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不可以!”杜晨夕大声叫出来,他知道梁意林要干什么。
“我们从美国回来之后,就对外宣布我死了,然后我回云南去,直到真正的生命结束。”
“不可以,我们刚刚开始对你来最为合适的生活,这儿的空气、环境,生活方式都非常适合你居住,你绝不可以再离开我的视线。”宋士雄。
“可是,我要怎么办,小乙才可以和晨夕共同生活呢?三个人这样拖着,毕竟不是上上策。”
“但是,诈死绝对不是好办法,没有不透风的墙,新的伤害更大。”宋士雄。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结婚。”杜晨夕。
“晨夕,别开玩笑了。谁肯和我结婚呢?我又怎么能结婚呢?还不如我死了呢。”梁意林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们可以找一个假的合作一下,骗过小乙就好。”
“小乙有那么好骗吗?”
“大家齐心合力,也许真的可以骗过去!比如办张假的结婚证?”
“晨夕,看来,我们的事情只能越做越荒唐,想让小乙回归幸福,别的没有办法了是吗?”梁意林无奈地叹息。
宋士雄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年轻人,在心底叹了口气。
在这里遇到杜晨夕,小乙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婚礼上最重要的父亲、姐姐相继失踪,来到别墅相聚,为的只有一个人——梁意林。
梁意林的心是最矛盾的。他既希望了解小乙的一切,又害怕见到小乙。在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狠下心来,以解决如此尴尬的三人行。那么这个人,只能是自己。
梁意林看见小乙一直走进来,参加婚礼的新装使她显得格外娇艳,然而,华丽的服饰下面,他还是看到了一张憔悴的脸。
不只是他,杜晨夕也同样感受到了深深的心痛与无奈。
见面又尴尬,不见又想念,岁月仿佛变得格外漫长,而又毫无头绪。
宋士雄招呼小乙一声,就走了出去。有他在,年轻人会更尴尬。
小乙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离开宴席,木然地毫无理性地走到别墅来。她也明白,自己的来去已经完全不被别墅的新主人所接纳。
他依然冷漠,就像现在,他只给她一个微笑,就转身喝茶去了,再也没有一个字可以给她。
小乙看看梁意林,他的神情还不算太憔悴,就有些放心了。回头看看洗衣机上扔着几件衣服,就顺手丢进洗衣机,熟练地操作起来。
“别动我的衣服,我不习惯。”梁意林冷冷地。
“我闲着没事,想帮你洗出来。”小乙没有停手。
“我自己可以来,这个洗衣机是我专用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动它。”话语里的温度足足有零下十度,结着寒冰。
小乙打了个哆嗦,在她和意林之间,有一条结冰的河流,无法穿越。
“那我帮你们做饭去,厨房里有没有菜?”她继续努力。
“吴婶做的饭菜是一流的,还是不要劳驾你了。”硬邦邦的话扔在地上,都会砸出一个坑。
“那我帮你打扫一下卫生。”小乙拿起了墙边的吸尘器。
“放下!这种活不需要你来干!”
