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终南山,陡见一条白影冲霄而起,现在太乙峰顶,春夜料峭的寒飞,吹得那人一身白衣猎猎作响,星光之下,却是一个神容俊伟,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年。
他雄伟的身材,充满了男性的粗犷气息,然神采间,却露出心神不定的样子,在登峰之后,始终伫立峰头,目光俯视着峰下近处一片庄院,似乎在等待什么?
渐渐的,他神色愈来愈不耐,倏然举手撮唇,发出一声犹如暗号一般,长短有节,尖锐悠长的啸声。
啸声划空,袅袅远播,落人虚无苍茫之中,片刻间,又见一点白影,出现于峰脚,向太乙峰顶冉冉飞腾而来!
少年一见那点白影,不安焦愁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欣喜之色,露于眉睫。
恍眼间,那白影已上峰顶,竟是个黛眉如画,清艳不俗,年龄与少年相仿佛的素衣少女。
他欢愉的喊了一声屏妹,人急急地迎了上去,素衣少女也娇喊一声尘哥,一式乳燕投林,扑入白衣少年的怀中。
白衣少年立刻拥紧她,脸上布满了甜密的情意,轻轻地说道:“想思一日如一年,屏妹,你昨天为什么不来?等得我心里好焦!”
素衣少女偎在他怀中,仰起玉首,深情地注视着他。
见他那种可怜的神色,不由卟嗤一笑,道:“想不到江湖上人称‘傲公子’的杨逸尘,竟变成了柔骨千万的情痴”
白衣少年剑眉一挑,旋即叹息一声说道:“我杨逸尘三年来虽仗着一身傲骨,拒绝了不知多少红粉佳人,凭着掌中一支铁剑,为三湘杨家,增加无数声誉,但自一年前见了你这‘玉观音’纪瑶屏,不知怎的,却变成了无主游魂,一颗心完全放在你身上”
语声微顿,又轻轻一叹,方自柔情千万地接下去说:“屏妹,今后若没有你,我不知将怎么活下去,像昨夜,我一夜未曾合眼,细数铜漏声声滴,方欲成眠已天明,个中滋味,谁能知道?”
语声绵缠,令人迥肠百转!
“玉观音”纪瑶屏不由得芳心感动已极,遂也郑重地道:“尘哥,星星为证,天地为凭,我纪瑶屏身心皆已属君,海可枯,石可烂,此情不可渝只是深情容易催人老,一天不见,你不该这么伤神”
说到这里,语声变为一声长叹,脸上倏然蒙上一抹凄然之色。
“傲公子”杨逸尘一惊,急急问道:“屏妹,无缘无故的,你怎么长叹起来了呢!”
“玉观音”秀眸直视杨逸尘脸上,幽幽的道:“尘哥,我的心事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傲公子”惶然摇摇头,纪瑶屏又转叹一声道:“春梦苦短,来日方长,尘哥,你也应该为以后的日子打算一下了!”
杨逸尘一呆,神色立刻也变得黯然起来,呆呆的望着这位一见钟情,山盟海誓的恋人剑眉深锁,默默不发一言。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打算,自离家潜居这终南山太乙峰畔,三个月来,与纪瑶屏夜夜欢聚,心神俱被如火恋情所溶化,只恨春宵苦短,早把一切思虑抛却脑后,可是现在经她一提,往日的烦恼,又如海潮一般涌起。
在江湖上,谁都知道,三湘杨家与终南纪家三代世仇,早已誓不两立。
结仇起因,源渊于三代之上,杨纪二家原本务农,皆居于终南山脚,隔着溪流遥遥相望,百年前却因一次大旱,农田龟裂,为了互争唯一溪流的水源,反目成仇,形成一场空前凄烈的械斗。
第一次,纪家惨遭败绩,立誓复仇,于是弃农习武,果于二十年后,把杨家一族杀得几乎寸草不留。
也就是杨逸尘的父亲名震三湘“百蝶神剑”杨超伦的曾祖,当时幸逃一命,带着几个仅存的族人,潜离终南,迁居三湘。
于是他命唯一的儿子出外遍访名师习武,立誓报仇。
于是冤冤相报,仇恨愈结愈深,百年以来,这两家不知经过多少次决斗,流过多少鲜血。
双方为了报仇泄恨,对武功也专心精研,传至如今的“剑掌双绝”纪正宗及“百蝶神剑”
杨超伦手中,在武林中已蔚为二大名门,各自成为一方雄豪,也因为双方都知道对方实力不可轻视,故皆谨慎起来,不敢轻动。
于是往返不息的寻仇决斗,反而冷落下来,可是随时日之消逝,仇恨却愈来愈根深蒂固。
但,谁能想得到,杨逸尘在游侠江湖,与纪瑶屏邂逅后,竟然一见倾心,双方互诉衷情后,虽发觉彼此原是世仇,却因彼此都为对方的容貌人品所吸引,不但不计仇恨,反而双方立下宏愿,为了双方终身幸福,为了爱情,也为了不愿再眼见流血牺牲的惨剧继续下去,都立志用各自的爱心,化解这段上代造成的误会纷争。
此刻,杨逸尘默然痴呆片刻,才满腹心事的说道:“屏妹,春夜风寒,我们回屋再谈吧!”
