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希的脑子里面,有着数不尽的故事。
和他那位爱吹牛的教父比利马士先生不同,露希的故事并非是冒险和传奇,她的那些故事就彷彿是发生在身边的,爱情和浪漫,还有为了自由而私奔,这往往成为了故事的主题。
不过无可否认,这些故事全都无比美妙,令系密特听得如痴如醉。
有的时候,系密特甚至感到自己,化身成为了故事之中的主角,那种辛酸和忧愁,那种欢乐和喜悦,他完全能够清清楚楚地品味到,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静静地坐在露希小姐的身上,任凭马拉着马车朝前飞奔。
虽然好几次,他同样也醒悟到,这种情绪的冲动,这种对于故事之中所营造出来的虚幻世界的沉迷,对于一个力武士来说,并不应该。
不过,系密特意外地发现,所有这一切,对于大长老指点他的那种修炼方式来说,却正好合适。
即便未曾进入那欢愉缠绵之中,仅仅只是在露希故事里,所营造出来的虚幻世界中,游历一番,系密特都能够感受到精神力量方面的成长。
虽然隐隐约约之中,系密特彷彿捕捉到一些什么,不过他仍旧无法将那种感觉诉说清楚,只不过,他非常清楚一件事情,那便是他已离开一个圣堂武士应该遵循的道路越来越远。
如果说圣堂武士从世俗之中解脱出来,用绝对冷静的眼神,在一旁对这个世界冷眼旁观,那么此刻,自己便是彻底投身于世俗之中,不仅仅用眼睛,还用所拥有的一切,来体会这个世界。
这条颠簸坎坷的道路,在第二天黄昏时刻,终于走到了尽头。
系密特转了一个***,从北门进入那座他曾经非常熟悉、但是此刻却显得异常陌生的城市。
勃尔日仍旧是以往那副样子,不过见识过京城拜尔克的繁华和喧闹后,系密特确实感到两者之间的差异。
虽然大街上同样人群拥挤,虽然这里也随处能够听到嘈杂欢笑的声音,虽然街道两边同样建造着高耸的建筑物,不过所有这一切,和京城拜尔克比起来,确实逊色许多。
京城拜尔克唯一没有的,或许就只有正中央那条河流。此刻的勃尔日河,正是最为繁忙的时刻。
勃尔日河两旁到处都是临时的码头,从南方运来的货物,正在被小心翼翼地卸载下来,搬运上岸,并且堆在河岸边的人行道上。
系密特感到有些奇怪,传闻不是说,因为魔族还未曾被彻底消灭,没有人敢前往北方郡省,但是这些货物,以及运送货物的商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更令他感到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不用河流来运输补给品,而要千里迢迢绕过括拿角,从那一望无际的沙漠前来这里。
虽然和勃尔日河相连的维琴河源头,在奇斯拉特山脉的深处,不过那无数汇入维琴河的支流之中,却有一条相对安全,从南方只需要翻越几道不高,同样也不太危险的山岭,便能够到达那里。
那个地方原本就建造着一座小镇,每年春季河里的浮冰全部消融之后,商人们就会带着他们的货物,翻过那两道山岭,聚集在那里。
系密特相信,绝对不会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这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商人,可绝对不是一个容易忽略的目标。
驾驶着马车,系密特感到有些犹豫起来,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前往何方,他或许可以去找温波特伯爵夫妇,他们肯定会非常高兴地招待自己,就像小时候,哥哥带着自己前去拜访他们,顺便和沙拉小姐相会时一模一样。
同样教父比利马士先生那里,也是一个可去的地方。事实上,和比利马士伯爵待在一起,更令系密特感到欢欣和喜悦,因为那个地方永远充满了笑声。
犹豫不决之中,系密特迷迷糊糊地驾着马车,走上了一条他最为熟悉的道路。
正因为如此,当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已被长长的车流包围在了中间。
前后左右全都是装饰奢华的马车,马车上的纹章对系密特来说全都非常眼熟,远处一座精致优雅、到处都装饰着雕塑的宅邸之中,传出来一片悠扬的音乐声。
