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查缉营前,李玉琪跟罗必章分了手,罗必章要李玉琪进去坐坐,李玉琪说还有事儿,改天再来找他聊。
跟罗必章分手之后,李玉琪踏着低垂的夜色往内城走,风一吹,酒往上涌,脑子里不免有点昏沉沉的。
人在这时候,尽管脑子里昏沉沉的,想的事却特别多,就不知道李玉琪在想些什么,只见他唇边不时泛起笑意,想必有什么可喜的乐事儿。
什么时候进的正阳门他都不知道,直到耳边听得有人叫他,他才发觉自己已经置身在内城大街上。
身边站着个人,冲着他哈腰赔笑,是麻子曹金海,打扮挺利落,手里还提着家伙,一望可知正在巡弋。
“李爷,您回去?”
曹金海赔着笑问了一句。
李玉琪点了点头,含笑说了一句:“辛苦了。”
曹金海道:“哪儿的话,应该的,吃粮拿俸哪能闲着,今儿早上给您送了封信去,您见着了?”
李玉琪道:“我见着了,谢谢你,康领班呢?”
曹金海道:“刚才还在这儿,多半是往别处巡查去了。”
李玉琪道:“你给我转句话,负责巡弋各处的弟兄一个别动,让康领班回营另调一班弟兄,先到刑部徐大人府等我去,我随后就到。”
曹金海怔了一怔,道:“怎么,李爷,徐大人府有事儿?”
李玉琪点了点头道:“你给我送去的那封信是刀柬,这两天可能会闹点儿事儿,防着点儿总是好的。”
曹金海没再多说,一声:“那我这就找康领班去。”
他欠身走了。
曹金海走后,李玉琪顺着大街往前走,拐了几个弯到了荣亲王府。
在这个府邸,李玉琪不必经过通报,他只跟门房打了个招呼便径自走了进去。
刚到后院门口,只听有人叫了他一声:“李爷。”
李玉琪扭头一看,身左走来个人,他见过,是荣亲王的亲随鲍天,他当即说道:“忙啊。”
鲍天近前含笑道:“没事儿,闲着,您”
李玉琪道:“我来见王爷,有点儿事儿。”
鲍天道:“您来得不巧,王爷晌午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府。”
李玉琪“哦”地一声道:“王爷上哪儿去了,知道么?”
鲍天道:“听说是宫里有事儿,要王爷去-趟。”
李玉琪道:“你知道王爷什么时候回来么?”
鲍天摇头说道:“王爷没交待,恐怕没准定的时候,您知道,宫里不比别处,没皇上的话,是不能随便就走的。”
李玉琪皱了眉,他在想玉珠叔何事进宫。
鲍天会错了意,忙道:“大格格在,您要是有什么急事儿”
李玉琪忙道:“我没什么要紧事儿,来给王爷请个安,既然王爷不在府里,我改天再来好了,你忙吧。”
说着,他就要走。
突然,后院门里传出了大格格心畹甜美轻柔的话声:“鲍天,是谁呀?”
鲍天忙应道:“回您,是万亲王府的李爷。”
后院门里传出一声轻“哦”李玉琪他皱了眉,转眼间,大格格心畹出现在后院门口,第一眼她就投向李玉琪。
鲍天躬身施礼,李玉琪也欠了个身:“大格格,您安好。”
大格格心畹道:“别客气,有事儿么?”
李玉琪道:“没什么事儿,我来给王爷请个安,听说王爷进宫去了,不在府里,我改天再”
“是的。”大格格心畹截口说道:“宫里有点事儿,要王爷去一趟,拿不准什么时候回来,你要不急着回去,可以在这儿等一会儿。”
李玉琪忙道:“谢谢您,不了,我改天再来给王爷请安好了。”
大格格心畹目光一凝,一双清澈的目光望着李玉琪道:“你这就回府去?”
李玉琪只求早脱身,没多想,微一点头道:“是的”
“那正好。”大格格心畹道:“我有封信跟点儿东西,麻烦你带回去交给二格格”
李玉琪仍没多想,他答应了一声。
大格格心畹接着说道:“两个府等于是一家,彼此不是外人,你跟我进来拿吧。”
转身走了进去。
李玉琪皱了眉,可是他不得不进去,勉强含笑跟鲍天打了个招呼,跟着进了后院。
后院里,大格格心畹前头走,李玉琪后头跟.大格格心畹一直过了卧波的朱栏小桥,到了那八角小亭前才停了步,停步,转身,往小亭里-指,道:“进去坐坐。”
李玉琪迟疑着道:“大格格,您说有封信跟点儿东西”
大格格心畹道:“我要不这么说,还留不住你呢,是不?”
李玉琪明白了,忙赔笑说道:“没那-说,那怎么会,我不是来给玉珠叔请安的么?”