纪瑶屏点点头,于是在杨逸尘扶持下,双双飘下了太乙峰顶。
在山阴峰腰之处,有一间依着二棵古松搭盖的茅屋,从隙缝中尚漏出一丝灯火,二人轻轻飘落屋前,推开茅扉,走了进去。
这屋中的摆设,与茅屋外表的简陋,完全不一样,锦床缎被,竹几藤椅,使人感到清幽而雅洁。
心头沉凝如铅的杨逸尘眼望着这些无一不是纪瑶屏亲手布置的什物,周身稍稍升起一丝温暖的感觉,他扶着纪瑶屏落座,不由发出一声慨叹,道:“这里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家’的滋味,唉!
可惜只是暂时的,假如我们永久有这么一个‘家’,能有多好!“纪瑶屏卟嗤一笑,说道:“难道你以前的家就不是家么?”
杨逸尘摇摇头,愁思千万的说道:“那不同,亲情虽然可贵,爱情更加无价,唉!再说”
他又是一声长叹,方低沉的说道:“我杨逸尘已是有家归不得了!”
纪瑶屏默然的娇容,为之一惊,急急问道:“为什么?”
杨逸尘叹道:“我来终南之前,为了提起与你婚事,遭家父怒斥,已经与家庭决裂了!”
纪瑶屏娇容益发灰暗了,幽幽一叹道:“尘哥,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杨逸尘拥紧纪瑶屏双肩,激动的说道:“屏妹!我不忍使你伤心失望,所以隐瞒至今,屏妹,相信我,让我慢慢另设他法我想人定必可胜天。”
纪瑶屏感动地望了他一眼,却忧愁地道:“尘哥,情势却无法容许我们再慢了,因为
因为我已有了二个月的身孕”
杨逸尘一听这话,脑中轰然一声,又惊又喜,不由急急说道:“真的?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纪瑶屏秀目含嗔,幽幽道:“你真莫名其妙,以前我怎么会知道?事情是昨天才发觉的,叫我怎能早些告诉你呢?”
杨逸尘一把握紧她的双手,激动地道:“屏妹,那太好了”
话说了一半,脸上激动的红潮消褪了,代之而起的,是呆滞的忧容,现实的环境使他发愁,心的竟又低沉得如山谷深渊中,灰暗凝结的云雾。
不错!梦幻般的爱情中间开出了花,结出了果,是太好了,但若不能结合,一切都像无根之花,虚无之果,随时都可能破裂消失的!
跟前的梦幻虽然甜密温馨,然而,摆在前面的处境更现实了!而现实却是那么残酷,那么使人悚栗!
由“百蝶神剑”杨超伦不准杨逸尘娶这门媳妇来推测,情形是可以料得到的,性烈如火的“剑掌双绝”纪正宗更不会答应女儿嫁给世仇之子!
那末,唯一的办法,只有双双私奔一走了之。
对于“走”字,杨逸尘与纪瑶屏并非没有想到过,而且不止一次地讨论过,但都为了顾虑到后果问题而拖延下来。
不说结论之初,双双所立的宏愿,单单能预料得到的后果,就使他们不敢去想,这点对杨逸尘来说,顾虑并不大,一方面他是男方,二方面,他家有三兄弟,可是对纪瑶屏来说,顾虑就太多了!
性烈如火的“剑掌双绝”纪正宗仅出一女,纪瑶屏失踪后。若查出这段因果,试想纪正宗将会如何?他会忍得下这口气么?
那么,一场空前流血的杀劫,立刻即将上演,这次劫祸一起,由于双方平日都广交声势,故而杀劫牵连之广,将会无法想像。
若为了二人的终身幸福而造成一宗巨劫,纪瑶屏是极不愿这样做的,也由于这一点,所以二人始终讨论不出一个结果。
然而,情势却已得人非往这条路上走不可,虽说江湖儿女,不拘泥于俗礼,但一个未出嫁的小姐,竟做了母亲,届时又怎么面对广多的亲友?
