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波和回澜跳下马车,往眼前的草堂走去。此处位于城郊,环境甚是清幽,方圆十里内只有几间农家,没有暄嚣的人群,只有偶尔传来几声鸡鸣和犬吠,时近黄昏,还可看见草堂旁种着几株松树和竹子,满眼是盈盈翠绿,并无颜色鲜艳缤纷的花朵,想是主人极为朴素。
草堂建筑甚为简单,外观没有任何装饰,想不到天下第一门的门主竟然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无波上前敲敲门道:“有人在吗?”
停了半晌,没有动静。无波又叫了一次门,仍是久久没有动静,风中只传来不远处牧童的笛声,草堂中仍是静悄悄的。
唐无波朗声说道:“得罪了!”便要推门而入,迥澜抢身在她前面道:“我走前面。”无波点点头,让身负武艺的回澜走在前头,以防不测。
回澜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眼观八方,耳听八方,确定无人后招手叫姊姊进来。
无波一脚踏进草堂,眼前空空荡荡的没半个人,灰白的墙壁上除了一幅书法外没有任何点缀。无波走近墙面凝目细瞧,书法笔力遒劲,笔势大开大阖,有吞吐山河之气概,一看即知是胸有乾坤的英雄豪杰所书。
“无波姊,你过来看一下!”
唐无波走到妹妹身边,看到一张藤桌,有些粗劣,看来像是主人亲手做成的,旁边有两张藤椅,其中一张翻倒在地。桌上有几盘小菜、一壶酒及两只酒杯。唐无波举起酒杯细看,其中一只杯缘有淡红色的胭脂唇印,定是女子所留,她举起酒杯凑近鼻端闻一闻,然后交给回澜说道:“你说这酒里会不会下了药?”
回澜耸耸肩,表示对此道一无所知。无波续道:“到房里看一看吧!”举步走向内房,当她掀开黑色布帘,首先进入眼前的景象令她吃了一惊。
一名黑衣壮汉和衣倒卧在床铺上。无波走近床沿,叫了两声:“这位英雄!这位英雄!”
黑衣壮汉如预期地没有反应,仍是双眼紧闭,似乎已昏迷多时。无波仔细打量床上这名壮汉的容貌,看来三十多岁年纪,两道浓眉,长方脸型,平常庄稼汉子的长相,以及和狂狮一般魁梧的体格。
如果她没猜错,这人应该就是人称黑鹰的昊天门主。她向回澜说道:“去提一桶水来。”
回澜应声到厨房里找到一只水桶,到门前的小溪提水。
在房里的无波心中计量着:像黑鹰这样的武林高手是不会随随便便地倒头就睡,除非是喝得烂醉,但是此人身上又没有一点酒味,且服装整齐干净,没有呕吐的秽物,加上她观察这草堂的陈设朴实,显然主人是个寡欲之人,自制力想必也很强,这样的人通常不会醉到处于神智迷糊的状态。如此一来,黑鹰的昏睡就只有一种可能--被下了蒙汗药!
是谁胆敢对天下第一门门主、武功卓绝的黑鹰下药呢?无波心中不做第二人想她那外冷内热的冷云姊妹。而黑鹰显然是对冷云颇为信任,才会不疑有他而中毒昏迷。
唉!看来又是一段纠葛的感情。
待得回澜提了一桶水回来,唐无波道:“随便你怎么做,把这位大哥弄醒便是。”回澜拍拍黑鹰的檀中穴,见毫无动静,一旁的唐无波便将一桶水当头淋了下去,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黑鹰霎时变成了落汤鸡,仍然是昏迷中。
“唉!看来这药力一时三刻是退不了,先将他带回昊天门再说吧!”唐无波心想,冷云虽是冲动,但并不莽撞,这蒙汗药显然效力颇强,否则似黑鹰这等高手,即使中了毒,也能及时醒来阻止她。
黑鹰会阻止冷云做什么呢?而冷云又为什么干冒受门规处置的危险,设计对她推心置腹的黑鹰呢?
