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琪在床上躺着,想着送出了一顶假“九龙冠”心中颇为得意。
他奇怪为什么没见金玉环,想必是金玉环不愿见他。
想到金玉环,他心里就不禁泛起一阵愧疚。
由金玉环又想到了姑娘褚凤栖,心里的感受,更是难以言喻。
他知道,凤妹妹不是心胸狭窄,不能容人,而是她不能原谅他那种荒唐,那种糊涂。
思潮汹涌间,步履响起,博多走了进来,一哈腰道:“李爷,荣王爷来了”
“谁?”李玉琪一怔坐了起来。
博多道:“荣王爷,王爷跟那两位都不在,只有您去陪陪他了。”
李玉琪道:“你不会说我也不在么?”
博多赔上小心一笑道:“我已经告诉荣王爷说府里只有您在。”
李玉琪眉锋一皱道:“那就不想见也得见了,荣王爷人在哪儿?”
博多道:“在前厅里喝茶呢。”
只听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进来:“谁说的,已经进来了。”博多为之一怔。李玉琪连忙站了起来、
荣亲王背着手进了“听涛轩”四下看看,含笑说道:“小李呀,原来你住在这儿呀,不赖嘛,足见万亲王对你的器重,难怪,谁叫你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儿一个”
李玉琪欠了欠身道:“王爷取笑了。”
荣亲王转望博多道:“博多,我没等请就进了内院,不要紧吧?”
“瞧您说的。”博多道:“您是谁,自己亲戚一家人,有什么要紧。”
荣亲王点了点头道:“那就行了,这儿不错,我就在这儿坐会儿吧,让小李陪我,你忙你的去吧。”博多答应-声,施个礼走了。
荣亲王往椅子上一坐,抬眼望向李玉琪道:“烦我了,是不是?”
李玉琪忙道:“那怎么会,我又怎么敢?”
荣亲王微一点头道:“我自己明白,我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也难怪,谁叫我三番两次,不请自来,穷缠不舍?”
李玉琪笑了,有点勉强道:“瞧您说的”
荣亲王一抬手道:“坐着聊,咱爷儿俩谁都别客气,在这儿你是主,我是客,你这位主人的老站着,我这做客人的就不好再坐着了。”
李玉琪坐了下来,道:“您来访万王爷?”
荣亲王摇头说道:“那是假的,找你是真,我这是锲而不舍。”
李玉琪道:“玉珠叔,您还不死心?”
荣亲王摇头说道:“我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找着那顶九龙冠,也绝不放手。”
李玉琪道:“您到我这儿来搜过了,找到了么?”
荣亲王两眼一睁道:“谁说我到你这儿来搜过了?”
李玉琪道:“我的东西都有记号,任谁进来动哪一样我都知道,刚才我从外头回来,记号全乱了,别人不敢翻我的东西,只有您,那时间也该在我跟您分手出城之后。”
荣亲王笑了,笑得有点窘道:“玉琪,你好不厉害。”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玉珠叔,您堂堂一位和硕亲王,玉琪不过一个侍卫,要让别人瞧见您进玉琪的房翻玉琪的东西”
荣亲王摇头说道:“玉琪,别跟我来这一套,你玉珠叔自小练就了一张老脸皮,什么都怕,就不怕损。”
李玉琪道:“玉琪可不敢损您。”
“行了,少爷。”荣亲王一撂手道:“你损得还不够么,告诉我,外城之行如何?”
李玉琪一五一十地说了,丝毫没隐瞒。
荣亲王听毕便皱了眉锋道:“你是够促狭的,可是你要小心那位老人家,他会剥了你的皮。”
李玉琪笑道:“玉琪身后自有靠山,自有那降他老人家之人,不怕。”
荣亲王道:“但愿如此了”
一顿接道:“玉琪,泰齐刚刚到我那儿去了,他是从宁寿宫来的,据他说已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李玉琪道:“这是在玉琪意料中。”
荣亲王道:“另一件事情你可曾想到?”
李玉琪道:“什么事?”
荣亲王道:“他非杀你不可。”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这就跟拍皮球一样,拍它一下它总是要跳一下的。”
荣亲王道:“好比喻,还有,他要我助他一臂之力。”
李玉琪呆了一呆道:“这我倒没想到”
荣亲王吸了口气道:“毕竟还有你没想到的事”
李玉琪道:“您答应了他?”