此刻,杨逸尘把利害关系衡量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屏妹,我不知你曾透露过我们的关系没有?”
纪瑶屏摇摇头,忧愁地道:“没有,家父的个性,你不是不清楚,若贸然提出,结果是料得到的!”
杨逸尘叹道:“若如此,我觉得你只有先离家为上策了。
我们先找一个僻静之处,定居下来,再慢慢设法善后,屏妹,为了你的名誉,为了纪家的声誉,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办法了。“纪瑶屏虽极不愿意,但想想确实没有别的更好办法,只得点点头,道:“好!尘哥,不过得给我五天的时间”
杨逸尘急急问道:“既然决定走,为什么还要五天?”
纪瑶屏幽叹一声道;“让我探探爸爸的口风,实在不行,再走不迟,只要有一线希望,我终得争取一下,反正五天后,情形如何,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说到这里,缓缓起身,柔情万千地又道:“尘哥,这几天你暂时委屈一下,我要走了!”
杨逸尘忧虑地点点头,立刻又默默地拥紧纪瑶屏,二人虽没有再说一句话,但彼此之间的心灵,皆吐出无声的祝福。
半晌,纪瑶屏才轻轻地推开杨逸尘,飘然推开茅扉,冉冉下峰。
杨逸尘站门口,目送他人影消失,心头顿时空虚虚的,拥塞着满腹春愁。
于是日子一天天的在他苦等中溜过去了。
五天时间,在杨逸尘来说,好像有五年那么长,然而五天过去子,却仍不见纪瑶屏的影子。
又是两天过去了,杨逸尘由苦候变为焦灼,渐渐,他隐隐感到一丝不祥的预兆,但他不知纪瑶屏遭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什么不来通个消息?
在第八天的晚上,杨逸尘终于熬不住了,决定偷偷人纪家庄,查探一下消息,于是他换了一袭黑色长衫,插好佩剑,长身泻下终南山,直扑纪家庄。
纪家庄就在终南山麓不远处,三十里平畴,耸立着高高的石楼,门口两个石狮子,抖落出一振雄伟的气势。
杨逸尘下了终南山,时间已经是初更,他远远一瞥灯光亮遍半边天的纪家庄,倏然呆住了。
时间已值深夜上更,按说纪家庄的人早该安息,然而现在庄中却灯火辉煌,这是怎么回事呢?
但令他惊疑的尚不止此,高耸的石牌楼门敞开,门户两旁站立着两名青衣家丁,门上高悬着八只红色喜字灯笼,敢情谁在做喜事?
这刹那,杨逸尘又惊又疑,他暗忖道:“纪家并没有什么人,唯有屏妹一女,办喜事莫非就是但是她有什么喜事呢?”
心中思索着,已避过前门,摸索到墙,长身一跃,极为谨慎地掠身而人。
他翻身入墙里,却正好是纪家庄第二进院落,只见许多青衣家丁,来回如穿梭,提壶端盘,忙碌已极,但每个人的神色,却充满了一片喜气。
在灯火辉煌的前院,不时响起了大笑声,隐约传人,那种热闹噪杂的声音,可见人极多。
杨逸尘从未到过纪家庄,自然不知纪瑶屏住处在那里。
但依常情判断,妇女内眷必在深院后进,可是他眼见这股热闹情形,却不禁发起愁来,像这种情形,若要往里潜入,可真不容易。
可是既到了此地,他实在不甘心再退回去,八天的苦候,已使他心灼神焦,何况他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喜事,心有可疑,必须把它弄清楚。
于是他藉着墙角阴影,紧张地静候着潜入的机会。
往来如穿梭的家丁,似乎稍稍稀落丁一些,他提起真元,轻若狸猫的纵上靠近处一座平房顶上,疾如闪电,向后院落扑去。
或许是命运,或许他太过紧张惊惶,他身形刚刚扑上一段矮墙,却见一个家丁在一条白石院径中,低头迎面而来。
那家丁低着头本来并没有看见杨逸尘,但突见地上印着一条长长的人影黑印,杨逸尘急忙欲伏身。
正要伏未伏的刹那,那家丁已一声惊呼,猛然抬起头来,与杨逸尘恰巧照了面。
“嘿,是什么人?竟这么大胆,敢在后面闯?”那家丁惊愕之下,朗声大喝,声震近远。
杨逸尘心中一慌,这霎那,他知道身形已经暴露,要避也没有用了,为了避免误会,他急忙飘落墙下抱拳道:“管家,别误会,在下是来贺喜的”
那家丁目光在杨逸尘身上一打转,立刻冷笑一声,喝道:“恭喜的?嘿嘿,朋友是骗谁?