大格格心畹道:“那么爹不在,你就不能坐会儿了?”
李玉琪道:“大格格,您错怪了”
大格格心畹道:“事实上,听说爹不在,你马上就要走,这不错吧?”
李玉琪道:“我不知道您在府里”
“怎么?”大格格心畹双眉一扬道:“鲍天没对你说?他也不知道我在家?我去叫他进来训他一顿去。”
说着,她就要往院外走。
李玉琪忙道:“大格格,您这是何必,我只说是来给王爷请安的,以我的身份,他怎么好让我见您?”
大格格心畹看了他一眼道:“你会说话,鲍天告诉你我在,我听见了。”
李玉琪一怔,暗暗-声苦笑,没说话。
大格格心畹目光-纵,道:“玉琪,这荣亲王府里有针?”
李玉琪道:“大格格,您这话”
人格格心畹道:“为什么你不愿见我,是因为我是个订了亲的人,还是因为我的未婚夫婿是泰齐,你瞧不起我?”
李玉琪忙道:“大格格,两者都不是,那又怎么会,前者,别说您是个订了亲的人,就算您现在跟大贝勒已经成了亲,咱们的关系不同,没什么可避讳的,后者,对您这位孝女,我只有敬佩”
大格格心畹截口说道:“那我倒不敢有这种奢望。”
李玉琪皱眉说道:“大格格,您”
大格格心畹目光一凝,道:“泰齐这个人我清楚,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
李玉琪心头-震,旋即扬了眉,淡然笑道:“大格格,您看玉琪是个怕事的人么?”
大格格心畹道:“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玉琪道:“大格格,一句话,您应该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按这身份,该有个尊卑之分,该有所避讳,您知道,在这儿,我要是太随便了,传到大贝勒耳朵里怕不太好,也有碍我以后的工作,您说是不是,你该体谅。”
大格格没说话,沉默了半晌,目光忽地一凝道:“你喝酒了?”
李玉琪赧然一笑道:“在三叔那儿喝了几盅儿。”
大格格心畹道:“只怕不是几盅儿。”
李玉琪窘迫-笑,没说话。
大格格心畹道:“人家说酒能壮胆,我看你喝了酒胆子反而小了”
李玉琪心一跳,没说话,这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忙么?”大格格心畹转话题,移话锋问了一句。
“还好。”李玉琪也就答了这么两个字儿。
大格格心畹道:“拿贼的事儿,有了头绪了么?”
李玉琪迟疑了一下道:“到目前为止还不能算有。”
他没告诉大格格,所谓贼,是自己人。
大格格心畹深深一眼道:“你没有多少时候,可别让泰齐难了你。”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谢谢您,大格格,任何人难不了李玉琪。”
大格格心畹道:“我这是心里头的话。”
李玉琪道:“我知道,大格格,我感激。”
大格格心畹道:“感激倒不必,我不敢当,你也有点见外,怎么说咱们的关系不同,要知道,在你跟泰齐之间,无论什么事,我只会偏你而不会偏泰齐。”
也许大格格心畹没别的意思,可是李玉琪听得心神震动,他除了一声谢,别的不好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听了这声谢,大格格心畹也突然沉默了,低着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这份沉默,使得李玉琪好生不安。
在这时候,这荣亲王府,尤其这荣亲王府的后院,真跟有针-样,李玉琪想走,可是这个字他没勇气说,一身傲骨,豪气满腔的他,这时候竟怯弱可怜。
迟疑了半晌,他终于鼓足勇气,打破了沉默:“大格格”
大格格心畹微抬螓首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大格格心畹一双眸子不似刚才那么清澈,所包含的,让人说不出,像一层迷蒙的薄雾,但可以让人体会得出,也让李玉琪的心神又震颤了一下,他忙道:“我还得到刑部徐大人那儿去一趟。”
大格格心畹道:“你是说你要走?”
李玉琪可没承认,他道:“我改天再来看大格格。”
这跟那个走字有什么两样?
大格格心畹缓缓把目光移往那朱栏小桥下的流水上,道:“你有一副软心肠”
李玉琪没说话,他有一阵激动,-股冲动,可是他欠缺接口的勇气。
大格格心畹接着说道:“你走吧,别再来了,甚至于你当初就不该来。”
李玉琪脱口叫道:“大格格”
大格格心畹目光一凝,道:“不是么,玉琪?”
李玉琪扬了扬眉,压了压激动,道:“大格格,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感激”
大格格心畹淡然一笑道:“你除了这句话,似乎不会说别的。”
李玉琪道:“大格格,我能说什么?”
大格格心畹把脸转了开,一听这话霍地又把脸转了过来,一双目光逼视着李玉琪,美目睁得很大,道:“只问你想说什么?”
