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男,他玩弄着摆在窗边那架价值不菲的高度望远镜,咧着嘴,笑得十分开心。
“我是不懂。我没你纯情,也没有什么好女人想跟我来段纯情的恋爱,反正上火了,就到六本木、新宿歌舞伎叮找美眉玩个痛快,年轻又漂亮,随你怎么玩都行。”他轻棒了一下两股间的男性象征,自豪地说:“一对一不够看,性致真要来了,三天三夜不下床也成,要我像你这样守着一朵花,肯定闷到死。”
神岗彻早习惯他的说话方式,唇微场,仍眨也不眨地望着对街三楼。
这边的落地窗玻璃全采用遮阳隔热的材质,从里头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窗外的人事物,却不易被人发现。
两年前,当林明暖看上那间小坪数的公寓,决定买下时,他便暗中将对面大厦的三楼也全数购入,一整层少说也有一百二十坪,全部打通,除了盥洗的地方外,没留任何隔间。
摆上几样必备的家具,依然空旷得吓人,他却能在这整排的落地窗边得到些许暖意。
他说神成不懂,或者,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了。
九年前,他在她面前中枪,除了左肩一处,那名狙击者后来的两发子弹同时射穿他的右大腿和右膝,他因失血过多而昏迷,醒来时,她就坐床边,眼睛雾蒙蒙,小巧的鼻头红通通的,泪犹未止。
那一刻,她的脸容仿佛和母亲重叠了,忧伤的、哀恳的、不知所措的,他记得,母亲总以那样的眸光望着父亲,那个不顾妻儿、没半点男人尊严、被毒品折磨至死的男人。
自他十三岁开始,一步步往上爬,从来不曾迟疑过什么,而他自立的“神岗组”能成为关东“日驹联盟”中最耀眼的新星,原因也在于他性格中明确狠厉的因子。
可是,她哭泣的小脸,教他心动也心痛,极想、极想将母亲忧伤的残影从她脸上抹去。
他所处的世界危机四伏,所行之事又常在法律边缘游走,他该放手,让她回到她所熟悉的世界中,却偏偏无法松开。该放?不放?两种意念冲击着他,那是他第一次举棋不定。
然而,顺着感情支配,走过这九年,他努力让手中的一切漂白,仍是无法给她一个安定的所在吗?
我们之间什么也不是,连最普通的婚姻关系都没有
顾虑太多吗?
是不是该试着让她真正的、完全的、合法的属于他?
“打算在台湾待几天?”神成打断他的思绪,杯中的酒喝光了,他举步走向酒柜。
“还没确定。或者,明天就走。”
那美好的身影不见了,几秒钟后,又出现在厨房里,小女孩儿跟了过去,母女俩在打开的冰箱前交谈着,小女孩儿忽然探进冰箱里,笑嘻嘻地抱出半截冬瓜。
她准备煮晚餐了吗?今晚吃些什么?有多久没尝过她做的家常菜了?他也记不得了。
神成嗤了一声。“明天走?你舍得吗?”
在酒中放进冰块,他轻摇着,见神岗彻没回答,他接着问
“你在上海的投资进行得如何?近来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神岗彻终于收回视线,眉心微拢“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耸了耸宽肩。“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小心一些,日驹会长虽然看重你,可对于选出日驹联盟第二代会长一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对第二代会长没兴趣。”
神成哈地笑了一声。“你把话说给织田组、横山组那两位老大听吧,他们肯定爽到最高点。要是织田和横山其中一个真当上第二代会长,我也不想玩了,干脆回冲绳捕鱼、种凤梨、砍甘蔗去吧,要不,也学伊藤那个小子,躲在希腊小岛上醉生梦死。”
“真要过那样的生活也不错。”他仰头把杯里剩余的酒喝尽,浓眉微沉,静了片刻后,忽然毫无预警地丢出一个问题
“你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问得没头没脑,但神成明白他的意思,毕竟,他亦被同样的问题所困扰。
当年那个狙击手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跟“速浪组”要过人,搜遍地下赌场,却发现对方早已销声匿迹,大野还指天立誓忙着撇清关系,一整批的毒品全在神岗彻手中,没有周全的计划,大野这只老狐狸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既是如此,那人究竟是谁?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
双眉销得更深,神岗彻再度掉头望向窗外,模糊地思索
真能大胆地将所有疑虑抛到脑后,无所顾忌地拥抱他的女人吗?能吗?
那渴望揪得他全身发痛啊神成离开了,去林森北路找他的“老朋友”空旷的屋里又剩下神岗彻一个人。
用手机接了两通电话,一通是八木从东京打来,另一通则是目前人在上海新事务所的高桥打的。没什么重要大事,仅是平时的业务报告,迅速处理完后,周遭再度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没有开启,在昏暗中瞥了眼腕表,闪动萤光的表面清楚显示,时间指在七点半的位置。
晚上七点半他的视线又投向对街公寓,厨房的灯还亮着,她却不见了,客厅里也没瞧见有人,不知是不是在里边的房间?也可能在浴室里
下意识猜测着,肚子忽然咕噜一响,他微微一怔,才记起今早飞抵台湾,除了在机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到现在胃里只有威士忌。
拿起钥匙,他搭电梯下楼,一走出大厦门口才感觉到气温变化,他只穿着单薄一件衬衫,而台北这几天全笼罩在寒流中。
往街角的7-11走去,自动门叮咚响起,听见店员“欢迎光临”的招呼声。
店里人不多,书架前站着两个女孩,正在翻阅杂志,他走了进去,笔直地往放着便当、饭团、热狗、关东煮和茶叶蛋的角落踱去
“妈咪,有元气蛋和太阳蛋,要买哪一种咧?”