荣亲王道:“依你看呢?”
李玉琪道:“杀我,您一定不会答应,要把我赶出去,那可就难说了。”
荣亲王摇头说道:“可惜泰齐他不以把你赶走为满足。”
李玉琪道:“那是他知他只不知您。”
荣亲王道:“泰齐还要跟我交换条件,我助他除去李玉琪,助他抓回权势,他帮我为心畹报仇,我要是不答应,似乎心畹的仇,他就不管了。”
李玉琪道:“泰齐他真是个小人,可惜他又下错了一步棋。”
荣亲王微微一笑,话锋忽转,道:“泰齐他还告诉了我一件事。他说那顶真九龙冠的藏处,他曾经告诉过心畹。”
李玉琪神情一震道:“噢,是么,早知道我就问问心畹了。”
荣亲王笑笑说道:“待会儿我就问问心畹去,看她把那‘九龙冠’的藏处告诉过谁。”
李玉琪道:“对,您是该问问,这样我就可洗刷嫌疑了。”
荣亲王凝望着他道:“玉琪,你看心畹会告诉我么?”
李玉琪道:“要是您晓以大义,她一定会告诉您。”
荣亲王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这主意,心畹是个孝顺的女儿,也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孩子。”
李玉琪道:“玉珠叔,那‘九龙冠’的藏处,如果是心畹泄露出去的,她必然有她的道理是不?”荣亲王道:“你的童思我懂,那是当初她没考虑到后果。”
李玉琪道:“我以为这后果并不严重,本不是自己的东西,该丢,怎么来怎么去,这是一定的道理。”
荣亲王道:“你这么想么?”
李玉琪道:“是的。”
荣亲王摇头说道:“我不这么想,咱俩的立场不同。”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道:“玉珠叔,即使心畹告诉您她曾告诉过谁,这场官司您也未必打得赢。”
荣亲王道:“何以见得?”
李玉琪道:“让我问问您,您是听谁说心畹把九龙冠的藏处告诉某个人了?”
荣亲王道:“自是听心畹说的。”
李玉琪道:“一旦打起官司来,您也这么说么?”
荣亲王一怔,道:“玉琪,你好厉害”
李玉琪淡然说道:“我只是提醒您,心畹已经死了。”
荣亲王双眉一扬道:“玉琪,那么咱爷儿俩摊牌”
李玉琪道:“您跟我摊什么牌?”
荣亲王道:“玉琪,事到如今你还装”
李玉琪摇头说道:“我这不是装,玉珠叔,我这是死不承认,当着谁都一样,除非您能搜着那顶九龙冠拿了去,那算我倒霉,要不然您拿我没办法。”的确,这是实情实话。
按公事办、荣亲王他强不了嘴。按私事办,荣亲王他也动不了手。
荣亲王没说话,好半天才道:“玉琪,我算是服了你了,好吧,咱爷儿俩斗斗”
李玉琪道:“您尽可以去找那顶‘九龙冠’的藏处,我绝不拦您。”
荣亲王摇头说道:“北京城太大了点儿。”
李玉琪道:“我可以给您个范围,就在这内城之中。”
荣亲王一怔道:“怎么说,就在这内城之中?”
李玉琪道:“不错。”
荣亲王道:“这是真话?”
李玉琪道:“玉琪是何等样人,既然敢让您找,就不怕您找着它。”
荣亲王道:“那就好办了。”
李玉琪道:“玉珠叔,我能触的,只这么多。”
荣亲王道:“够了,我已经很知足了,也颇感激”
目光一凝道:“告诉我,心畹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李玉琪道:“我说过是心畹告诉我的么?”
荣亲王摇头说道:“这你就不用再隐瞒了,要不是心畹告诉你,你绝找不到那顶九龙冠!”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您要这么说,也只有由您了。”
荣亲王道:“那么告诉我,心畹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李玉琪道:“自然是您把她藏起来之前。”
荣亲王沉默了一下道:“玉琪,把心畹藏起来,你玉珠叔是无可奈何。”
李玉琪道:“我知道您用心良苦。”
荣亲王道:“我不能让泰齐知道她还在”
李玉琪道:“要不是我已看穿,您也不打算让我知道。”
荣亲王道:“玉琪,我不得已,德家人不能代代悲惨。”
李玉琪道:“我知道,只是,玉珠叔,有些事不是人力所能拦阻的。”
荣亲王脸色一变道:“真的么,玉琪?”