对于那座宅邸,系密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就是在那里出生,并且在那里长大,那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曾经留下了他的欢笑和悲伤。
长长的车流一直延伸到那座他无比熟悉的宅邸门前,车流是如此地缓慢,简直是在缓缓朝前挪动一般。
这样的景象对于系密特来说,同样异常熟悉,当初他的哥哥还担任蒙森特守备的时候,每一次召开宴会,同样是这样一番景象。
看到眼前这一切,系密特感到有些滑稽,经历了无数动荡,见识了万千繁华,但是当他回到原来的家中,却已然成为了这里的客人。
如果说,上一次回到这里,他所遭受到冷遇,令他充满感慨的话,这一次便不是感慨,而是无比的凄凉。
系密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他只能够随着车流,缓缓地朝前挪动。
或许到了门前,他可以向这里的新主人稍稍解释一下,他只是被卷入车流的普通路人而已。
当系密特驾着马车,来到自家宅邸门前的时候,他微微有些出神。
宅邸的大门仍旧像以前那样,优雅而又不失华贵,但是此刻站立在门口,迎接宾客到来的,已不是他家的管家。
“噢--对不起,我并非是受到邀请的宾客,只是旁边的马车令我动弹不得。”系密特连忙打了个招呼。站在门前的,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不过看他身上的穿着,显然不是这里的管家,他的上身穿着一条宽松的殷红色礼服,巨大的花边装饰着领口和袖管,他的手指之上带着几枚戒指,最显眼的那枚戒指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这个青年的脸上,丝毫没有显露出不悦的神情,原本他打算让这辆马车通过,以便迎接下一位贵宾,但是当他看到将系密特抱在怀里的露希,他马上眼睛一亮。
“这根本就没有什么,想必这是命运之神的安排,既然是偶然和巧合令两位来到这里,为什么不让这偶然和巧合继续下去?
“如果两位没有过请帖,那毫无疑问是我的过错,因此,我在此提出最为真挚的邀请。”那个青年毕恭毕敬地说道,他显然并不知道系密特的身分,他只是为了露希小姐的美艳而低头。
“这不太方便吧?我们不想成为令人讨厌的不速之客。”系密特连忙说道。
“这怎么可能?除非这里令两位感到简陋和令人压抑。
“或许两位感到我此刻的邀请还不够真挚,那么只有请两位稍等片刻,我马上准备好正式的请帖。”那个青年固执地说道。
露希捅了捅系密特的腰眼,显然示意他接受邀请。
“我们风尘仆仆,实在不太适合出席如此盛大的聚会。”系密特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并没有打算在自己家祖传的宅邸之中,作为一个客人受到邀请。
“这又算得了什么,我丝毫看不出有什么风尘,能够掩盖两位所焕发出的耀眼容光。”说到这里,他往前走上一步,径直将手臂递给了露希:“我非常渴望着,能够知道小姐的芳名。”
“芬丝.菲莉,不过你可以叫我露希,那是我的教名。”露希根本就不理睬系密特,马上回答道,她甚至将系密特放了下来。
系密特无奈地走进自家的宅邸。
那位青年吩咐一个仆人驾走了马车,他原本打算和露希好好攀谈一番,但是此刻他拥有着不可脱卸的职责。
打发了两个仆人,让他们一直跟随着那两位陌生的客人,那位青年希望随时能够听到有关那位小姐的消息,他更希望能够在完成这已变得极为乏味的使命之后,能够在最短暂的时刻,来到那位美艳迷人如同天使般的小姐身边。
“哈哈--巴甫,我的好朋友,看样子,你已然坠入了情网。”
突然间,旁边走过来一个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笑着说道,在他的身后,还跟随着好几个同样的人物。
“是的,我彷彿已然听到爱情之神拉开弓弦的声音,我相信我已然无可救葯地,被那致命的箭矢所射中。”巴甫说道。
“你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你的父亲伯爵大人是否会答应?他可是个非常注重门当户对的古板人物,更何况,我们听说,他正打算将郡守大人的那位侄女介绍给你呢!”另外一个青年说道。