心一紧,猛然间爆出,神岗彻迅速侧过脸,搜寻那声音的来源。
同一条走道上,小女孩和小女人正蹲在食品架旁,一大一小两颗头颅靠得好近,都嘟着软唇,都这么认真地望着架上两种不同品牌的盒装鸡蛋。
“嗯绵绵选一个。”
“很难选耶,都很漂亮。”
“那猜拳好了。妈咪代表元气蛋,绵绵代表太阳蛋。”
“呵呵呵”“来,剪刀、石头、布!”
“呵呵呵,绵绵的布把妈咪的石头包起来。”
“好吧,妈咪输了,绵绵的太阳蛋获胜。”林明暖笑着捏了捏女儿软乎乎的颈,抱起一盒蛋,拉起她准备到柜台结账。
“妈咪,我可不可以吃布丁?”
母女俩手牵着手,林明暖才要开口,绵绵忽然停在原地不动了。
瞬间,她发出一声尖叫,放开母亲的手,小小身躯往前冲,用力地扑抱住高大男子的大腿
“爸比!爸比!爸比!”
林明暖也怔在原地不动了。
自从上次他搭乘她所服务的班机,两人在日本起了小小冲突之后,整整一个月未曾见面,而他连通电话也没打来,如今又毫无预警地出现在眼前。林明暖抿着唇,不知自己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
神岗彻弯身抱起过于兴奋的女儿,双目直勾勾地投向林明暖,他朝她步近,神情让人有些捉摸不定。
“我以为你今天有班?”基本上这句是废言,没话找话说。
林明暖眨了眨眼眸,唇又微嘟起来“八木跟我说过,你、你早就知道我每个月的飞行班表,我在哪里,你还不清楚吗?”
一股悄悄爬上神岗彻的脸颊,难得地,他脸红了,幸好绵绵还懂得“救父”扯着地的衣襟,好有精神地说
“爸比,妈咪请了五天假啦。澄澄小阿姨抽奖抽到泰国来回机票,可以给两个人用,所以带姨婆到泰国玩了,妈咪在家里陪我。”
他颔首,对着女儿微笑。“你也想去吗?”
“绵绵比较喜欢东京迪士尼乐园。”
“等你放寒假,我们就去。”
“真的吗?妈咪也一起?”她转头望向母亲,笑得很开心。
神岗彻抬起头,眸光深邃,略微沙萨地说:“对,妈咪也一起。”
在那样的注视下,林明暖感觉脸颊开始发热了,心滚烫着,手中的蛋都快被她给捏破。
一家三口全用日文交谈,绵绵的声音又特别响亮,超商里的人忍不住对着他们瞄了好几眼,害得她浑身不自在起来,真怕遇到三楼隔壁的张太太,又或者是一楼住户的曾先生,这两位“英英美代子”是社区有名的广播器,真要被堵到,后果很难想象。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她问着,边走向柜台结账。
神岗彻抱着女儿跟在她身旁,一起跨出超商,立在冷风中。
“我来买便当。”他的话答得有点文不对题,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林明暖怔了怔,见他俊脸淡淡露笑,寒风飕飕地刮过他单薄的衬衫,隐约现出胸腹和臂膀上的肌理。
“你的行李放在饭店吗?怎么不带大衣?你你不冷吗?”她轻喊着,不禁上前抚触他裸露出来的手臂,他的皮肤好冰。“你真是的!”
“还好,不是很冷。”他弯身放下绵绵,摸着她细致的小脸蛋,沉静地说:“很冷,快跟妈咪回去。”那到底是冷?还是不冷?实在矛盾。
“爸比不要住饭店,跟我们一起回去啦!妈咪今天煮了好多好吃的菜,有凤梨虾仁球、葱爆牛肉、炒海瓜子,还有一个冬瓜海鲜盅,等一下下妈咪还要煎绵绵最爱吃的菜脯蛋,然后炒青菜,爸比不要走、不要走啦!”绵绵扯着他的手,高高仰起的小脸充满期望。
神岗彻苦笑,大手反握住那双小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安抚女儿。
他瞧向林明暖,俊唇掀动:“回去吃饭吧,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爸比”
他晚餐就这么随随便便在超商里解决吗?这男人似乎永远学不会善待自己,冷了、饿了,全由着他去。林明暖心微绞,教她如何放得下他阿
咬了咬唇,她声音持平
“要过马路了,车子多,把女儿顾好啦。”丢下话,她马上转身朝对街的公寓走去。
“暖暖”他一怔。
“愣着干什么?回家吃饭啦!”她回头凶了他一句。
绵绵呵呵笑着,大叫:“爸比过马路!”
马路如虎口,行人当心走,还好有女儿顾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