李玉琪道:“上一代的种种,您是看见过的。”
荣亲王脸色又复一变,没说话,旋即他一凝目光,又道:“玉琪,你打算怎么办?”
李玉琪道:“这是用不着问的,是不,玉珠叔?”
荣亲王摇头说道:“我不相信我的女儿会这样。”
李玉琪道:“玉珠叔,心畹并没有错。”
荣亲王道:“那么是谁错了?我么?”
李玉琪道:“您也没有错,错的另有其人。只是,您要不愿让心畹跟我走,当初您就应该让他嫁给泰齐,那样就不会再出事。”
荣亲王道:“那是因为我认为泰齐跟你都不适合她。”
李玉琪道:“这只是您自己的想法。”
荣亲王道:“心畹她一向挺听我的话的。”
李玉琪道:“玉珠叔,这不是别的事。”
荣亲王道:“上一代的也知道这跟别的事不同。”
李玉琪道:“而玉琪那怡姑婆却阪依三清终其生,说起来,尤其对一个女人家,这样是悲惨的。”
荣亲王道:“为什么这一代不跟上一代一样?”
李玉琪道:“您愿意心畹也跟怡姑婆一样?”
荣亲王道:“我不愿意,天下做父母的没一个愿意,无如这是家法,这是立场,是不容后世有所改变的。”
李玉琪道:“毕竟打您那一代已经有所改变了。”
他是指荣亲王之妹兰珠嫁给了他的义父“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详情见拙作菩提劫)。
荣亲王嘴张了几张,却没说出话来。
半晌之后,他才道:“玉琪,我愿跟你谈个条件”
李玉琪道:“您请说。”
荣亲王道:“留下九龙冠。”
李玉琪微一摇头,正色说道:“义父令谕,玉琪不敢稍违。”
荣亲王道:“一顶九龙冠真对你那么重要么?”
李玉琪道:“那是先明遗物,朱家的东西。玉琪要反过来问您一句”
荣亲王道:“我是大清朝的臣子。”
李玉琪道:“各为其主是不是?”
荣亲王道:“不错。”
李玉琪道:“那您就不能怪玉琪了。”
荣亲王道:“我没有怪你,只是人跟东西,你总得给我留下一样。”
李玉琪微一摇头道:“玉珠叔,您要原谅”
荣亲王道:“你就忍心让你玉珠叔孤伶伶的一个人。”
李玉琪道:“老人家已经仙逝了,您随时可以走。”
荣亲王摇头说道:“我不能走。”
李玉琪道:“记得您对我说过,当初您所以回来,是因为他们以老人家为质,不得已,那现在您还有什么不得已?”
荣亲王道:“两个字忠义,玉琪。”
李玉琪道:“那么您就不该说孤伶伶的一个人。”
荣亲王道:“事实上”
李玉琪道:“事实上您上有君,下有臣。”
荣亲王道:“那不是我的亲人。”
李玉琪道:“玉珠叔,有些事是难以两全的,世间事不如意者也十之八九。”
荣亲王苦笑一声道:“玉琪,你玉珠叔毕竟是人。”
李玉琪道:“玉珠叔,您同样的也属于那个门中人,那里有您的亲人。”
荣亲王摇头说道:“我不能”
李玉琪道:“玉珠叔,各为其主,我不便说您”
荣亲王道:“你不必说什么,我都知道,当年傅侯,他也知道,就因为知道的够透澈,所以”摇摇头,住口不言。
李玉琪道:“那么,玉珠叔,我不再说什么了。”
荣亲王道:“你仍是不给我留一样?”
李玉琪道:“我想一样不带,无如我做不到。”
荣亲王双眉一扬道:“玉琪,到了不得已时,我只有”
“随您。”李玉琪道:“九龙冠我已然到手,泰齐的人头也已在我囊中,我随时可以走。”
荣亲王脸色一变道:“我要是不让你动泰齐”
荣玉琪道:“那也随您,不过,我不认为您有什么理由不让我动泰齐。”
荣亲王淡然一笑道:“玉琪,咱爷儿俩这回摊牌,可以说摊得很彻底”
他忽然站了起来,道:“我虽然已濒临失败边缘,但我仍是要做最后的努力,我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你一样也带不走。”转身向外行去。
李玉琪忙站起来跟了上去道:“您要走?”
