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阴沉。
“有些日子了,那天小武正好来府里”风儿回忆着。
王爷恍然大悟,他看了一眼风儿:
“去!去请大夫!请两个来!”
王爷没有耽搁,火速前往羽儿的屋子。乳母正站在门口打着呵欠,她见到王爷,忙不迭地准备行礼。
王爷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须作声。
“小王爷可好?”王爷低声询问。
“回王爷,”乳母不敢虚言“小王爷有些咳嗽,不过不打紧,只是这几晚一直睡得不安生,总是又哭又闹的。云妃娘娘来了之后,小王爷居然睡着了。”
王爷轻轻地走进屋去。
云儿怀抱着熟睡的羽儿,轻轻地摇晃着,还在轻轻地哼着歌谣。那灯芯散发幽幽的橙色光晕,小小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云儿的头发梳得并不整齐,几绺细细的发丝轻轻地拂过她略显瘦削的脸颊,黛眉朱唇,即使施了脂粉却掩盖不了满脸的倦容。
“王爷!”晴儿见王爷一直痴痴地看着云儿,吓得赶紧行礼“奴婢不知王爷何时”
王爷打断了晴儿的话:
“出去候着吧!”
云儿抬起头,默默地看着王爷,眼神中充满怀疑和伤感。她起身行礼:
“王爷万福!”
云儿似乎还在为前几日的事耿耿于怀,她不去凝视王爷的眼睛。
王爷伸手扶起云儿:
“听说羽儿病了”
云儿的目光闪躲着王爷:
“并无大碍”
王爷主动伸手想要去抱羽儿,这是他第一次抱孩子,也是唯一的一次。
“让我看看”
云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心思细密、多愁善感却又笨手笨脚王爷接过羽儿,他轻手轻脚怕弄伤了孩子。
“比出生的时候胖多了,头发也浓密了,只是抱起来软绵绵的,真怕弄疼了他”
孩子换了一个人抱,似乎不熟悉这种气味和感觉,睁开大眼睛看着他的父亲。他骨碌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忽然嘴角一咧笑了。
“他对我笑了呢!你看,云儿,羽儿对我笑呢!”
云儿看着王爷,竟不由自主地快要落泪:他的面孔没有了那日的冷峻,忽然多了几分孩童的天真,那种没有掩饰的喜悦,那种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都让他不再高高在上,不再难以接近的冷漠和凉薄。
云儿凑过去,握住了羽儿的小手。
“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来了,你们娘儿俩是我的一切。”王爷低语“也得请大夫给我好好看看”
“王爷,您怎么了?”云儿紧张不已。
“不知道是什么毛病犯了,那天和云儿你发了脾气”王爷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他是王爷啊!无论是对是错,都可以去质疑和宣泄他的情绪。可以向任何一个人,无须歉意,更无须道歉。
“别再生气了吧!”王爷握住云儿的手,把云儿和羽儿的手都握在他宽厚的手掌里“不知为什么,每当遇到不开心的事儿,我就想到了你,你能让我平静,让我不那么偏执,不怒不嗔”
云儿身体并无大碍,大概真的只是由于那日王爷的责怪而郁结于心的愁绪。
王爷私下也叫人去打听寒月的消息,得到的答复都是陈王妃已经给她银子打发她回去了。以讹传讹,王爷恐怕夜长梦多,叫了当时见过寒月的落霞去仔细打探此事。
落霞不相信寒月离开:
“见到寒月进府,却没有人见她出府。”
“你是说寒月仍在府内?”王爷猜想事有蹊跷。
“奴婢前天在厨房那儿听到声音,仔细查过却又没有发现。”落霞胆大“后来在柴房内发现了寒月,她被绑着手脚,嘴也堵着。”
王爷从未想到王府之内还会出现这种囚禁之事:
“她活着?”
