔的光,这会儿却轻轻笑道:“我这样努力,你会爱我么?”
贺兰疑惑地道:“承煜,你到底怎么了?”他却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大概是突然犯了神经病,居然患得患失起来了。”贺兰忙道:“你这个人怎么没个忌讳,竟胡说八道。”他见她担心,立刻道:“好,我不说这种丧气话。”
秦承煜伸出手来,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轻轻地握了握,接着又微微地笑一笑“这个家里就是乌七八糟的杂事多,我明天去天津,等回来我带你搬出去,就清静了。”他又道:“母亲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这就去看看。”他欲待要走,却又停住了,转过头来对贺兰道:“你不难过了吧?”
贺兰手里还握着他的手帕,摇摇头,秦承煜便道:“那你笑一下给我看,我才放心。”他凝神注目地望着她,贺兰忍不住就是一笑,道:“你快去看母亲吧。”秦承煜也笑了笑,这才转身走了。
到了夜里,宾客都散了,贺兰才清闲下来,哄芙儿睡着了,又在摇篮前坐了半天,才从婴儿室出来,就见浴室的门半开着,秦承煜脱了外套,正在里面摆弄着浴缸上面的热水气管子,贺兰走过去道:“怎么了?”
承煜道:“这管子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偏偏放不出来热水。”
贺兰道:“恐怕是坏了,明天找一个工人来修一修,今天就不要用了。”秦承煜擦擦头上的汗,笑道:“累了一天,明天还要出门,没想到热水都要与我作对。”
贺兰笑道:“这也没什么,卧室里不也有浴室,你过来洗,我这就去给你放水。”秦承煜略略一怔,看了贺兰一眼,贺兰已经转过身,走到卧室里,又推开壁上的一扇乳白色的雕花门,进了浴室,低着头往浴缸里放水,热水气管子一旋,就有哗哗的热水,直射到浴缸里去了,她一面放着热水,一面转身走出去,寻新的毛巾和香皂,却望见秦承煜站在卧室的木格子前,似乎很认真地研究着上面一件月白冰纹花瓶。
贺兰笑道:“你的睡衣在哪里?我去给你取来。”
秦承煜转过身来“在书房里,我自己去拿。”贺兰指了指浴室“你还是进去看着热水吧。”她自去了他的书房,果然就见一套睡衣,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天鹅绒沙发上,又有一条珊瑚绒毯子,已经铺盖好了。
贺兰抱着睡衣回到卧室,浴室里的热气腾腾地冒了出来,连带着卧室里也蒸汽滚滚,她忙走进去一看,就见秦承煜站在浴缸旁,而那浴缸里,已经放了整整半缸的滚烫热水了,热气直往外涌,贺兰忙道:“你怎么放了这么多的热水,要怎么洗呢?”
秦承煜正在发呆,被她这一句话惊回神来,这才发现眼前已经是一片白烟,忙要去将热水汽管子拧上,不料他这样慌张地一伸手,却正把手伸到了管子的下面,滚烫的热水一股脑地浇到手背上,疼得他眉头一皱,忙缩回手来,贺兰吓得“呀”了一声,赶紧过来拉着他的手看,他的手背已经红了一大片。
贺兰看了心疼道:“你也太不小心了。”她的手指停留在他发红的手背上,是晶莹剔透的纤细,他莫名地一阵气促,竟似感觉不到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热水的蒸汽氤氲着她的面孔,好似泛着红晕的苹果,他心跳得愈加地快,她却抬起头来看他“你痛不痛?”正对上他的目光,她的脸顿时一红,把头低了一低,转过身便往外走。
胭脂留醉,香染芙蓉
免费提供贺兰看了心疼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中文网”她的手指停留在他发红的手背上,是晶莹剔透的纤细,他莫名地一阵气促,竟似感觉不到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热水的蒸汽氤氲着她的面孔,好似泛着红晕的苹果,他心跳得愈加地快,她却抬起头来看他“你痛不痛?”正对上他的目光,她的脸顿时一红,把头低了一低,转过身便往外走。
秦承煜慌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轻声道:“贺兰。”她的手指柔软温暖,他忽然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心简直就像是擂鼓一般,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闪避了一下,他的嘴唇在接触到她面颊的那一刻终于停住了,一股脂粉的香气幽幽地飘来,她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了抱在怀里的睡衣,纤瘦的脊背挺得笔直,他开口问道:“怎么了?”她的肩膀愈加地僵硬,却硬撑着一笑“没什么,就是有点头晕,这里实在太闷了。”