巴甫冷哼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似乎用不着担心这件事情,郡守大人的那位美丽动人的侄女,不是早就有了追求者吗?虽然爱情的结晶还未曾产生,不过显然那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而已。”
“噢--我的朋友,话虽然是这样说,不过一旦将爱情和利益进行权衡,我相信那位小姐会听从她的伯父的建议。”旁边那个人笑着说道。
“毕竟,嫁给你,她将来毫无疑问会是一位伯爵夫人,而嫁给那个只懂得油嘴滑舌的家伙,她准备晚餐的时候,或许只能够参考丈夫在牌局上的运气。”
“你甚至还不知道,你所倾慕的那位小姐是否是某个贵族的千金,万一她只是运货商人的女儿,或者是掌柜千金,你的父亲是绝对不会让这样一位媳妇进入家门的。”那个人又笑着说道。
“我无比确信那位小姐拥有着高贵的身分,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完美无缺的天使。”一边朝着一位刚刚下了马车的宾客鞠躬行礼,巴甫一边固执地说道。
“噢--我的朋友,你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我必须警告你,我认识勃尔日城里几乎所有值得称道的贵族千金,但是我对于刚才那位小姐,却一点都没有印象。”那个人拍了拍巴甫的肩膀说道。
“为了朋友就该两肋插刀,我帮你去看看,或许从那辆马车上能够发现些什么。”另外一个人笑着说道。
“尽管别想期望着能够从一辆轻便旅行马车之上找到徽章,任何一个体面人都不会坐着那个东西外出,它们是管家和商人们的专利,不过或许能够在车轴之上,找到一圈钢印,那至少能够知道,这位小姐来自何方,她家的境况又是如何。”
说着,那个人朝着远处走去。
“干这个,凯里虚最为擅长,他在税务登记处的差使,可绝对没有白干。”为首的那个人,用手臂轻轻搭在老朋友的肩膀上,笑着说道。
巴甫显然对此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他毕竟也希望知道,自己所青睐的心上人,到底来自何方。
令所有人感到出乎预料的是,他们等了很久,如此漫长的等待甚至令这些人怀疑,他们的朋友出了意外。
正因为如此,当他们看到那个人回来的时候,感到有些惊讶和疑惑,不过更令所有人感到震惊的是,那个人显露出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
“我的朋友,你到底发现了些什么?”马上有人问道。
包括巴甫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那个人愣愣地看了巴甫和其他人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我必须承认,这件事情令我感到难以置信,你们先猜猜,那辆马车会值多少钱?”
“你既然提出这样的问题,答案肯定令人震惊,就让我先来开个头。
“据我所知,勃尔日城里最为昂贵的一辆马车,属于汨罗瓦伯爵所有,那辆马车加上拉车的那四匹俊丝丽马,总共价值不下二十二万金币,足以在蒙森特附近,买下任何一座庄园,外加一百五十亩土地二十五年的使用权。
“我就再往上增加十万,这总应该够了吧。”那个为首的人物,显然对于蒙森特的一切都瞭如指掌,他马上说道。
“噢--你这个狡猾的家伙,开了个这么高的价钱,不过我相信,那辆马车或许比这还要更为昂贵一些。”
那个人的话,显然令所有人大吃了一惊。
没有等到其他人追问,那个人已继续说道:“那辆马车绝不简单,整个北方也找不出几辆马车的车轴是用钢质轴套做成的,如此精细的工艺,只有京城拜尔克的名匠才能够拥有。
“车轴上面的钢印,也证明那辆马车来自拜尔克,而且制造它的工厂,为国王陛下所拥有。
“那辆马车的座位、车架、车轴接榫的部位,全部由滑杆和弹簧连接,老汨罗瓦的马车可绝对没有那样精细。
“那辆马车虽然没有丝毫的装饰和雕琢,不过用料却极为精致考究。而那四匹马,更不是老汨罗瓦的俊丝丽马可比,虽然对于马匹我完全外行,不过我几乎可以肯定,那应该属于丹摩尔王室所有。
“除此之外,我还在马车背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一枚纹章,你们绝对不会相信,那枚纹章是什么样子。”那个人说道。
“难道是一堆玫瑰花瓣?”为首的人马上问道。
“噢--你这个家伙装作愚蠢一些,难道不好吗?”