“是,应该有人给她送饭。”落霞笃定这事必有内情“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去问她详情。”王爷忽然觉得此事并不像想象的简单“此事不得走漏半点儿风声,包括陈妃。”
落霞应声离去。王爷披上披风,知道该是与陈王妃好好谈谈的时候了。
刚刚除却冬的寒冷,春的暖意还没有降临京城。不再是飘雪时节,不再有凛冽的北风呼啸。
陈王妃见到好久未见的王爷,惊喜万分:
“王爷万福!”
“不必多礼,”虽然已和陈王妃夫妻多年,王爷说话依然生疏“本王一直忙于公务,无暇顾及府内大小事宜,劳烦你了”
“谢王爷。这是臣妾份内的事儿”尽管王爷的感谢之辞太过客套,陈王妃依然欢欣不已。
“听闻寒月曾经来府”王爷几句话就直奔主题,他想要了解的无非只有此事而已。
“只是道府一叙。”陈王妃简短地叙述了此事“毕竟服侍臣妾多年,念及旧情,给了她些银子打发了”
“此话当真?”王爷相信寒月不会善罢甘休。
“绝无虚言。”陈王妃声音不大,但是语气肯定“也许王爷听人说臣妾心生怜意,要留下寒月,但臣妾绝无此意。她已嫁作人妇,无论今后如何,都与王府再无半点瓜葛,臣妾只是可怜她的境遇,最后赏给她些首饰和银子罢了。”
王爷背着手,朝着门口走去:
“这样最好。”
“王爷,天色已不早”陈王妃跟上前去,想要挽留。
“不必了。”王爷拒绝“早点安歇吧!”
陈王妃屈膝行礼恭送,直到听见王爷渐远的脚步声,她才缓缓抬头。
“王爷万福!”鹦鹉的话来得到快,王爷前脚刚迈进屋子,翡翠就叫了起来。
“王爷!”海棠见王爷神色平静安然“云妃娘娘在呢!她说来帮您收拾典籍。我去通报一下。”
王爷制止了海棠:
“下去吧!”
王爷悄然走近,他默默地凝视着云儿的一举一动。
云儿,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一直纯美飘逸。没有了年幼的稚气,没有的少女的羞涩,多了几分妩媚和风韵。白果一样娇嫩的皮肤,水水的充满灵气的眸子,她依然端庄秀丽,淡雅可人。虽然有了很多各色各样的绸缎,她却只选择很少的几种颜色,永远是那种淡淡的浅蓝或者纯白;有了很多进贡的金银珠宝,她平时不离身的只有那个粉水晶坠子;女性的手,总能做出各种精致的玩意儿,她会对着那些绣好的虎头鞋和虎头帽露出甜甜地笑容
大概她太过专注地整理那些典籍,根本没有发现王爷的到来。她的神情平和,那微微弯起的嘴角,是在为什么事愉悦呢?
“云儿”王爷终于禁不住出声。
“王爷!”云儿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闲来无事,想替王爷来收拾收拾典籍。”
“这等小事,让海棠她们来做就可。”王爷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书房不由得感叹“居然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了”
“觉得如果按照字来整理会不便查找”云儿笑容恬淡。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王爷忽然念出这四句“最近喜欢曹子建的洛神赋,忽然觉得很适合形容云儿。”
“诗赋云儿不大懂”云儿完全明白洛神赋写得内容,知道这是绝对的赞美,所以微微露出羞涩地微笑。
“子建天赋异禀,最可定大事。”王爷从洛神赋转向他本来意欲与云儿相谈的话题。
“可是他性而行,不自雕励,终将比不过颇能矫情自饰的兄长。”云儿虽然并不完全了解王爷想要说的问题,但是知道王爷担忧的仍然是一直想要夺取太子之位的景王。“云儿不知王爷是否在为景王爷之事烦扰”
“景王他前几日去世了”王爷的表情怪异,不知是为失去手足悲伤,还是为失去对手而庆幸。
云儿沉默不语。
“皇上叹息曰:此子素谋夺嫡,今死矣。”王爷在回味着皇上的这句话“皇上一直宠爱景王,十分伤心。”
“皇上伤心,但是更放心了吧!”云儿解释给王爷“皇上进退两难,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可以把山河社稷交给王爷您了”
王爷对此言将信将疑,他握住了云儿的手:
“但是我仍然是王爷”
云儿知道,王爷话中含义是:我不是太子,依然只是个亲王。
“如果真能够永生,就不会有轮回之说了。”云儿不直接讲明“生命是不断的轮回,无论多么丰美,最终终将走向凋零。”
王爷的另一只手顺着云儿光洁如月的脸庞,抚过白皙的颈项,瘦瘦的肩膀,最后落在纤细的腰肢上。
“王爷!”