百余宾客中,我纪福就没有看过谁佩着剑来道喜,再说,宾客皆在前院,你为什么往内院闯?”
杨逸尘一呆,知道露了马脚,骗也骗不过去。
这时四面步声纷至沓来,纪家许多人都闻声而来,夹着大声的询问:“什么事?是什么事”
杨逸尘猛觉情形不对,忙抱拳道:“管家误会,咳在下暂且告退!“说着身形一长,走为上策!
他若刚才说走就走,就不会发生许多事,可是此刻已嫌晚了,身形刚起,那家丁立刻一声大喝:“朋友别走!”
身形陡扑,双掌一甩,向杨逸尘背心拍去。
掌风虎虎,力量竟是不小,杨逸尘心中一紧,他觉得这小小的家丁掌上功夫竟然颇为硬扎!
但此刻他极不愿动手,忙略闪身形,口中道:“管家的何必人太甚,在下不是说过是误会么?”
说话中,身形如疾冲霄而起。
哪知人在半空,猛觉一道极凌厉的狂飚,猛自头顶罩下,半空一声洪亮的笑语声接口喝道:“既是误会,朋友把误会解释清楚再走不迟!”
杨逸尘立刻发觉前面阻拦自己逃路的那道掌劲,竟是一流高手,他心中一惊,急忙一个翻身,逃过那凌厉一击,斜刺里飘落地上,星眸一扫,发觉四周密密围着许多青衣家丁,眼前接着飘落二人。
正是半空中拦截自己的高手,一个是身穿紫色寿袍,容貌威严的黑须老者,一旁却是略为年青的清癯文士。
只见那家丁纪福上前称呼道:“老爷”
杨逸尘一听那声老爷,心头猛然一震,顿时知道这须发老者就是名满中原的“剑掌双绝”
纪正宗,也是自己杨家的对头冤家。
目光一闪,再看清那清癯的文士,竟是与纪正宗有表亲关系,江湖人称“铁扇书生”的狄英,心中顿时喊糟。
盖他昔日在江湖上曾与这铁扇书生狄英照过面,不但照过面,而且还发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冲突。
他不怕“剑掌双绝”纪正宗,因为他清楚只要没有人识破自己面目,这位纪庄主就不可能认出自己就是杨家之子,可是现在有那姓狄的在一旁,情形就不妙了。
但在眼前这种无法脱身的情形下,杨逸尘只有硬着头皮抱拳长揖,道:“在下拜见纪庄主!”
纪正宗目闪精光,沉声道:“恕老夫眼拙,少侠是那一位?”
果然“铁扇书生”哈哈一笑,道:“大哥,你近年来未在江湖走动,难怪不识这小子,他就是三湘家的大儿子,最近崛起武林的‘傲公子’杨逸尘!”
纪正宗闻言顿时脸色一沉,布上了一片重雾,冷冷对杨逸尘一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老夫没有找上三湘,与你老子算这笔旧帐,你们杨家却挑上今天这个日子,找到老夫门上来了”
一听情势要僵,杨逸尘慌忙截口急急说道:“庄主千万别误会,在下今日此来,并无恶意”
话声未落,纪正宗已厉声道:“擅闯内院,没有恶意,那么你说,有什么企图?”
惊愕中的杨逸尘不知怎么作答!他能说此来是为了找纪瑶屏的么?此话绝不能出口,那么,该假借什么理由呢?
他嗫嚅的呐呐的还未说话,纪正宗已经厉笑一声,又道:“词穷了吧,小子,亮你的长剑!”
杨逸尘慌忙退了一步,道:“庄主,在下并不想与你动手。”
纪正宗怒哼一声道:“动手?凭你也配?老夫只是要代你老子教训你一顿,让你懂得一点规矩!”
杨逸尘剑眉猛然一扬,但一想到心底的屏妹妹,对方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时,他硬把激动的怒火平复下去,平静地道:“请容晚辈现在退出,改日再登门负荆请罪,以赎今日之罪好吗?”
嘿嘿,纪正宗峻森的笑道:“你可说的容易,纪家庄容你来就来,去就去,还成什么话?