荣亲王淡然说道:“该走了,我的时间不长了,我该珍惜每一刻时间,尽最大的努力,希望能扭转颓势。”
李玉琪道:“恐怕您是白费工夫,白费力气。”
荣亲王淡淡一笑道:“是么?看着吧。”
李玉琪跟在后面没再说话,在前院碰见了博多,博多迎上来一礼:“王爷要走了?您不多坐会儿等等我们王爷?”
荣亲王含笑说道:“不,不等他了,过两天我再来。”
李玉琪跟博多双双送他出去。出了万亲王府,荣亲王摆摆手,步行往西而去。
就在这时候,博多一双目光忽然往前一凝,道:“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李玉琪道:“谁?”
随即抬眼向前望去,他看见了,十几丈外那街道拐角处有个穿长袍的汉子,头一低隐入了街角。
只听博多道:“这个人是泰齐的心腹,在兵部王大人府当差,今天跑到这儿来张望什么?”
李玉琪道:“你认为他是在这儿张望什么?”
“怎么不?”博多道:“您不觉得他鬼头鬼脑,形迹可疑么?他认识我,一向见着我老远地便打了招呼,而这回却头一低走了,好似怕人看见他,您说这是什么?”
李玉琪皱了皱眉,旋即双眉一展,道:“你回去吧,小心看家,我出去走走。”
他走了,没往别处去,他料想泰齐那心腹是跟踪荣亲王而来的,他要追上荣亲王告诉他一声,让他好有个提防。
刚才看得清楚,荣亲王是步行往西而去,哪知他往西赶了半天,都快到西直门了,仍没见荣亲王踪影。他折往荣王府,一问之下,荣亲王还没回府。
荣亲王上哪儿去了?他一路往回走,心里一边思索,突然他想起了一个地方,心里一跳,拔步赶了去。盏茶工夫之后,他到了白云观。
他刚到白云观外不远处,只见白云观后帘起一条人影,飞一般地投入了白云观附近的树林里。
他看的清楚,正是博多适才所说,在兵部王大人府当差的那位,他一颗心猛然往上一提,飞步进了白云观。
进了春花园再看,心畹正坐在精舍外间那小客厅里,荣亲王赫然在座,他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他的步履声音先惊动了荣亲王,荣亲王扭头往外一看,脸色倏变,站起来道:“玉琪,你好厉害!”
心畹怔了一怔,跟着站起,娇靥上的神情不知是惊是喜,站在那儿没说话。
李玉琪进了精舍,道:“玉珠叔,这时候不必再瞒您了,我已经来过一回了。”
荣亲王霍然转头望向心畹。
心畹低下了头道:“是我派人叫他来的。”
荣亲王笑了,笑得很那个,带点气,也带点无可奈何:“心畹,你真听爹的话。”
心畹抬起了头,香唇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李玉琪毅然说道:“您别怪心畹,要怪怪玉棋要不来就没事了。”
荣亲王道:“行了,你既然来过了还跟来干什么,怕我问心畹些什么?”
李玉琪道:“我既然承认九龙冠是我拿走了,还怕您问心畹什么?”
荣亲王道:“要不你就是怕我对心碗说些什么。”
李玉琪道:“玉珠叔,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倘能加以改变,那也就不足珍惜了,您说是么?”
心畹一双美目之中射出一种动人的光彩,这光彩看上去坚定异常,一如不能撼动分毫的泰山。荣亲王看见了,他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方道:“那你跟着我来干什么?”
李玉琪道:“我不是跟着您来的,我是找您来的,内城里,您府里,我找了您半天了,最后我才想到了这儿。”
荣亲王“哦”地一声道:“咱爷儿俩刚分手,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李玉琪道:“我要告诉您一声,有个泰齐的心腹,曾跟着您到过万亲王府,刚才又跟着您到了白云观。”
荣亲王一震道:“人呢?”
李玉琪道:“我刚到白云观外,他就一头投进了白云观外那片密林里。”
荣亲王道:“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李玉琪道:“白云观外那片林枝叶稠密,连绵数十里,您知道那不容易,与其白费工夫截他,不如进来告诉您早商对策。”荣亲王没说话,脸色发白。
心畹要掉泪,拉着荣亲王道:“爹,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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