听到门外急切的声音,王爷和云儿都惊了一下。
“什么事?”王爷不耐烦地问着。
“奴婢是落霞,有要事回报。”落霞的声音很大,在如此静谧的夜里分外响亮。
王爷松开了云儿,整了整衣衫:
“进来吧!”
得到允许,落霞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王爷寒月她”
当她看到云儿也在场的时候咽下了后半句。
“但说无妨。”王爷并不想隐瞒云儿。
落霞说这话的时候充满无限恐惧:
“寒月她被人毒哑了”
落霞提着灯笼,推开了那扇黑漆漆的门。扑面而来的恶臭把王爷熏得快要晕倒,他弯着腰,掩着口鼻:
“人呢?”
“在那儿!”落霞把灯挪近,依稀能看到蜷缩在角落里那个模糊的人形。
寒月蜷缩在墙角,靠在一堆破烂的棉絮上哆嗦着。她瞪圆的双眼,闪着阴森苍白的光。
“寒月姐,你别害怕,王爷来看你了”落霞怕惊吓到惊恐万状的寒月,声音很轻。
寒月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紧张地向后退着。
“她真的不会说话了?”王爷将信将疑,但是这种让人几乎窒息的气味使得他不愿向前靠近。
“这儿有一个打破的饭碗,八成是在饭里下了毒吧!”落霞把灯挪到脚下,找寻着什么。
“寒月,你还认得本王么?”虽然王爷知道寒月不可能再回答他“是谁害你的?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王爷的话还没有说完,寒月就发狂般到处寻找着可以逃避的缝隙,她匍匐着在这个不大的地方转着***,重重地装着砖墙的声音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王爷连连倒退几步,被这个场面吓住了。落霞扔下灯,扑上去抓住了挣扎的寒月:
“寒月姐,你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寒月眼中充满惊恐,她用所有力气努力想要挣脱落霞。
“寒月”
所有人都寻声望去,只见陈王妃慢慢地走了进来。
“寒月,别害怕,没人敢害你”陈王妃走到寒月身边,目光里闪耀着温情。
寒月见到陈王妃,突然安静了下来,她眨巴着眼睛,忽然跪倒在地,像见到亲人一般抓住陈王妃裙角的下摆,呜呜大哭起来。
陈王妃轻轻地抚摩着寒月散乱的头发,没有一丝厌恶之情。
王爷眯着眼睛,对眼前这一幕感到十分惊异。
“我先回去,这事儿誓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王爷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终生不想再踏入的地方。“落霞,把这里打扫干净,给寒月找个地方住下。”
“是,王爷,奴婢马上就办。”落霞应声。
见王爷已经走出门去,落霞这才毕恭毕敬的给陈王妃行礼:
“陈妃娘娘万福,奴婢没能安抚好寒月,请娘娘治罪。”
“罢了罢了!”陈王妃见王爷已经走远,不必再继续假装与寒月亲昵。她露出鄙夷的神情,抬脚踹开了匍匐在脚下的寒月“滚远点儿,臭死了!”