他望着她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手上的力道却一点点地放松了,最终还是松开手,温柔地一笑“你出去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贺兰往后退了一步,她始终低着头,甚至都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我走了。”秦承煜觉得自己的手臂一阵阵发虚,她在自己怀里的感觉还清晰地残留着,他恨不得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无论如何也不撒手,然而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道:“好,你走吧。”
贺兰轻轻地“嗯”了一声,转身往浴室门处走,打开门的时候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见她回过头来,便微微一笑,眼里带着很温柔的光。
那浴缸里的热气还在朝上蒸腾着,浴室里氤氲着这样白而薄的水雾气,他低下头,觉得自己三魂走了七魄,胸口空荡荡的好似被挖去了一大块。
贺兰独自一个人站在卧室里,她靠着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默默地站了片刻,有悠悠的香气浮来,贺兰抬起头,就见放在木格上的素心兰还未凋谢,翠绿若针的叶片婀娜多姿,皎洁无瑕的花盏镂冰琢玉一般,她想起他将那一枝素心兰送到她手里的时候,眉宇间的温润笑意恍若暖阳。
贺兰望了望那一枝素心兰,目光澄澈如秋水,她终于转身出了卧室,直接去了承煜的书房,打开书房门,就见那一条珊瑚绒毯子还整整齐齐地叠在沙发上,她走过去,将毯子抱起来,毯子很软和,毛茸茸地熨帖在她的胸口上,她静静地把毛毯抱到卧室里,慢慢地放在紫檀床上。中文网
承煜走出浴室,卧室的大灯已经关了,只有床旁的柜子上开着一盏小台灯,贺兰低着头,正在铺被子,听到他的脚步声,便轻声道:“书房里那样冷,你今天晚上不要去睡了。”
承煜怔了怔,半晌笑道:“也没什么,睡着了就不觉得冷了。”贺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一双眼眸里透出温暖的光来,她看看他,却又垂下了眼眸,默默地不说话,那卧室里静得针落地都听得见,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一把小火苗烈烈如焚地烧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卑鄙,难道要趁人之危去勉强她,他明明知道她的心里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硬生生地说了一句:“贺兰,我知道你”他的一句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贺兰慢慢地走到了承煜的面前,眼珠里透出温暖的宁和,静静地凝视着秦承煜,低声道:“你是我丈夫,除非你是嫌弃我。”她说完这一句,那脸上微微地红了红,像涂了一层胭脂般,把头低了下去。
淡淡的台灯光笼着他二人,那卧室里寂静无声,只有素心兰的香气,幽幽地飘荡过来,在他的鼻息间氤氲着,像是酒,葡萄汁酿成的酒,醇香悠长,她就在他的眼前,盈盈若一枝折枝芙蓉,她是他一直渴望和深爱的女人,他没法子再控制自己,半带恍惚道:“贺兰,我爱你,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爱你。”他仿佛是试探一般,缓缓地伸出双手,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她的身体软得像一朵云,旗袍的下摆有点长,无声地覆盖在他的脚背上,簌簌地摩挲着他的脚背。
他望着她的嘴唇,喉咙一阵阵发紧,低头去吻她的嘴唇,红润温暖,甜丝丝的味道,这让他想起,他很小的时候,常淘气地去摘院子天井里盛开的茑萝花,拔出花瓣放在嘴里轻轻地吮吸,从花瓣里泛出来的甜意,直涌到他的心里去。
第二天早上,朱妈按例来打扫屋子,却见那书房的门大开着,朱妈便朝里面看了一眼,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连平日里摆在沙发上的珊瑚绒毯子也不见了,她又朝着婴儿室看了一眼,婴儿室里也没有人,朱妈怔了怔,这才抬眼看向了卧室紧闭的屋门,顿时一笑,喜洋洋地下楼去,直接拐去了厨房。
到了八点钟左右,贺兰最先起来了,对着镜子梳好了头发,又换好了一身素蓝色锦缎旗袍,站在镜子前面系肋下的扣子,承煜也刚从浴室里洗了一把脸,走出来的时候乌黑的头发上还沾着清亮的水珠,他走到镜子旁,仔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贺兰,见她脸上还涂着一点胭脂,便笑道:“你涂胭脂好看极了。”