传人江湖,还以为老夫怕了你们三湘杨家?”
杨逸尘忙道:“晚辈实不愿动武”
性烈如火的纪正宗却早已动了杀机,不等他话说完,已厉声道:“你别想弄什么鬼,不亮剑是自找苦吃,怪不得老夫以大欺小!打!”
语声落处,身形一晃欺前,右手迅扬,闪电般推出一掌,挟着如刀劲风,向杨逸尘前胸撞来。
毫无斗志的杨逸尘仓皇闪身,但他忘记了“双掌双绝”的“龙形三曲”掌法,被誉为武林中掌法一绝。
他刚避这一掌,纪正宗的左手第二掌连接而到,所击之处,正是他闪避的步位,情形就是杨逸法自己凑上去的-般。
砰的一声,这第二掌已结结实实击在杨逸尘右胸,打得他震出一丈,倒坐在地,喉头立刻冲上一股鲜血。
这一掌也打出了杨逸尘的怒火,强傲的他,生硬硬的把冲上咽喉的鲜血压下,挺跃而起。
哪知人未站稳,纪正宗身形一晃,又欺进身前,又是一掌,口中冷冷笑道“耳闻你绰号‘傲公子’,老夫就看看你骨头是否够傲!”
这一掌打得杨逸尘体内真气四散,眼前金星直冒,又瘫在地上,却见纪正宗脸上布满杀机,缓步移近,又欲举掌而击。
心头顿时大骇,这时他后悔自己让步让错了,若立意动手,就不至于落得眼前这么惨。
哪知就在这时,却见“铁扇书生”狄英一个箭步窜上来,挽住纪正宗手臂沉声道:“大哥,使不得,天明即是侄女千金大喜之日,杀个把姓杨的虽无所谓,血光冲了喜事,可不是好兆头。”
纪正宗止步点点头,对地上的杨逸尘冷笑道:“小子,算你今天运气,我女儿吉辰将到,今夜就饶你一条命,还不快滚?”
但二人这番话,却使受伤的杨逸尘心中大震,他像忘了严重的伤震,一个挺身起立,急急喝道:“令爱什么吉辰?
什么喜事?“
“铁扇书生”冷笑道:“方逃过一命,却又要管起闲事来了?嘿嘿,告诉你也无妨,我侄女千金天明就要下嫁长安名门‘无影一字剑’陆定的长子陆浩,你是不是还想吃杯喜酒再死?”
轰然一声,杨逸尘如受电极,哇的一声,咽下的鲜血,此刻狂喷而出,他狂喊道:“我不信”
他的确不信,仅仅八天的分别,就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海盟山誓的纪瑶屏,怎么可能变心?
可是纪正宗却冷笑道:“老夫嫁女,还要你相信?嘿,真是笑话,难道要我女儿亲口对你说才信?呸,把这小子抬出去!”
一声吆喝,上来了两名家丁,把摇摇欲倒的杨逸尘一扶,就往外面拖,拖出大门口,两名家丁一摔,吧哒一声,把杨逸尘关在门外黑夜中。
此刻的杨逸尘精神意志完全崩溃了,如疯了一样,猛然起来,狂嚎着大喊着:“我不甘心,哈哈,屏妹,你是陆家的媳妇我不甘心”
喊声如哭,跄踉的向夜色中奔去,迅速被浓黑的夜色所吞噬,只有那令人鼻酸的余音,仍在大气中飘荡着。
庄中的纪正宗眼看杨逸尘被抬走,却向“铁扇书生”道:“大弟,你还是先去前面招呼一下,不必提起此事!”
狄英不懂是怎么一会事,点了点头,匆匆离开,纪正宗又对四周家丁挥挥手,却沉声对纪福嘱咐道:“千万别让后面小姐知道。”
纪福应诺点头,这时纪正宗才负手沉思,向前面大厅走去。
这位纪庄主的心情又得意又沉重。
得意的是,他满意自己女儿终身大事的一番安排,他清楚像这种情感上的牵缠,要斩得快,要断得爽,故而他在得知女儿爱上仇人之子后,立刻以平日处理江湖事件那铁腕,来个快刀斩乱麻。
他在六天时间中,瞒着女儿,说妥了亲事,散出了喜帖,定下了迎娶吉辰。
他觉得长安名门陆定的长公子陆浩,不但人长得不错,而且在江湖上,也是后起之秀人物,前途无可限量。
尤其自己的女儿嫁子陆家,不但可以断了那世仇杨家小子的念头,同时以陆家在中原武林中浩大的潜力及声势,对自己未来,等于如虎添翼。
对于与三湘杨家对峙均衡的局势来说,立刻可以打破而压倒对方,那么自己念念不忘打击杨家的目的,在不远的将来,即可达到了。
想到这里,纪正宗下意识的一笑,本来他还提心杨逸尘会有什么举动,他能控制自己的女儿,却无法控制别人,然而现在,他放心了!
