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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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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夫人胡凤楼带着红菱,在一些小胡同里飞驰,这些小胡同里,很难得见着一两个人影。

    即使是这难得见到的一两个人,他们也看不见傅夫人跟红菱,当博夫人跟红菱从他们身边掠过时,他们只觉得身边刮过了一阵风而已,香风。

    红菱的话忍到了现在,实在忍不住了,她道:“姐姐,您为什么许给纪刚,同您负责,让‘龙威’撤走。”

    傅夫人道:“妹妹,你是知道的,如今最为难的人,恐怕是我了,要是皇上不这个意思,都好办,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能顶,可是他毕竟是君临天下的皇上,尤其他又不同于以往两位,我既然已是傅家的人,就不能不替傅家着想。”

    何况傅家并不反对皇上的旨意,对郭家也有芥蒂在,同时我也不能让傅、胡两家联手对付郭家,更不能造成这种事实,我也知道,让郭家退一步,我也为难。而处在这两难之间,权衡轻重利害,我也只有要求郭家委屈了,除了这样,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红菱也是个人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不但有着过人的智慧、灵巧的心思,也饱经世故,经验、历练丰富。她当然知道权衡轻重利害,琢磨一下,眼前的情势跟傅夫人的话,她不能不承认,傅夫人除了这么做之外,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而且她她知道,郭家未必怕,也未必愿意,可是只要是博会人提出这项要求,郭家一定会答应,因为,胡凤楼虽已是傅家人,而从当年到如今,能体谅这位姑娘的,还是当年的“无玷玉龙”如今的“南海王”郭怀。

    博夫人绝世身法之快速,已不啻仙家的“缩地术”就这么几句话工夫,红菱刚想到这儿的当儿,两个人已双双落在了“龙威镖局”的后院里。

    傅夫人的修为已届陆地神仙的境界,而郭家的家学又岂是等闲,头一个被惊动的是郭燕侠。

    她们两位刚落地,郭燕侠已恭立眼前躬下了身:“燕侠恭迎两位姑姑。”

    傅夫人、红菱都不觉得惊异,因为没有人能比她们两位更熟知郭家武学,郭家武学本就如此,不敢说当世第一,但也绝不作第二家想。

    接着,诸明也来了,他跟郭燕快就要往厅里让客,傅夫人已然道:“燕侠,跟你诸叔不会觉得我跟你菱姑姑跑得太勤,踢破了门槛吧?”

    郭燕侠道:“您怎么这么说,燕侠巴不得就在您两位身边,可以多领些教益,而且您跟菱姑姑每次都是高来高去,踢不破门槛。”

    傅夫人跟红菱都笑了,笑了笑之后,傅夫人敛去了笑容,道:“知道我跟你菱姑姑为什么又来了么?”

    郭燕侠沉默了一下,道:“燕侠不知道,不过不管为什么,您两位能来,总让燕侠高兴。”

    红菱一阵激动,两眼欲湿,脱口轻叫了一声:“燕侠”

    傅失人道:“燕侠,别把你凤姑姑当外人,她要听你的实话。”

    郭燕侠迟疑了一下:“那么燕快回风姑姑的话,燕侠知道您跟菱姑姑为什么又来了。”

    傅夫人道:“说说看。”

    郭燕侠目光一凝,道:“凤姑姑,‘龙威’今天就撤,从明天一早起,‘济南府’不会再有‘龙威嫖局’。”

    红菱神情震动,立即瞪大了一双眉目。

    傅夫人为之一怔,急道:“燕侠,你怎么知道?”

    郭燕侠道:“凤姑姑,允祯记恨郭家,他巧施毒谋,使胡、傅两家对付郭家,这是唯一的解释,他不敢动郭家,使傅、胡两家联手对付郭家,这也是唯一的办法,高明,但是狠毒了些”

    傅夫人道:“你不幸言中了。”

    郭燕侠道:“凤姑姑不愿意动郭家,但是又不能不为傅家着想,两难之间,也只好要求郭家退一步了,而此时此地,退一步便是撤销‘龙威’,凤姑姑您说是不是?”

    红菱又自了阵激动,忍不住叫道:“燕侠”

    傅夫人神情再震,道:“你愿意?”

