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这几年修为进境甚速,此时与他刚闯出罗霄解剑十八盘之时相比,道行修为已有云泥之别。
到了西北朔城的第四年,俞和心生异兆,在年关回云梦大泽探望小宁师妹时,借广芸大家的密室修成了还丹四转,算是在还丹道果之境中登堂入室。而区区两年自后,异兆再生,他只好又一次借用了广芸大家的密室,仅仅闭关七日,便成就还丹五转。
还丹境每一转一次洗血涤髓,每三转一次脱胎换骨,故而莫要看这区区两转之数,对于炼气士来说,便已是跨进了一大步。五次真阳丹火烧炼,五次真阴甘霖淬火,那还丹九转之功已然过半,只等六转之后灵根发芽,这肉身便开始渐渐转为道体。直至还丹九转大圆满,便可以神念探入清微渺冥,参悟宇宙玄机,以乞玄珠降临。
俞和在他还丹五转功成之后,曾经请教过广芸大家。但广芸大家笑道:“天下修道炼气之人,做梦都想平步青云,道行境界一日千里,怎的俞公子却嫌自己修为进境太速?”
俞和道:“这几年在万丈红尘中蹉跎,虽然也日日打坐炼气,但既没有撞上什么奇缘,也没有服食什么稀世灵丹,可这修为进境比以前在罗霄山中还快了甚多,我甚为忐忑,担心会有什么隐患。”
可广芸大家闻言笑问:“广芸知道俞公子通读道藏,试问俞公子一句:道家崇尚何为?”
俞和不假思索的答道:“清静无为是也。”
“善。”广芸大家又问“俞公子可知何谓‘欲速则不达’?”
俞和点头道:“其中道理我也约莫懂得一些。但常说修行之人逆天而行,当存有大毅力、大执念,才可使修为日渐增进。我从前在罗霄山中一心苦修,可道行修为如滴水积潭;反倒这几年里懒懒散散,却是连连破关?”
广芸大家道:“要解其中究竟,先说这‘欲速则不达’。执念此物,确是修道人须存于心头之宝。但天地万物皆有阴阳之分,执念亦脱不开这重道理。修道人心存执念,可勇猛精进,但若执念太盛,则亦是一道杂念,久而久之积攒得深重,若道行进境不足,便会演化为心魔,常有惊采绝艳之士因此而自扰,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身坠魔道,盖因悟不透‘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俞公子身在红尘中感悟世事,却依旧日日吐纳炼气,这便是心头尚存执念,只是其隐而不显罢了。又有俗语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俞公子正是如此。执念太显,则栽花未必得开,而执念阴隐,则无心插柳亦成林荫,试问倘若真个无有执念,你去插柳作甚?”
俞和听得似懂非懂,沉思不语。广芸大家接着说道:“俞公子甩开一身愁绪,掩起绝世锋芒,藏于红尘之中,此正恰恰合了道家‘清静无为’之理。在罗霄你进境迟缓,乃正是因由你执念太盛,故而心乱。当你在红尘中无欲无求时,心有所感,若无所思,此非是你道行在增进,而是你的心智渐渐圆熟,心性超脱了出去,道行修为不得不水涨船高。正如那些踏遍千山的苦行僧,一辈子只修心性,不修神通,但若是给他一本佛宗修命性的功法,哪怕是一具百窍尽枯的垂垂老朽之身,亦能一日千里。”
俞和似乎懂了一些,眼里不时闪过明悟的光。广芸大家莞尔一笑道:“而且俞公子天赋异禀,不可以寻常道理论之。所谓灵丹仙果之属,无非是纳聚天地灵炁的精粹罢了。寻常炼气士取天地元炁修行,那是‘乞’,或者‘摄’。而俞公子身负先天五方五行真炁,得四灵入体,厚土镇压,所修功法也是神秘莫测,我观你打坐吐纳时,诸天元炁纷纷来投,倒似是盼着能为俞公子所用。故而俞公子何须吞服什么灵丹仙果,但吸一口元炁入腹,已与服食灵丹无异。依广芸之见,俞公子只要长存此一颗豁达之心,自然而然大道可期。如此天资福缘,当真是令我等平庸的修道之人好生羡慕呢。”
俞和脸上发红,拜谢广芸大家而去。
自打问过了这一回之后,俞和也就心中释然了,他既不强求勇猛精进,也不再因修为渐增而惶惶,一切顺其自然。
太乙禁符尽数炼作元炁,便有道神念自灵台祖窍中的六角经台中流出,在识海中显化成一篇千字法诀。俞和凝神一读,讶然发现这赫然就是终南仙宗宝术“太乙金光十八禁”的法笈。只可惜这篇法诀未全,仅有其中“下品六禁”的修炼之法,六道上清仙箓熠熠生辉,不需俞和再去观想,信手一指便可施展出来。
俞和熟知六角经台的妙用,但他没想到连上清宝术也能推演得出来。可惜邵人杰道行尚浅,只修习了“太乙金光十八禁”的“下品六禁”若是修满了全部十八道禁法,俞和这次就能尽窥这终南镇派宝术的玄机。
只是若邵人杰能将“上中下三品十八禁”一齐施展出来,俞和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镇压得住那些符箓真形。
一切自有缘法,不可强求。俞和自嘲的笑笑,心想:“如今已然是得了大便宜,可自己却还贪心了起来,果然是执念未消啊。”
再将真元运转九大周天,自觉一身通泰畅快,俞和收功而起,招手撤去了阵法。他游出一缕神念,往顺平楼的后庭苑望去,忽然间脸上神色一变,眉头皱起。
杜半山这时躲在厨师小杜的木屋子里,身上门上全贴了敛息灵符。他已换回了平常穿的布褂子,侧身躺在木榻上佯装熟睡,其实心里正回想着方才所见的那不可思议的一场斗法。
正翻腾着诸般念头时,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了一道惊雷似的声音:“还在睡?速去南边精舍救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