虽然草堂中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冷云对黑鹰下药的动机,但是无波心中已经有了谱。
她深切地知道,冷云平时对一般人都不假辞色,但是为了在意的人,可以连性命都不要,譬如黑鹰,这也是新婚的砚云所担心的,所以临行前叮嘱无波好好看住冷云,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无波姊妹一人一边,将黑鹰庞大的身躯扛上了马车,无波在车蓬内扶着黑鹰,回澜一抖缰绳,驾车疾驰回昊天门。
唐无波和回澜回到昊天门金陵分堂时,已近深夜。值更的守卫见两位唐姑娘将昏迷不醒的门主带回来,匆匆忙忙地跑去通报。
不一会儿,披着一件外袍、襟带来不及系好的江寒天,和脚上趿着草履、上身打赤膊的狂狮,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门口。
当唐无波在守卫的协助下,吃力地欲将黑鹰魁梧的身躯扶下马车时,江寒天沉声道:“交给我!”说罢便拎起黑鹰巨大的身躯,毫不费力地往内堂走去。
唐无波姊妹跟着进入内堂,见江寒天将黑鹰端端正正地放在榻上,以手探他的脉搏和呼吸,脸上冷漠无表情,眼中却迸出冷光。“鹰中毒了,狂狮,召来玄武为门主把脉,然后来我房里。”按着冷电似的目光转到唐无波身上,无表情地说:“唐三姑娘,请随我来。”
“唐三姑娘,麻烦你跟白虎去一下,向他说明事情原委,不碍事的。”狂狮见唐无波害怕犹豫的神色,心下好笑,于是如此劝慰。
唐无波暗叹一口气,江寒天绝对不是个亲切的人,不过谁叫她无缘无故卷入门主中毒的事端,也只好跟他面对面谈了。
不情不愿地跟着江寒天,走过穿堂,经过弯弯曲由约回廊和一排排厢房,穿过水阁,走了好一会儿,仍然还未到,心想,江寒天显然不喜欢受到打搅,所以选择住在最深处的房间。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个小花园,说是花园并不恰当,园中清一色是绿竹盈盈,没有其它的树种,连半根杂草也不见。在花园旁有一座小屋,屋子的形状方方正正,似乎大过方正了,反而显得有些奇怪,好似每个砖角都对得整整齐齐的,异常稳固,但是毫无美感。
门前扫得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连个脚印也没有,显示主人整洁严正的性格。
江寒天推门而入,身后的唐无波在门外犹疑着,单身女子进入男子房间,于礼不合。
江寒天转头望向她,冷冷地说:“江湖草莽,不讲那些繁文缛节。”
江寒天既然如此说了,唐无波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进去一看,房间里和房子外一样是整整齐齐,只不过,整齐得一无长物。连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子上一副笔墨纸砚放得好好的,还有一只茶壶和一只茶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东西了,这间屋子的主人似乎不欢迎别人进入,所以连款待客人的椅子和茶杯都没有。
仍旧是一身白衣的江寒天盘膝坐在榻上,长身挺立,听完唐无波的叙述后,狂狮也进来了。
好象唐无波不存在一般,江寒天对狂狮说道:“你想是谁对鹰下毒?”“我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现下最有可能的就是百禽楼,这些宵小之辈震于黑鹰的威名,于是想迷倒他,明天好不战而胜。”
江寒天沉吟不语,英俊的脸上显现不赞同的神情。
狂狮见到便说:“也有可能是其它帮派所为,以坐收渔翁之利。”
江寒天沉声道:“如果是敌人所为,既然能将黑鹰迷昏了,为何不乘机取他性命?”
狂狮道:“这就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继而转头向唐无波说道:“唐三姑娘是最先发现黑鹰的人,不知道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难得在这种男尊女卑的时代,像狂狮这样一个纯阳刚的男性还会询问她的意见,唐无波微感意外,对他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据我推测,下毒的人是冷云。”此言一出,在场的两个大男人颇感诧异,狂狮不禁“哦!”了一声,江寒天仍旧沉静无语,只是从未正视她的那双漂亮凤眼,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在唐无波脸上转了一圈,透出诧异的神色。
唐无波解释道:“草堂中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贵门主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卧房中,现场唯一的线索是两只酒杯,其中一只有女子胭脂痕迹。我虽不熟知贵门主为人,但观察其草堂的布置,想必其性格极为朴素,少和女子往来,且其既然为昊天门主,武功想必不凡,如果不是亲近之人,很难加以暗算,加上我熟知冷云的性格,呃”唐无波停顿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将冷云对黑鹰的感情说出来,江寒天的目光仍是紧盯着她,似乎对这停顿很不耐烦,她赶紧续道:“她必不忍见门主历险,决心以身代之,所以将黑鹰迷昏了,自己前去赴约。”
唐无波说完后,那双漂亮狭长的凤眼微微垂下眼帘,陷入沉思。站在离江寒天床榻颇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楚看见他长而密的睫毛,不禁想:真是生得俊美的男子,若扮成女子必也是娇艳无比。在这紧张时刻有此无聊想法,真是不应该,唐无波摇头自嘲,却瞥见狂狮一脸迷惘的神色。
狂狮问道:“可是此役虽然凶险,但黑鹰并不一定会战败,而朱雀冷云却绝对没有胜过秃鹫的可能,她何苦这样?”