寒月趴在地上,眼中充满诧异。
“奴婢已经把葯销毁,不会有人发现任何痕迹”落霞俯身拾起地上的灯“奴婢下月就要嫁到山东,这里向娘娘辞行了。”
“那敢情好,改日我叫甜儿给你准备些首饰,别说咱王府嫁出去的人寒酸才是。”陈王妃笑着,眼睛弯弯地像月牙儿。
“那就谢娘娘赏赐了。”落霞向门口走去“奴婢就不打搅娘娘和寒月叙旧,先告退了。”
寒月几乎不能呼吸,她已经恐惧得流不出一滴眼泪。
陈王妃依然是平日那个惯有的笑容,只是那种笑容里充满得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寒月,你知道我这辈子最错的决定是什么么?就是默许王爷去宠幸云儿!”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奇特的光彩,说不清是悔恨还仇恨的泪光。
“本以为云儿会像你和雪心一样,即便得宠也在我的控制之内,所以我对她好,照顾她,甚至以姐妹相称。我没有孩子,我也必须要有一个儿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看着王爷真的爱上了她,我心里难受,我爱这个男人,不想和别人去分享他的爱,即使王爷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这么多年来,王爷一直独住,即使临幸丫鬟也不到我这儿来。而现在,王爷越来越喜欢云儿,他一直留寝在她那儿,只有看着云儿的时候他才会笑。我想去爱羽儿,因为他是王爷的血脉;母以子贵,我越来越恐惧云儿可能会替代我的位置,所以必须出手,你知悉的虽说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我不想有任何意外,所以,我必须让你闭嘴,永远开不了口。”
陈王妃看着神情恍惚的寒月:
“算了,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呢?我已经通知你当家的,他明日就会求王爷来把你接走的。念在以往主仆之情,我饶你性命,以后好自为之吧!”
陈王妃掸了掸裙摆的土,慢慢地走了出去。
“甜儿,锁门。”
陈王妃的声音穿过浓浓夜色,凉薄凄清。
那一抹仅有的月光随着门的紧闭,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相粗鄙的男人露出黄黄的牙齿:
“王爷,我是一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话,今天来就是把寒月带回去。”
“只是事情还没查清楚,王府出了这个事儿挺为难的。”陈王妃满脸歉疚“本来是好端端的人,现在突然不会说话了,实在是”
“不会说话更好,省得整天在耳边乱叫,不得安宁。”那人见王爷还未表态“听说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以后我会好好管教她,再也不会让她来王府惹事儿了。”
“你打她?”不知王爷是否心生怜悯。
“啊呀!王爷,她又不是菩萨,难道我还得供着她不成?”男人咂咂嘴“女人总得干活,生孩子,她一个不成还不得干另一个?不过我这家里缺了她还不成,现在都忙得乱套了”
“这里有些银子,拿去贴补贴补家里。”陈王妃示意甜儿“还有些布料和首饰,拿回去给你家里添些东西也好。”
“谢娘娘赏赐!”那人笑得合不拢嘴“娘娘真是好人,还赏赐这么多东西,真是不好意思”
“以后对她好点儿就是。”陈王妃转向王爷,似乎在等待着王爷松口。
“既然你已不再追究,本王只好让你带她回去了。”王爷无奈地叹气。
“多谢王爷,我就先告辞了。”他掂量着那袋银子,也知道大概的价值“多谢娘娘的赏赐。”
“有些不舍?”王爷盯着陈王妃“还是巴不得此事快点儿了结?”
“臣妾不懂,愿闻其详。”陈王妃莫名其妙。
“国事家事天下事,岂能事事顺心呢?”王爷终于觉得此事这样了结也是最好。
陈王妃莞尔:
“王爷现在所有事都很顺心,立储之事应该不远了。”
王爷踱步到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春天真的来了,天生丽质的玉兰花,如云如雪般绽放在枝头,风中飘来的全是沁人心脾的香气。
深情备注:
嘉靖四十四年,景王病逝。嘉靖其实并不想立景王,当听到景王的死讯后,嘉靖沉默了一会,然后对徐阶说:此子素谋夺嫡,今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