以杨逸尘刚才离开的情形来说;正是他所希望的那样,只要杨逸尘伤透了心,这方面的问题,自然而然的完全解决。
可是,这仅是纪正宗得意的一面,而得意盖不过另一面沉重的心境。
俗话说,知女莫若父母,他极清楚女儿外柔内刚,倔强的个性,当她得知自己的这段安排后,会不会顺从呢?
他是过来人,深深知道在感情上的痛苦,不是别的痛苦所能比拟的,假如女儿与自己拗上了劲,那怎么办呢?
此刻,他已跨进了灯火辉煌的大厅,当看到闹哄哄的满厅宾客时,他紧皱的浓眉,倏然开朗了。
他想,既已造成了事实,不怕女儿不答应,临上花轿,她终不致于决裂吧“这时满厅宾客一见纪正宗回来,俱纷纷围上来询问什么事。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情”
纪正宗抱拳向宾客们笑嘻嘻的回答,现在,他迥旋于宾客间,只待清晨陆家的花轿一到,就了却一宗心愿了。
大厅中,庄丁们川流不息的进进出出,端送着宵夜饮食,宾客们热哄哄的豪饮着,姿意笑谈着许多江湖掌故,大家都与纪正宗一样,等候吉日良辰的到临。
可是,前厅中这么热闹,在后院深阁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尽管婢女们匆匆忙忙,为纪正宗千金准备着出嫁的许多东西,但每个人都轻悄悄的,他们都受过纪老爷子严厉的嘱咐,唯恐纪瑶屏发觉。
匆忙掩盖不过那种冷清清的气氛,与前厅闹哄哄的场面形成强烈的对照,而纪瑶屏穿着平日的一套罗衫,端坐在床上,呆呆望着窗外的夜色,在发愁。
在床边,将近五十岁的纪夫人红着眼睛,拿着一条缎帕,满脸焦灼的不时望着窗外星辰,注视着床上的女儿在发急。
门口站立着两名青衣丫环,像是在侍候什么?但是满脸焦愁的纪瑶屏却知道她们等于是在监视着自己。
窗外,夜色如墨,纪瑶屏的心头也一团黑!她想起等在太乙峰顶的檀郎,不知将会怎么样了?
五天已经过去了,现在已超过三天了,数着时间,她心中愈来愈急。“可是现在
自己被看守死了,怎么办呢?”
她的愁思被母亲轻柔的语声所打断了,只见纪夫人温柔地道:“屏儿,你想通了没有?”
纪瑶屏不耐烦的冷冷道:“妈,女儿早巳想通了,倒是你二位老人家没有想通,仔细说来,咱们纪家与杨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深仇大恨,百年前,只是为了争那一点点水源
唉!冤仇宜解不宜结,女儿不知道爸为什么至今还想不开。”
纪夫人叹息一声,捏着鼻子,道:“孩子,妈不是江湖中人,不懂江湖上的事,但是有一点妈是知道的,不论如何,杨家究竟与我们世代为仇,妈与你爸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岂能把你嫁给一个仇家的后代?”
纪瑶屏举手捂着耳朵,皱眉道:“七天来,你们总是仇呀仇的烦死人了,女儿的话也说完了,听不听在你们”
她拗上了劲,也赌上了气,可是纪夫人红肿的双目又开始流下了泪水,拿着手帕,捏着鼻子,哽咽的说道:“孩子,我养了你这么大,平日疼你,冷了怕你着凉,热了怕你中暑,你出门我的心就跟着飞了出去,从来没有要求你什么,难道你不能听妈一次话?”
说到后来又悲泣起来。
亲情深如海,望着伤心的母亲这般哀求苦恼,纪瑶屏终于也忍不住悲从衷来,一头扑入纪夫人怀中痛哭起来。
她几次想把自己怀孕的事说出,但想起事缓则圆,终于忍住,道:“妈,我对不起你,我暂时听爸及你老人家的话,-别再哭了!”
纪夫人这才止住幽泣,慈爱地抚着爱女的头发,温柔的道:“孩子,这样才不枉我辛苦抚养你一场,其实你爸和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唉!你也别哭!”
