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猩猩一只脚,猛力一抡把那大猩猩-颗巴斗般脑袋,直向那漪澜堂长廊外石栏上摔去。
砰然一声,那石栏断了几报,而那只大猩猩一颗巴斗般脑袋也立即进裂,李玉琪顺势一松手,轰然巨响,地皮为之震颤,那只大猩猩落在了地上,没再动一动。
全场寂静如死,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李玉琪略整衣衫,向着大贝勒泰齐遥遥躬下身道:“见过大贝勒。”
大贝勒倏然惊醒,腾身掠了过来.急急说道:“内廷禁地,你怎么好皇上在这儿,你快出去吧。”
这敢情好,李玉琪白斗了大猩猩一阵。
李玉琪双眉微扬,答应一声就要走。
只见一名侍卫腾跃而来,近前打了个千道:“爷,皇上要见救驾之人。”
大贝勒泰齐浓眉微微一皱,道:“在哪儿召见?”
那名侍卫道:“回您,就在这儿。”
大贝勒泰齐翻了李玉琪一眼,道:“跟我来。”
转身大步向那方走去。
李玉琪暗暗一声冷笑,紧跨一步跟了上去,那名传旨侍卫则低着头跟在最后。
这时候那一二十名侍卫已然分两边列开,李玉琪看得清楚,一张黄绫裹着的锦凳上高坐着一个五旬上下,身穿便服的清癯老人,那老人龙眉凤目,胆鼻方口,气度高华雍容,不怒而威,身后还站着两个太监,李玉琪心道:这就是只闻名而从未一见的皇上了
心念正自转动,人已到了一丈内,只听大贝勒低低一声:“停步,候着。”
李玉琪依言停了步,大贝勒泰齐自己则直趋清癯老人之前,躬了躬身道:“禀您,人到了。”
见皇上只躬躬身,可见大贝勒泰齐是多么红的人,也就难免连王公大臣也怕他三分了。
随听那清癯老人道:“别那么大规矩,给我传话,叫他过来。”
大贝勒泰齐扭过头来喝道:“跪叩见驾。”
李玉琪作了难,他是堂堂大明宗室,碧血丹心雪衣玉龙的传人,怎么能冲着这位跪叩?
可是眼前是天下至尊的皇上,他不跪叩怎么行。
他正在作难,只听那清癯老人叫道:“刚说过别那么大规矩,过来,过来。”
李玉琪松了一口气,躬身答应一声,迈步走了过去。
大贝勒泰齐震声喝道:“大胆,站住!”
李玉琪听他的又停了步。
那清癯老人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叫他过来的,是让他听我的,还是让他听你的?”
大贝勒泰齐道:“您怎么能这样儿,普天之下哪一个见您不三跪九叩?”
清癯老人道:“跪叩,跪叩,一天到晚净是跪叩,我都烦了,你哪一回见我又跪叩过?”
大贝勒泰齐道:“您不能这么说”
清癯老人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我不跟你抬杠,抬起杠来又没个完,我现在也没工夫跟你抬杠,叫他过来,叫他过来。”
毕竟他是皇上,大贝勒他就是再红他究竟是个臣子,只要皇上坚持,他便不能不听皇上的。
于是,在大贝勒泰齐那不情愿,不乐意的话声中,李玉琪再度迈了步,直趋“龙墩”之前,然后,他卓立不动。
清癯老人打量上他了,打量了一阵之后双眉突然一扬,道:“好俊的小伙子,不是我亲眼看见,还真不相信你能摔死那只畜生,小伙子,你两膀多大的劲儿呀?”
李玉琪欠欠身道:“回您,我从没试过”
大贝勒两眼一瞪,怒喝说道:“该死,什么您呀我的”
清癯老人抬眼望向了他道:“我喜欢听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非得让我听着心烦头大不成么”
转过脸道:“说下去。”
李玉琪答应一声道:“我从没试过,也从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的劲儿,这该是您的洪福。”
李玉琪本来就会说话,这话说的是时候是地方,清癯老人乐了,点着头含笑说道:
“好,好,好,你姓什么,叫什么,在哪儿当差?”
李玉琪道:“回您,我姓李,叫玉琪”
“李玉琪?”清癯老人道:“哪两个字,怎么个写法?”
李玉琪道:“回您,是玉石的玉,琪花瑶草的琪。”
“好名字。”清癯老人一点头道:“琪者玉也,你一身占两个字,难怪人长得这么俊。”
李玉琪道:“您夸奖。”
清癯老人道:“在哪个营里当差呀?”