    郭燕侠道:“郭家不怕,也不愿意,但是郭家上下,绝不愿意让凤姑姑为难。”

    傅夫人再也难忍激动,只见她风目中泪光闪漾,只听她颤声说道:“这么一来,胡凤楼欠郭家的就更多了”

    郭燕侠道:“不,凤姑姑,您还是不欠郭家什么,您这也是为郭家好。”

    傅夫人道:“随你怎么说吧,胡凤楼我是官家人,也是傅夫人,而真正能体谅胡凤楼的,却只有郭家,想想怎么能不让人”

    郭燕侠叫了一声:“凤姑姑!”

    “好吧!”胡凤楼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虽是一丝轻微的笑意,望去却令人鼻酸,事实上,红棱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只听胡凤楼接着说道:“凤姑姑不再说什么了,这件事到此也应该告一段落了,凤姑姑要回京去了。”

    郭燕侠也没多说,他欠了身:“请原谅燕快不能运送!”

    傅夫人道:“你不会愿意跟风姑姑上京里做些日子客的,事实上凤姑姑也不愿意请你上京里坐客,既然这样,终须一别,那就不要送了。”

    郭燕侠应了一声。

    “那么,燕侠、诸明,我走了!”

    傅夫人的这一句话,话声明显地带着颤抖,她话声方落,红菱急忙接着一句:“姐姐先走一步,我跟燕侠还说几句。”

    傅夫人本来要走了,但是听了这句话,她又收势停住了:“妹妹,不能让我等你?”

    红菱道:“姐姐不会不知道我要告诉燕侠什么,但是我要背着姐姐告诉燕侠。”

    傅夫人脸色微一变。

    红菱道:“姐姐,我是我,我不能让他们太便宜,也不愿让郭家太委屈。”

    傅夫人深望红菱,微点头:“好吧,我听不见,不知道!”

    话声方落,人已不见。

    郭燕快跟诸明都躬了身,郭燕侠道:“燕侠恭送凤姑姑!”

    没听见傅夫人答话,也没还直身。便听红菱道:“燕侠,‘血滴子’秘密卫队的主要目的不在‘济南’,而在‘独山湖’的鱼壳”

    郭燕侠、诸明猛然直起了身。

    红菱接着道:“鱼壳这杀身祸,种因于当年玄晔南巡的时候,曾经聘他到京卫保太子,当然,鱼壳在‘独山湖’成名多年,有不少朋友,不过,现在这件事,他的朋友最好别出面,出面一个牵连一个,出面两个牵连一双,你可懂我的意思?”

    郭燕侠神情震动,一脸肃穆:“谢谢菱姑姑,燕侠懂!”

    红菱道:“那么,你凤姑姑还在等我,我走了!”

    说声“走”她长身而起,如贯日长虹,飞射出墙而去。

    她走时的身法,跟傅夫人的一样,当然也远不如傅夫人,不过也够高绝、也够快的,在当世之中,已经算是不见的了。

    原来是这种事,无怪无红菱告诉傅夫人,要背着她告诉郭燕侠,也无怪乎傅夫人要说听不见,不知道。

    傅夫人真不知道么,真听不见么?

    她是官家人,也是傅家人,如果知道,如果听见了,她便不能不管,也就是说,她不能不阻止郭燕侠。

    现在她听不见、不知道,当然也就可以不管,也就是说不阻止郭燕快了。

    望着红菱逝去处,郭燕侠目射威棱,一阵激动:“这下就不便宜他们了,郭家也不委屈了。”

    只听身后请明道:“大少要管?”

    郭燕侠道:“诸叔,当初晚村先生一门遭劫,鱼壳奋力救过吕四娘,外人论功过,以为足可抵他卫护玄晔太子之过。可是咱们知道,当初他应聘赴京,为的是什么,这么一位人物,不要主允祯而今如此对郭家,就算没有眼前这件事,我也要管、该管!”

    诸明道:“大少,我知道,只是这么一来,咱们是不是仍难免跟他们冲突。”

    郭燕侠道:“诸叔,冲突已经开始了,不是始于今日,种因于早年老人家几次拒绝年羹尧,没答应帮允祯的忙,这种冲突,只要允祯在位一天,便不会有休止,除非郭家放弃自己本份与心愿,永远退据南海,不到陆上来。即使如此,允祯都不一定会放过郭家。诸叔,以后这种冲突会持续不断,既然如此,咱们为什么要避免,又何惧之有?”