纪瑶屏幽幽的直起腰,举袖拭了拭眼泪,道:“女儿
知道“
纪夫人破涕一笑道:“孩子,妈现在很高兴,劝了你这么多天,你终究听话了,不瞒你说,你爸已替你说了一门亲事。”
纪瑶屏心神一震,急急道:“哪门亲事?多久说的?”
纪夫人笑了笑,道:“对方是长安鼎鼎大名的陆家长公子,人品模样听说极俊,就是这几天爸替你说的”
纪瑶屏花容失色,立刻急急道:“妈,我不要”
纪夫人笑道:“唉!傻孩子,女大当嫁,终不能叫妈和爸一辈子养你,老实说,稍等清晨就是你大喜之日!”
语声方落,房门倏起,只见一名青衣丫环走人,向纪夫人福了一福,道:“老爷吩咐夫人,可以替小姐上装了!”
纪瑶屏脑中轰然一声,如受电极,差些晕了过去,不说腹中已有二个月的婴儿,就是为了自己对杨逸尘的盟誓,也不能答应。
纪夫人一见她那铁青的脸色,难看已极的样子,不由吃惊地急急问道:“孩子,你怎么啦?”
这刹那,纪瑶屏已感到事态的严重,她有些后悔当初不听杨逸尘的话,先走再说,现在反而弄成这么一个局面,进退不得,使人欲哭无泪。
她望着母亲吃惊疑问的神色,急停了停震荡的心神,念头一转,觉得情势已经如此,徒然反抗,已不发生作用,只有以行动表明自己的意志了!
于是她反而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妈,爸既已决定,也该来解开女儿被制的‘气穴’了啊!”纪夫人见她丝毫没有不妥的反应,颇有点意外,闻言笑着说道:“孩子,爸不会害你的,他说过等你上花轿的时候,他会偷偷给你解开的。”
其实,若不是气穴被制,纪瑶屏早已鸿飞冥冥了,现在,她一听这番话,知道唯一的希望,也变成了绝望了。
“气穴”被父亲点住不解开,自己空有一身功力,无法施展脱身。
但是刚强的纪瑶屏转念间又有了主意,她觉得父母既然不体恤自己,那么到时候,自己也顾不到后果了,等迎亲的陆家老少一到,自己到时不妨三对六面,把话叫开,看父亲怎么办!
她心意一决,也不表示反抗,任由母亲婢女七手八脚的摆布上装,因为她知道眼前就是吵翻了天,也是徒费精神,不会有一些用处,到时候,气穴一解,话说明白,海阔天空,任由自己飞翔。
于是在忙乱中,天色渐变灰白,东方现出一丝曙光。
清晨终于来临了。
在后院深闺中,纪瑶屏任由母亲及一干丫环披上凤披震彩,打扮得天仙化人。
但她神色却是苍白而冷漠的,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在等待那个要命的吉辰,准备一场巨洪瀑泻
而在前院大厅中,纪老爷子与一干亲友,眼见吉辰将到,个个皆抖擞精神,往大门口涌去,准备迎接陆家娶亲的队伍!
虽然一夜未眠,但每个人仍是容光焕发,喜笑颜开,因为终南纪家与长安陆家都是名重武林的巨擘,二家联亲,也算得近年江湖中的一件大事。
尤其纪正宗,此刻屹立于清晨寒风中的石牌楼门口,更是精神矍烁,喜气洋溢,内心为未来的远景,充满了愉快。
当东方现出一片红光之际,远远从长安的方向,果见起了一片尘头,渐渐的,可以听到一阵吹吹打打的乐器声,从大气中,隐隐传了过来。
接着人影在尘土蔽空中出现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迤逦竟达里许之长,好雄壮威风的场面“剑掌双绝”纪正宗从心底发出欢愉的笑容。
浩浩荡荡的队伍夹着蹄声乐声渐渐接近,老远望去,已可看清为首三匹雪白骏马上坐着老少三人。
后面是一顶八抬的龙风大花轿,花轿二旁是十六人分列的吹鼓手,再后面有骑马的,有步行的陆家亲友及家丁,个个衣裳鲜明,神容威武。
那前面老少三人更是穿得一派庄重富贵,中间是个年约六十的白色长须老者,长方脸一片红光,一身紫红的员外服,双目精光炯炯四射,不用说正是男方亲家,名震中原的“无影一字剑”陆定。
陆定右首的马上,是个极为年青英俊的少年,正是陆定的长公子,被誉为江湖上后起之秀,八俊之一的“玉剑公子”陆浩,也即将是纪正宗的东床佳婿。
陆定左首那匹骏骑上,坐着的也是一位年约五十许的老者,清癯的脸,显出令人莫测高深的智慧,一身银灰寿字缎袍,正是陆定的知交,名满关中的“落魂双铃”白乐山,也即是这次喜事的证婚人。
当队伍到达庄门前时,纪正宗及一干亲友立刻迎了上去,陆定父子及白乐山也纷纷下马,双方把握一阵,寒睛招呼。纪正宗这时拉着陆定的臂膀,呵呵笑道:“亲家,老朽这边一切都准备好了。”
陆定点点头,笑道:“纪兄,以后咱们是一家人了,千万别客气。”
纪正宗这时又向白乐山一抱拳,道:“烦劳白兄证婚,老朽日后得好好谢谢白兄!”