李玉琪暗一咬牙道:“我想说的很多,可是为了玉珠叔,我只有忍着。”
“玉琪。”大格格心畹有-阵轻微的激动道:“这是你心里的话?”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大格格,我这是对您。”
大格格心畹刹时趋于平静,道:“够了,玉琪,剩下的就让命运去安排吧。”
李玉琪两眼猛睁,但旋即他敛去威态,道:“大格恪,我该走了。”
大格格心畹道:“到徐光田那儿去?”
李玉琪道:“那儿有点事儿,我得去一趟。”
大格格心畹道:“爹回来之后,要不要我告诉他老人家一声说你来过了?”
李玉琪道:“也请告诉他老人家-声,我改天再来给他老人家请安。”
大格格心畹道:“那我不送你了。”
李玉琪强笑说道:“自己人,还客气什么?”
说完了这话,他扭头走了,他没看见大格格心畹那双异样目光,那异样的目光中又包含了多少。
出了后院,偌大-个前院看不见一个人,荣亲王这位亲王不比一般亲王,府里的人原本就少,这不足为怪。
可是当李玉琪径自往外走的时候,他发觉有个人躲在暗处在偷偷地看他,这个人就躲在身前十余丈外的画廊拐角处,李玉琪心里跳动了一下,动了疑心他要看看这是谁。
他停了步,转过身,眼望着画廊拐角处一动不动。
突然,一声轻咳,那画廊拐角处走出了亲随鲍天,他一脸不安的窘迫,笑道:“怎么,李爷要回去了?”
李玉琪的心底立刻升起一个意念,这位荣亲王的亲随鲍天,必是跟万亲王府的总管博多一样,是大贝勒泰齐派在外头的耳目。
想到这一层,他心念转了转,立即含笑说道:“我当是谁呢,没想到是鲍兄”
鲍天走到近前,闻言忙道:“不敢当,李爷这是折煞我”
日光扫了扫李玉琪空着的两手,含笑问道:“大格格不是让李爷捎什么东西?”
李玉琪道:“一封信跟几样姑娘家用的东西”说着,拍了拍腰。
鲍天笑道:“我说嘛,怎没见李爷手里拿东西,您要不要到我那儿去坐坐?”
这句话,不是他自己想离开便是他提醒李玉琪该走了。
李玉琪是个怎么样的人,还能听不出来?淡然一笑道:“不了,我还有事儿,改天来给王节请安的时候再去拜望,你忙吧。”
他含笑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鲍天还挺热络,挺殷勤,一直送出了大门口。
李玉琪走了,望着李玉琪拐了弯儿,鲍天也扭头走了,李玉琪往东,他往西,没折回府里去。
李玉琪站在拐角处可看得清清楚楚,他淡淡地笑了笑,转身走了。路上,他在想,怎么应付这件事和怎么应付这位荣亲王的亲随鲍天。
到了徐光田家,时候已经不早了,下人通报,徐光田在前院迎上了李玉琪,似乎,这位刑部徐大人没把李玉琪当外人,也大概李玉琪是办案的侍卫爷,徐光田客气地往后让,他要跟李玉琪到他书房里聊。
李玉琪也没推拒,两个人并肩往后走,李玉琪含笑开了口:“徐大人,卑职刚才从侍卫营调来几个人,他们到了么?”
徐光田道:“到了,到了有-会儿了,都在西院里坐着呢。”
李玉琪道:“在今后的两天之内,卑职把他们安置在大人府里,一方面负责禁卫,-方面应付突然的变化,没事先跟大人说-声”
徐光田笑道:“李侍卫别客气,这都是为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大人客气。”李玉琪道:“那封刀柬,侍卫营已经派人送给卑职了,卑职也看过了,不知道大人怎么个看法?”
徐光田皱眉摇头说道:“我实在想不通,我半生在朝为官,也没得罪过谁,这班飞贼为什么三番两次跑到我这儿来骚扰”
李玉琪道:“那封刀柬,大人可曾过目?”
徐光田点头说道:“我看过了。”
李玉琪道:“他们要大人三日后夜子时,将是物置于书房内茶几上,这是物二字,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徐光田迟疑了一下,旋即强笑说道:“前两天我没告诉李侍卫,实在也因为我没想到区区一幅画儿也值得他们觊觎”
李玉琪凝目说道:“-幅画儿?”
徐光田道:“那是一幅仇十洲的仕女图。”
李玉琪“哦”地一声道:“仇十洲的仕女图?仇十洲艺逼唐宋名笔,尤工仕女,卓绝当时,为前明四大家之一,他的画价值连城,珍贵异常,难怪”
徐光田摇头说道:“有道是:黄金有价艺无价,那班飞贼要是以仇十洲这幅仕女图价值连城,因而强抢掠夺,那就未免太侮辱这幅名画,这位名家了”
李玉琪淡淡说道:“只怕这班贼里头,有位雅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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