李玉琪道:“回您,玉琪是万亲王府的护卫,蒙大贝勒赏赐提拔在侍卫营兼职”
清癯老人抬眼望向大贝勒道:“你很有眼光,唯慧眼才能识英豪,只是纳桐有这么好一个护卫怎么自己留下来了,也不让我知道一下?”
李玉琪道:“禀您,玉琪刚进万亲王府没几天。”
清癯老人含笑说道:“你怕我怪纳桐是不?”
李玉琪道:“玉琪说的是实情实话。”
清癯老人道:“好,好,好,实情实话,实情实话,你哪儿的人呀?没到京里来以前是干什么的?”
李玉琪道:“回您,玉琪是籍贯河南,以前一直在江湖上。”
清癯老人道:“河南地面上有这种人才,桂明竟不知道上荐,我得问问他这个河南巡抚是怎么当的,整天都干些什么”
顿了顿,接道:“凭你这身工夫,在江湖上应该是所向无敌了,是不?”
李玉琪道:“玉琪不敢这么说,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
清癯老人点了点头道:“你很谦虚,你是哪门派的弟子呀,听说江湖上人都有个门派的?”
李玉琪道:“回您,玉琪无门无派,艺出无名老人。”
清癯老人道:“无名老人?这么说他没名字?”
李玉琪道:“有名字,只是他不愿被人知道”
清癯老人道:“你知道么?”
李玉琪道:“回您,连玉琪也不知道。”
清癯老人道:“是实话?”
李玉琪道:“回您,玉琪天胆也不敢欺君。”
清癯老人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天胆也不敢欺君,你读过书么?”
“回您。”李玉琪道:“玉琪在万亲王府除了护卫之外还兼西席。”
“啊!”清癯老人瞪了眼,而且瞪得老大:“纳桐的胸蕴不错,他延聘的西席应该错不了,我考考你”目光往北海里一扫,道:“山色波光相鼍画。”
李玉琪想也没想,立即对道:“汀兰岸芷吐芳馨。”
清癯老人转过脸来目光一凝道:“才思敏捷,宇字珠玑”
李玉琪道:“谢谢您。”
清癯老人道:“纳桐那儿也好,侍卫营也好,以我看都太委曲了你。”
李玉琪没说话。
清癯老人道:“你怎么不说话?”
李玉琪道:“玉琪不敢奢望,也不敢作非份之求,您的好意玉琪心领。”
清癯老人点头说道:“难得,要换个人他绝不会放过这机会”
李玉琪道:“玉琪也有求您的地方。”
清癯老人“哦”地一声道:“什么事,你尽管说。”
李玉琪道:“求您说句话,放了玉琪的叔妹。”
大贝勒秦齐立即喝道:“大胆,胡闹”
清癯老人一抬手,望着李玉琪道:“求我说句话,放了你的叔妹,怎么回事?”
李玉琪道:“您请垂问大贝勒。”
清癯老人抬跟望向大贝勒。
大贝勒怒容满面,道:“您别管,他”
清癯老人道:“告诉我是怎么回事,管不管那还在我。”
皇上这么说,大贝勒他不得不禀,当即把原由概略地说了一遍。
听毕,清癯老人转过脸来道:“怎么,拿飞贼的是你?”
李玉琪道:“是的,是玉琪。”
清癯老人道:“我也略有耳闻,据说这班飞贼闹得太不像话了,你知道,这儿是天子脚下的京畿重地”
李玉琪道:“这个玉琪知道,玉琪也深感惶恐,只是玉琪以为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得到的,这班人也不是短期内能肃清的,您知道,江湖人个个是高来高去的能手,既然是限期破案,到时候拿不了贼,破不了案,只管唯玉琪是问就是,扣押玉琪的亲人以为人质,玉琪斗胆,认为不当”清癯老人没说话。
李玉琪接着又道:“玉琪说一句更大胆的话,玉琪可以劫牢偕叔妹一走了之,凭玉琪这身能耐,敢说都是轻而易举”
大贝勒厉喝说道:“你试试。”
李玉琪像没听见:“京里铁骑千万,玉琪还没放在眼里,可是玉琪不愿意这么做,因为玉琪不能坐视这班莠民扰乱京畿,更不能让他们日渐生大,得寸进尺,逼内城,进大内惊动了您”
清癯老人抬了手,李玉琪住口不言。
随即清癯老人开了口,道:“你只管放心,也尽心尽力拿你的贼,明天我还你两个亲人就是。”
“谢谢您,玉琪永不忘您的恩典。”李玉琪躬下身去。
大贝勒脸发青,可是他没说话。
清癯老人抬手往后一招道:“你救驾有功,我赏你一件‘黄马褂’。”
大贝勒突然开口说道:“禀您,他摔死贡物”
清癯老人道:“我知道,这宗贡物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往身后摆了摆手,一名太监飞步而去。
清癯老人凝目说道:“我给你换样差事,我身左有了个泰齐,可是我身右一直找不着个合适的人,我想让你帮帮泰齐。”
大贝勒脸色陡然一变,他要开口。
可是李玉琪比他快,一欠身道:“谢谢您,您这赏赐玉琪不敢接受”
清癯老人道:“我话还没说完,你仍可以当你的西席,我不跟纳桐抢人,那会招他不高兴,也让你为难。”
李玉琪道:“玉琪仍不敢领受,请您收回成命。”
清癯老人道:“这是为什么?”