    诸明道:“大少说的是,回想当年,衡量如今,今后的情势恐怕就是如此了,那么请大砂吩咐。”

    郭燕侠道:“燕侠不敢,请诸叔即刻打点,准备连夜登船,把‘龙威’撤回‘南海’,不能让凤姑姑落人把柄,也不要给燕侠留下一点后顾之忧。”

    诸明恭应一声道:“那么大少”

    郭燕侠道:“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我这就赶往‘独山湖’,‘济南城’还有菱姑姑在,她们一家三口不会走那么快,凤姑姑既然出面要求咱们让一步,也必然有所承担,谅他们不会也不敢再动‘龙威’。”

    诸明道:“我这就交待他们收拾打点。”

    郭燕侠道:“那么,诸叔,我先走了。”

    诸明道:“我恭送大少。”

    在诸明话声中,郭燕侠长身而起,飞射不见。

    他没有多停留,一刻也没有。

    一方面因为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

    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怕见秀姑,怕见秀姑那难分难舍、怕见秀姑那哀怨凄楚、怕见秀姑那成串的珠泪。

    就这么走了,听不见、看不见,要好得多。

    尽管诸明是撤回“南海”日后总难免相见,可是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口口口

    “独山湖”、“微山湖”其实是一个湖,只是“独山湖”在“山东”境内“微山湖”

    在“江苏”境内罢了。

    也就是说,一个湖南省界一分为二,在“山东”的叫“独山湖”在“江苏”的叫“微笑微山湖”

    从“济南”往“独山湖”走的应该是过“泰山”经“泰安”的这条路,因为这条路最近。

    救人如救火,当然要走近路。

    口口

    这儿是个小村落,住没几户人家,扳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仅有的几户人家,务农为生,庄稼汉,靠双手,凭劳力,养活一家老少,知足而常乐。

    这是一家野店,店不大,可是它就座落在这唯一的一条路的旁边,是来往行人客商所必经,所以,尽管店小,生意不恶。

    说生意不错,那是人家掌柜的知足,一天下来能挣个温饱,够糊口,没饿肚子,也就够了,人家不是指望座儿上的几成,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里收。

    座儿上几成,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里收,那是在大地方的大酒楼、大饭庄,不是他这儿。

    提起座几,说来可怜,他这个野店也不过三张破桌子,几条板凳儿。几条板凳里,还有两条是三条腿的,坐的时候还得留神,不然非摔个四脚朝天大爷壳不可。

    店里卖酒,外带几味简单的酒菜,不喝酒的时候,有大碗大碗的凉水,喝个够,不要一文钱。

    所以,与其说是卖酒食的店,不如说它是个供来往行人客商靠腿歇脚的地方。

    这么一个地方,生意再不恶,能指望它赚多少?

    就拿如今来说吧,正晌午日头毒得能烤出人的油来,这条路上一眼望去,都到了头儿了,看不见一个人影儿,店里也不过才坐了三个客人。

    再有人那是在路边田里的庄稼汉,三五个,有的挥锄翻上,有的坐在地里歇息,尽管都是满头大汗,可是人家谁会上他这儿来?家就在附近,再说也舍不得啊!

    就这么三个客人,已经够掌柜的忙了,切这端那,手忙脚乱,真要是一拥多少桌,座儿上几成,那还得了,他也就这么个开野店的命了,其实人家原也就没指望能赚多少嘛。

    掌柜的手忙脚乱不是,偏就有那添忙的,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店里又进来一位。

    这位跟前三位不一样,前三位都是粗壮的中年人,一看装束就知道是江湖道儿上的爷们儿;这位则是长袍马褂儿,俊逸白净非常斯文、典型个公子哥儿读书人。

    公子哥儿读书人归公子哥儿读书人,这种天儿,难得他长袍马褂穿得上身,可是怪了,那三位大把大把的汗珠,混向衣掌水淋似的都湿了,连掌柜的热得鼻尖上都冒了油,他别说汗了,居然连一点儿汗星儿都没有。

    许是,读书人深诸心静自然凉之道吧。

    这位一进店,立即引来了那三位的六道目光,倒不是因为他没出汗,而是这条路上还没风过这么俊逸不凡的人物,就算曾经看过,既然是这种装束打扮,不是坐轿,就是马车,再不该有匹坐骑代步,怎么也不该是凭着两条腿走来的。

    掌柜的可没觉得他怎么特别,进门来的都是客人,江湖道上的爷们儿更不好惹,招呼是招呼上来,可是只动嘴,没动人,人忙着切着端那呢,分不开身了。

    公子哥儿是读书人,读圣贤书的人都有修养,人家没介意,不在乎,自己找张桌子坐了下来,还微一笑说:“不要紧,我不急,你慢慢来。”

    人白净,这微一笑,连那口牙都是既白又整齐的。

    好不容易,掌柜的忙完,把那三位的-一端上了桌,他过来招呼公子哥儿,那三位等了半天了,酒一倒,筷子一拿,也就要开动。

    公子哥儿他没理已经到了他桌旁的掌柜的,突然对那三位说了话:“三位能不能稍侯一下?”