唐无波并没有回答,心下暗道:是啊,她何苦这样呢?情字真是使人钻牛角尖,冷云啊,这回你连我也拖下水了。
一直沈静不语的江寒天突然沉声道:“狂狮,明晨派你旗下弟兄到搏命崖见秃鹫,说明黑鹰不能赴约的原因,如遇朱雀,传我口令,叫她立即回来。”
江寒天虽然讨厌女人,但并不会被偏见影响判断,眼前这个自称是朱雀妹妹的女子,叙事调理分明,所下的判断也极有可能,江寒天当然是公正地采用,虽然心中有些微诧异:女人也会清楚地思考!江寒天下完命令后,便闭目盘膝,静神养气,准备明天的硬战。
狂狮朗声应道:“是!”便带着唐无波走出江寒天的住所。
一路上狂狮颇为惊讶地说道:“真没想到白虎会采纳你的说法,他不理会女人是出了名的。”
唐无波闻言毫无由来地松了口气,狂狮的话表示不喜欢女人的江寒天,是绝对不会和她产生关系的,但奇怪的是,为何她先前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认为这绝色美男子会和她这相貌平凡的女子有所纠葛?
唐无波绝对想不到,她的不祥预感将不幸言中,命运将会霸道地将冷漠的白虎和温和的她牵连在一起,而她一直平淡的生活,将从明天旭日东升时有意想不到的剧烈转变。
天刚破晓,昊天门已进入全面戒备状态。
狂狮、唐无波、唐红香端坐在大厅,唐回澜则是紧张地走来走去。“回澜,你是在练磨地神功吗?再走下去昊天门的地板要让你磨穿了。”
唐无波慢条斯理地说道,和回澜的紧张相比,她轻松得似乎事不关己。
一旁的狂狮闻言不禁放声大笑。唐回澜转头瞪了这个粗豪大汉一眼,继而向姊姊说道:
“你怎能不紧张呢?也不知冷云姊是不是打得过那个什么秃鹰的,真是急死人了。”
“是秃鹫。”唐无波更正,徐徐地举起茶碗,啜了一口,脸上出现满足的表情。
狂狮微笑道:“这是杭州碧螺春,三姑娘如果喜欢,我叫人打个十斤让姑娘带回去。”
唐无波脸上绽出温和的笑意道:“如此多谢了。”这名叫狂狮的汉子真是豪爽得令人喜爱,走这一趟总算有点收获,一整年都有好茶喝了。
唐回澜终于忍不住大叫:“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品茶,冷云姊现在处境很危险呢!”
红香也不怀好意地附和道:“澜妹妹说得没错,可怜的冷云现在一定是心力交瘁,无波你怎可毫不介意呢?”说罢她摆出了一脸担心的神色。
只见无波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碗道:“狂狮大哥手下的人还未有消息传来,现在担心似乎太早了些吧!”
回澜闻言稍微安静下来,但偶尔焦急地望向门外。
又过了两个时辰,一名守卫快步走向狂狮,呈上一张纸条道:“由搏命崖来的紧急飞鸽传书。”
狂狮拿起纸卷一看,皱眉道:“朱雀不但没遵从白虎的号令,还和我旗下的兄弟动起手来,将他们驱离。”
“老天!我就知道冷云姊想做的事谁也挡不了,这下可怎么办呢?”回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喂!你这个大块头,赶快和我去阻止冷云姊。”这一句话是对着狂狮说的。
狂狮冷静地说:“我奉命镇守昊天门,不得擅离岗位。”
“唯一能对付那个秃鹫的白虎寒天跑去决斗了,天下第一的还昏迷不醒,现下这里就属你武功最高,只有你能救冷云姊了!”
红香也插嘴道:“是啊!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无波开口道:“回澜,不要为难狂狮大哥,如果他离开昊天门,不但冷云救不了,连其他人都会有危险。”
“我昨天事先看过,三个决战地点,距离搏命崖最近的是绝命坡,也就是白虎赴约的地点,为今之计只有火速通知白虎暂缓战约,先赶到搏命崖阻止冷云。”
狂狮露出赞赏的眼光道:“三姑娘说得不错,现下只有白虎能制得了朱雀,也只有他有分量和秃鹫周旋,我马上通知白虎。”
回澜急道:“我先去找冷云,也许可以劝住她。”
唐无波道:“也好,自己小心,不要太莽撞。”
回澜头也不回地冲出大厅,急奔搏命崖。
唐无波摇头苦笑。“真是个莽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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