李玉琪道:“玉琪知道这是殊荣,您恩赏,平步青云这也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事,可是玉琪有玉琪的理由”
清癯老人道:“你有什么理由,说给我听听。”
李玉琪道:“您请别问玉琪理由,玉琪人就在万亲王府,您要是什么时候想见玉琪,您说句话,玉琪马上就来,这样不挺好么,又跟您的意思有什么两样?”
清癯老人没说话,沉默了一阵之后他才点头说道:“好吧,我勉强准奏。”
李玉琪又躬下身道:“谢谢您。”
大贝勒脸色好看了些。
刚才飞步而去的大监,如今又飞步而来,刚才飞步而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如今飞步而来,两手里捧着黄绫包着的一叠,跑得直喘,近前下跪,双手高举过顶呈上。
清癯老人微一摆手,他站起来转过身把那黄绫包着的一叠递向李玉琪,李玉琪谢恩接过。
清癯老人那里又开了口,道:“明儿个我整天都在这儿,你到这儿来陪陪我。”
李玉琪答应了一声道:“玉琪告退。”
清癯老人一摆手道:“没事儿了,你走吧。”
李玉琪躬身而退,刚走没多远,身后雄健步履响动,随听-声沉喝传了过来:“站住!”
李玉琪停步转身,道:“我正在等大贝勒。”
大贝勒泰齐已到跟前,他冰冷说道:“你知道我会赶你?”
李玉琪道:“事实上我并没有料错。”
大贝勒冷笑说道:“你很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李玉琪淡然说道:“岂敢,那是皇上的恩典,当着您,我不敢当这三个字。”
大贝勒道:“你别以为皇上说了话,我就得放褚三父女,告诉你,在你没破案之前,我不放就是不放。”
李玉琪道:“那随您。”
大贝勒脸色陡然一变,但旋即他又压了下去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伴驾?”
李玉琪道:“那是因为我不敢抢大贝勒的差事。”
大贝勒冷笑一声道:“谅你也不敢,你擅闯禁地,不知罪?”
李玉琪道:“大贝勒要认为我有罪的话,只管办我就是!”大贝勒厉声说道:“你以为我办不了你么?”
李玉琪道:“您明鉴,我没这么说。”
大贝勒一张脸铁青,道:“说,你到北海干什么来了?”
李玉琪道:“我要见大贝勒,有要事禀报。”
大贝勒道:“什么要事?”
李玉琪道:“我探听得那班飞贼到京里来的真正目的,他们东偷西窃只不过是幌子,他们的真正目的在官家的二人一物。”
大贝勒道:“在官家的二人一物,什么意思?”
李玉琪道:“杀两个人,窃取一样东西。”
大贝勒道:“哪两个人,哪样东西?”
李玉琪道:“大贝勒跟荣亲王,至于那样东西,则是前明遗物九龙冠。”
大贝勒喝道:“胡说”
李玉琪道:“这是我探听来的,不敢不报,信不信还在大贝勒。”
一欠身,他要走。
“慢着。”大贝勒暴喝抬手,目光炯炯凝望着李玉琪道:“你是从哪儿探听来的?”
李玉琪道:“自然是从那班飞贼嘴里。”
大贝勒道:“这么说你拿着了飞贼?”
李玉琪道:“拿着个死的。”
大贝勒道:“也行,人呢?”
李玉琪道:“我把他沉在陶然亭下了。”
大贝勒脸色一变道:“你为什么不带回来呈验?”
李玉琪道:“大贝勒,在我没把他沉在陶然亭下的时候,他已经伤重断了气,扛着个死人回来有什么用?”
大贝勒道:“不呈验我怎么知道你所说的是真是假?”
李玉琪道:“要是假的我这消息哪儿来的?”
大贝勒冷笑说道:“说不定是你自己无中生有”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大贝勒要是连这-点都信不过我,还交我拿什么贼,我就此请辞!”