那个人无奈地说道:“不过玫瑰花瓣并没有你所说的那样多,仅仅只有一片,一面玫瑰花瓣的盾牌,就这样简单。”
听到这些,那个为首的人,用力拍了拍巴甫的肩膀,用极为低沉的语调说道:“亲爱的老朋友,或许你得打消你的念头,将你此刻灼热的爱意暂时冷却下来,你或许有资格成为那位小姐的车夫,不过爱情的追逐者,恐怕早已经另有其人。”
旁边其他的人也连连点头,显然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奇怪了,这样一位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听说国王陛下已派出了第二支调查团,但是调查团的成员之中,可绝对没有像那位小姐一般的人物存在,她总不可能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格琳丝侯爵夫人吧,侯爵夫人不可能这样年轻。”那位为首的人物喃喃自语道。
“会不会是国王陛下对第二支调查团,仍旧无法绝对信任?毕竟那位法恩纳利伯爵曾经受到过军方的排斥,至于格琳丝侯爵夫人,她和塔特尼斯家族幼子的关系尽人皆知,因此想要让她偏向军方,同样毫无可能。
“至于最后那位道格侯爵,他虽然和任何一方都不曾有过利益方面的冲突,不过仅仅只依靠这样一个人来维持公正,显然相当困难,或许国王陛下同样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又暗中派遣了另外一位特使。”那位为首人物,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一位王室的远亲,不为人所知的公主殿下?”马上有人插嘴道。
“这非常难说,不过,绝对不能够排除这种可能性。”巴甫沉吟着说道。
“噢--我的老朋友,或许你应该将这件事情,尽快告知你的父亲伯爵大人,有一位不为人所知的公主殿下,此刻正在你家的舞会之上。”为首的那个人说道。
“这是否太过没有诚意?”
巴甫此刻已没有了迎接客人的心情,径直转过身来问道。
“我的朋友,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对于一切都毫不知情。
“郡守大人、你的父亲,此刻这座房子里面的贵宾之中,实在没有多少人敢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清白乾净的。
“虽然其中一部分确实属于无可奈何,实在有太多亏空需要填补,还有不少令人意想不到的开支突然间冒出来,不过往自己的口袋里面塞几枚金币的人,也并非是少数。
“我不知道,大家准备如何向调查团和国王陛下解释;同样,我也不知道,国王陛下是否会相信这些解释。从这一次他接二连三派出钦差大臣,就完全可以看得出来,陛下的耐心已然非常有限。
“那位美艳清纯如同天使一般的小姐,或许是我们大家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故作清高只会让所有人陷入灭顶之灾。”为首的那个人说道。
“好吧,或许你说得不错,我得去见见我的父亲。”说着,巴甫对身边的管家吩咐了两句,然后转身走进了大门。
曾经是书房,现在仍旧是书房,书房的门口同样站立着两位侍从。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知父亲大人。”巴甫对其中的一位侍从说道。
“少爷,您是否能够确定,那件事情非常重要?老爷此刻正在和郡守大人商议重要事物,他吩咐过,绝对不能够让任何人打搅。”那位侍从说道。
“我确信我所说的事情,比任何事情都更为重要。”巴甫非常肯定地说道。
那位侍从显得有些无奈,他只得敲了敲书房的门。
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书房之中传来一阵严厉的叱责声:“我不是命令过,此刻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搅我们吗?”
“父亲大人,我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巴甫马上说道。
书房之中沉默了一会儿,那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那位伯爵大人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瞪着自己的儿子。
“难道你连片刻都无法等待?郡守大人正在和我谈话,这显得多么没有礼貌。”那位伯爵扳起了面孔训斥道。
“父亲大人,我相信和令大家获得拯救比起来,稍稍的无礼,完全能够让郡守大人和您体谅。”巴甫神情凝重地说道。
那位伯爵显然也听出儿子的语气有些不对,他将自己的儿子让进了书房。
而此刻,那位皮肤微微有些黝黑的郡守大人,已然坐直了身体,他用自己的脚轻轻地挡住旁边的茶几,从那露出来的缝隙之中,巴甫完全能够看清,那是一个用绿色天鹅绒制成的巨大钱袋。
将书房的房门关上,巴甫将自己的父亲拉到窗台旁边,他凑近父亲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将刚才的发现说了出来。
“会有这样的事情?”那位伯爵大人马上惊惶失措起来,他的面孔变得煞白。
“是否能够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本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的郡守,此刻也站了起来。
“国”
伯爵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他刚刚开口,便被站在一旁的巴甫捂住了嘴巴。
儿子的异常举动,令伯爵猛醒过来。
不过,这却令那位郡守大人更感到紧张和不安。
带着闪烁游移的目光,那位伯爵大人走到郡守的身旁,他同样小心翼翼地凑近郡守的耳边,而那位郡守大人自觉地弯下腰。
“啊--这难道是真的?”
一声惊呼从郡守的嘴边响起,他的脸上也显露出万分紧张的神情。
此刻,恐惧和压抑的气氛凝聚在这书房里面,就彷彿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