    那三位一怔,都停了手,好不容易才从他身上移往面前桌上的六道目光又投射了过去。

    掌柜的也微一怔,可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没接话。

    只听公子哥儿又说了话,他居然这么说:“三位稍侯一下,听我跟掌柜的聊两句”

    哪有这种事儿?这又是为什么?他要跟掌柜的聊,关人家吃喝什么事,他爱聊他聊他的,干吗拦人家吃喝?

    那三位也怪,只六道目光望着他,没一个吭气儿,没一个问,可也没一个动筷于,显然听了他的。

    倒是掌柜的想说话,可是公于哥儿没给他机会开口,公子哥儿又微一笑,还是冲那三位:

    “因为我略懂医道,知道这种天儿太急吃喝,会坏肚子伤人”

    敢情是为这?

    他解释了,不知道那三位满意不满意,因为那三位仍没一个开口,没一个动。

    掌柜的抓住机会说话了:“您这位”

    开口没成一句,只三个宇。

    只三个字就够了,好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公子哥儿还是没让他说下去,硬把他的话截了:“掌柜的开这个店多久了?”

    掌柜的可能说了,忙道:“开了不少年了。”

    公子哥儿道:“平常看店照顾生意的,不是掌柜吧?”

    好好儿的,问人家这个干什么?不是不能问,而是这时候问不着嘛,简直怪事!

    怪事不是,偏就碰上了怪人有耐性听,那三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听着呢!

    掌柜的道:“不!多少年了,这里里外外的,全忙我一个人儿。”

    公子哥儿“啊哟!”一声道:“真瞧不出,也真难为掌柜的了,只是既然这么多年来一直只忙掌柜的一个人,掌柜的你该是位熟练的好手了,怎么今儿个在座在人不过三位,掌柜的你怎么就手忙脚乱顾不过来了呢?”

    掌柜的脸色微一变。

    那三位只互望了一眼,仍没别的动静。

    掌柜的那里脸色微变,一时没能接上话。

    可是,这里,公子哥儿他又开了口:“或许是我这个初到贵宝地的人大惊小怪,人只掌柜的你跟这个店透着稀罕,就是你们这儿种庄稼的也跟别的地儿不同。人家别的地儿,种庄稼的下田,都是一早、一晚,我从来没见过,晌午天儿顶着太阳在田里干活的,而且锄来锄去只在一个儿,既不像除草,也不像翻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掌柜的脸色又变了,这回不只是变一变,而是连变了好几变。

    那三位又互望了一眼,也只是又互望了一眼,仍然没什么别的动静。

    公子哥儿笑了,微一笑之后又道:“行了,我话说了不少,三位的燥热劲儿也应该过去了,可以吃喝了,请吧!”

    终于可以吃喝了,那三位,马上有了动静了,三位里的一位,三十多岁的一个,浓眉大眼,红红的一张脸,关老爷似的那位,他拿起酒壶斟了一杯,然后举了起来,但却不是冲两个同伴,也不是冲公子哥儿,而是冲那位掌柜的:“大热天儿,掌柜的忙了半天,挺累了,我敬掌柜的一杯!”

    这种客人难得,其实这也是人情世故,人家掌柜的忙了半天了,即使人家是做这个生意赚这个钱的,这头一杯让人家喝了,以慰辛劳,做客人的吃不了亏,不但吃不了亏,掌柜的心里一舒服,就算这回不给你少算点儿,下回冉来,也一定会特别殷勤热络,菜给你弄好点儿,甚至酒多打点儿,肉多切点儿,这还不占了便宜嘛?

    哪知人家掌柜的也懂礼,闻言见状,忙摇了双手,脸上是一脸的笑意,强笑:“不,不,哪有这个道理,吃喝端上桌,到如今您三位还没动过呢,我怎么能喝这头杯酒?再说我也不会喝酒,好意心领,您三位还是自请吧!”

    人家话说得明白,不能喝,也不会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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