一欠身,他又要走。
大贝勒抬手一拦,冷笑说道:“没那便宜,你现在想撒手,那何如你当初别激我,说,你问过他别的口供没有?”
李玉琪道:“大贝勒是指”
大贝勒道:“他的同党有几个,都在何处?”
李玉琪道:“好不容易才拿住一个,怎么能不问,只是那贼硬得很,别的都肯说,只不肯吐露他的同党所在,也就是因为不肯吐露激得我心中发火,下手重了一点儿”
大贝勒冷哼一声道:“好,你白拿了一个。”
李玉琪道:“大贝勒,不能算白拿,至少我们知道他们的真正意图。”
大贝勒冷笑说道:“他们要杀我跟荣亲王,这倒是稀罕事儿啊,我两个跟他们有什么仇,有什么怨?”
李玉琪道:“大贝勒,如今已经不能拿他们当飞贼看了。”
大贝勒目光一凝,道:“什么意思?”
李玉琪道:“大贝勒明智,他们要夺那顶九龙冠,据我所知那顶‘九龙冠’可不是等闲东西。”
大贝勒冷冷说道:“据你所知,那顶九龙冠是何等样的东西?”
李玉琪道:“听说九龙冠是崇祯遗物,当年李自成陷京时太监曹化淳所窃,后来几经转手落进了本朝手里”
大贝勒道:“这你是听谁说的?”
李玉琪道:“那贼。”
大贝勒冷哼一声道:“他知道得不少。”
李玉琪道:“京里大户人家不少,值钱的东西更多,各府邸里随便挑一件珍藏无不价值连城,他们舍别的东西不取,单要这顶崇祯遗物九龙冠,大贝勒能只把他们当飞贼看么?”
大贝勒脸色变了一变道:“好大的胆子啊,以往他们都在各地民间活动,各地方官府也时有奏折,可是朝廷总以为小部分莠民作乱不足为患,不想这回他们竟到京里来了”
李玉琪道:“既然他们不是单纯的飞贼,那么他们要杀大贝勒跟荣亲王爷,就不必什么仇,什么怨了,是不?”
大贝勒道:“京里到处是王公大臣,我泰齐不涉军机,未掌兵权,荣亲王更是位赋闲亲王,都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李玉琪道:“荣亲王是位赋闲亲王,这或许是实情,至于您不是位举足轻重的人物,那就是您过谦了。”
大贝勒道:“什么意思?”
李玉琪道:“您名虽伴驾,实际上京畿十四营禁军无不在您的调度指挥之下,这十四营禁军在您的统率之下,把京畿一带禁卫得固若金汤,使得他们只能在各地方骚扰作乱,都难越雷池一步,再说有您伴驾他们更无从谋刺皇上,您说,他们不恨您恨谁?”
这番话,多少带点“捧”的意思在内。
世间人没有不喜欢戴高帽子的,就连汉寿亭侯关夫子都不例外,于是乎大贝勒脸上的神情已经不那么冷了。
他点了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他们是该杀我,只是,恐怕不容易”
李玉琪趁势又送了一句:“那当然,他们想刺哪一位王公大臣都不难,唯独想刺您,那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大见勒两道依眉轩动了一下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小心一点好,有道是:‘有备无患’,防着点儿总比过于大意好,待会儿我就调派侍卫营一营弟兄到荣亲王府日夜巡弋站岗去,至于你”脸色马上又沉了下来接道:“我念你报信儿有功,明天一早我释放褚三父女,只是从今后你更得给我好好干,不论死活,拿一个是一个,因为他们不是单纯的飞贼。”
李玉琪明知道他是不敢抗旨,可是嘴边一句话,他到底还是谢了大贝勒一声。
李玉琪就有这么个长处,大丈夫能伸能屈,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低低头,嘴上放软一点儿。
这一声谢,谢得大贝勒脸色又好看了不少。
谢过了大贝勒之后,他道:“除奸拿贼,肃清叛逆,我一定加倍尽心力,只是那顶九龙冠,您得恕我不能兼顾。”
大贝勒道:“这个用不着你管,那顶九龙冠藏得极为隐密,别说他们是人,就是大罗神仙只怕也拿不到手。”
这话,听得李玉琪眉锋为之一皱。
这是藏在什么地方,连大罗神仙也拿不到手?
紫禁城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能把这项九龙冠藏在哪个角落里?
李玉琪心念转动,可是他嘴里没问。
他知道,那不能问,在不知道的情形下,将来那顶九龙冠一旦不异而飞,他可以避免有嫌疑。
他并不怕落嫌疑,可是不着痕迹岂不是更高更好。
又谈了没几句,他辞别了大贝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