贺兰说:“那我从今以后只涂给你一个人看。”
秦承煜脉脉一笑,道:“这里也应该再涂一点。”他亲自伸手从胭脂盒里挑了一点点出来,慢慢地在手心里揉开,仔细地涂在贺兰的面颊,轻声道:“真美。”贺兰的眼睫毛无声地一垂,唇角漾着一点点甜甜的笑意,秦承煜将贺兰揽在怀里,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亲,很是恋恋不舍,贺兰那两腮却更红了,轻声道:“朱妈就快带人来扫屋子了。”果然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贺兰忙道:“进来吧。”
正是朱妈带人来扫屋子,朱妈还抱着芙儿,笑道:“小小姐大概知道爸爸今天要出门,往日里这时间都还睡着呢,今儿可倒好,早早地就在摇篮里打滚了。”秦承煜伸手过去将芙儿抱在怀里,低头亲亲芙儿的额头,芙儿咧着小嘴冲着承煜乐,小手摸上了承煜的脸,贺兰笑道:“你小心,她最近学会了挠人。”承煜回头望了她一眼,很是有点得意地道:“芙儿可舍不得挠我。”
贺兰走过去,芙儿看到妈妈来了,越发地兴奋,双腿一阵乱蹬,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秦承煜道:“这小家伙儿还有点人来疯儿,人一多她就高兴,长大了肯定是个捣蛋鬼。”
贺兰笑道:“到时候一定被她闹死了。”
秦承煜笑道:“顽皮一点的孩子会很聪明。”
朱妈笑着向他们道:“姑爷,小姐,下楼吃早餐吧。”她走过来接了芙儿,芙儿朝着秦承煜咯咯地笑起来,煞是可爱,秦承煜又亲了亲芙儿的小脸蛋,才与贺兰一起下楼吃早餐,丫头已经在桌上摆了香粳米粥和清爽的小菜,贺兰看看壁炉上的小金钟,道:“时间还早,你多吃一点。”
承煜笑道:“今天这冷芦笋的味道真不错。”便多吃了几块,贺兰看着他吃完了那一碗粥就放下了,道:“你的箱子都理好了吗?”秦承煜笑道:“理好了,你昨天晚上都亲自理了两遍了。”
贺兰一笑“我再看一看,不要落下什么东西,用的时候找不到才着急呢。”她上了楼,到秦承煜的书房去,见小皮箱还放在沙发上,她走过去打开皮箱,看里面的衬衫袜子等衣物都已经叠放得工工整整的了,秦承煜走进来,见她又把那件衬衫拿出来,仔细地叠了一遍,他一直站在门边望着她,目不转睛,眸子里温润如初。
贺兰低着头将他的箱子理好,终于放心地合上落了锁,秦承煜已经穿上了西服外套,贺兰走过去,替他顺了顺淡银色的领带,两人都同时往穿衣镜里望了望,彼此笑了一笑,秦承煜道:“我该走了。”
贺兰道:“我送你。”
秦承煜拎起皮箱,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贺兰的手,两人一起走下楼去,顺着花园的红砖路朝大门外走,砖路的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枫树,云柏和一些翠绿的矮灌木丛,牵牛藤缠绕在木槿花上,开着一朵朵小花,很鲜亮的红色和淡霞粉色,时间还很早,晨曦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周围是一片柔和的宁静。
贺兰轻声问了一句“你下礼拜三就能回来了吧?”
他说:“下礼拜三肯定能回来。”
她低着头,仍旧默默地走,他握着她的手,真希望那红砖路长到没有尽头,他们就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然而天目琼花丛的尽头一转,就可以看见大铁门了。
他停住了脚步,把皮箱放下,转过身来看着她,伸出双手将她的两只手拢在一起,包容在手心里,轻声笑道:“小心手冷。”
贺兰笑道:“傻子,夏天怎么会手冷。”他只是握着她的手不放,两个人静静地站在红砖道上,彼此对视着,贺兰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地一笑,他低下头,慢慢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很轻很轻的一个吻。
贺兰轻笑道:“你也是这样亲芙儿的。”
秦承煜微微一笑“你和芙儿一样,都在我的心口上。”他那黑眸里闪烁着温柔的光,眉宇间满是温暖的味道,贺兰垂下眼眸,面颊上浮现出一片浅浅的红晕,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他说:“好。”
他拎起皮箱,放开她的手,独自朝着那扇大铁门走去,贺兰目送着他的背影,一阵暖和的风吹过来,她旗袍的一角随着风轻摆,面颊一旁的鬓发也微颤了起来,那天目琼花繁生如锦一般地开着,而他的背影,已经隐没在铁门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