“落魂双铃”白乐山却淡淡一笑,回礼道:“陆兄之事也即老朽之事,何劳纪大侠相谢!”语气竟出奇的冷淡。
纪正宗微微一怔,但这时在陆家迎亲队伍后面的一干江湖君豪纷纷围上来招呼恭贺,使得纪正宗忙于回礼招呼,也无法去多作思索,于是在闹哄哄中,他转眼即忘却这点疑问了。
人随着花轿,开始向纪家庄涌入,到了大厅内,纪正宗吩咐下人接待,忙成一团。
喜堂中红烛高烧,在清晨的光线下,却显得有点黯淡,只有桌后壁上那块大红的喜字,却红得令人刺目。
纪正宗在匆忙中倏瞥见白乐山与陆定在喁喁私语,而陆定神色却连连变化,似乎有什么严重的事使他又惊又疑。
这刹那,纪正宗不由想起门口白乐山的态度,心头顿起了一阵疑云,他索性装作无意的走近,呵呵笑道:“白兄与亲家谈得好投机!”
“落魂双铃”白乐山没有说话,陆定却手抚长髯,干咳一声,换上一脸勉强的笑容,期期艾艾说道:“纪兄,老朽正有一事相询,但但是希望”
断断续续的说着,目光却不时移向白乐山,有点欲语又止的模样似乎在向白乐山讨主意。
而白乐山的目光却充满了鼓励,沉声道:“陆翁,这是关系门庭声誉之事,千万迟疑不得,好在纪大侠也是明理之人,话说开了,反而好,若无其事,算是一宗小误会,若有其事,现在挽救还来得及!”
纪正宗一看二人举动,已经疑云暗生,再听完白乐山这番话,事情竟与自己有关,更加惊愕了,不由急急道:“究竟是什么事这么严重?亲家,你就痛快告诉老朽,咱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陆定又干咳一声,似乎万分作难的,呐呐道:“那只是今晨风闻的一点消息,咳!是关于令爱千金的一些谣言,唉,老夫也不知怎么启口!”
纪正宗神色微微一变,狐疑地问道:“是关系小女的谣言?陆兄何妨说出来听听!”
这三人的说话,却已惊动了围在近处的一干贺客,亲友,纷纷把目光集中过来,陆定目光一扫,轻声道:“纪兄,此地不方便,咱们还是借一步谈谈吧?”
纪正宗却是烈火脾气,他觉得若是关于自己女儿的事,没有什么需要避人的地方,当下一笑说道:“亲家,这里不是你的亲友,就是老朽的知亲故交,没有什么话不可说的,是关系小女什么,你说出来不妨!”
陆定似想说又不想说,频频望着一旁的白乐山,方才沉重的说道:“纪兄不要生气,咳j听说令爱已有了知
知心人,而且关系颇深!“
纪正宗神色陡然一变,沉声道:“陆兄是指那一个?”
陆定神色尴尬呐呐道:“听说就是纪兄的对头冤家之子杨逸尘。”
纪正宗想不到这位亲家临迎亲之前,竟会问出这件令人扫兴的事,当着百余宾客,这岂不是打自己耳光了,他脸色通红似火,立刻大笑一声道:“陆兄说这番话的用意,老朽就不懂了,不是纪某自己吹自己的女儿好,凭小女的容貌,虽不能说比上古的西施王嫱,但在当今之世,也够得上倾国倾城四个字,江湖儿女,不同世俗,纪某曾命她游历江湖,以增长一番见识,像这样一个少女,据老朽所知,追她的侠少浪子,又何止姓杨的一人?”
这番话不但说得冠冕堂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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