小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回转身就往外走,眼里强忍着就要奔涌而出的热流。
“晨夕,还不追出去?”梁意林低沉的声音轻轻地吼道。
“让她走吧,唉,追上她我又能什么?”杜晨夕望舒兴叹。
“她会哭的,你去安抚一下,我想睡一会儿。还有,你晚上不用来了,忙你的事去。”
杜晨夕心痛无比地追出来,他跟着小乙无言地走向海边。
潮水一波一波地涨起来,再退下去,丢下很多贝壳,还有海草。
好久好久,他们默默地坐在沙滩上,看海水在他们脚下来来去去,起起伏伏。那些浪花绽开,再破碎,破碎了又凝结在一起。
“如果我是一枚贝壳,里面会有珍珠吗?”她忽然回头问道。
“你就是一枚珍珠。”杜晨夕不假思索地答道。
“可惜,我现在还是一颗砂砾,找不到可以容纳我的贝壳。”她轻轻地叹息。
“我就是那个贝壳,你愿不愿意进来?”他深情地看着她,那忧郁的眼神让他再度叹息起来。
“晨夕,别傻了,我们不可以的。”
海浪奔涌过来,哗啦哗啦的声音淹没了他们的叹息。远处,几艘船在乘风破浪,几只海鸥在翩翩飞翔,姿态轻盈。
“我要是海鸥就好了。”她在心底。
“我要是航船就好了。”他在心底。
230
飞机场大厅,小丁小乙姐妹抱着欢欢悦悦,来给萧东阳母子送行。
舒正宁夫妇和白阿姨走在最后面,他们正小声议论着东阳和朱晓月,后者此刻正走在人群最前头。萧东阳拉着皮箱,斜背一个挎包,晓月则使用机场的运输车推着白阿姨的两个包。
“这个包还挺重的,都带了些什么宝贝?”晓月问东阳。
“我妈啊,把她在乎的东西都带去了,包括这里的副食啥的,还有一些纪念性的东西。还有柳姨,也给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好用的呢。”
“那恐怕要行李托运了,这几个大件。”
“托呗,没办法,有些东西国外找不到。”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出现的话,你希望我给你捎去什么东西?”朱晓月顽皮地歪着脑袋,看着萧东阳笑。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人能平安到达就好。到时候,我是你真要去的话,不要只想着给我惊喜,一定要通知我去接你,我担心你的安全。虽然,新加坡的治安非常好,对你而言毕竟是一个陌生的国度。”
“我好像有点感动哎。”
“呵呵,认识我时间越长,你的感动就越多。但是,女孩子不要随便感动啊,坏男孩一开始都是特别会让女孩感动的。”
“这么,你是坏男孩啦!”
“约等于基本上四舍五入算是吧!”
“啊,你是坏男孩,那我不理你了。”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今天总算看出来了,你的本色是厚颜无耻的。”
“太对了,你总算看对了一件事。”
“你可真坏。”
“还欠火候,还需要修炼。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小心坏透了,找不着媳妇!”
“坏透的话,就不止一个媳妇了,不坏的话,就像现在,一个媳妇芽儿都没有。”
“哈哈,你可真逗!”
“这两个人啥呢,得眉开眼笑?”小丁疑惑不解。
“这俩人有戏,不要去打扰。你没看出来啊?晓月喜欢东阳,你看白阿姨,多开心哪!”小乙回过头去,两位母亲此时手拉着手,眼圈都红了。
“人老了太容易动感情了,你看老妈,唉!”小丁。
“姐,梁哥他,可能要去美国了,我听平安,他们好像想不告诉你,我觉得你还是知道的好。”小丁突然站住了,轻轻地。
“哦,什么时候的飞机?”小乙浑身一震,停下了脚步。
“明天下午三点,你来吗?”
“我只有假装不知道了,我来,但我肯定不露面。”
“姐,苦了你了。”
“其实最苦的不是我,钉子,是你梁哥。他每次见我都装,装了这么多年,他心里的苦我能体会的,但是我无能为力。”
小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小丁也随之叹息一声。
“算了,你别跟着我叹气了,坏心情也会传染的,”小乙“我们就在这里等吧,不要过去了,让那一对好好话个别。”
午后三点,机场大厅依然人满为患。一辆又一辆的飞机慢慢滑上跑道,然后倾斜着,慢慢上升,最后,直冲云霄,变成一个点。
小乙躲在玻璃门外面,戴着低低的帽子,鼻梁上面架着一副墨镜。她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前面的人——宋士雄父子三人,还有杜晨夕。
他看见杜晨夕和梁意林拥抱在一起,无言的拥抱,彼此心知肚明的拥抱。
然后是宋平安,兄弟之间的拥抱。
再然后,父子俩通过安检,走向候机室。
杜晨夕和宋平安走了回来,一路沉默着。
“哥,你看右侧那个戴墨镜的姑娘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宋平安的胳膊肘碰碰杜晨夕。
第二十五章
231
“别回头惊扰她,我早看见了,小乙。”杜晨夕。
“你知道了?”
“对,她既然偷偷来,就有她的原因。其实,你哥也看见她了。”
“哦,为什么不站出来,道个别呢?这样藏着掖着多难受啊!”“站出来有用吗?我们之间的问题,哪里是站出来就能解决的?”
杜晨夕叹了一口气。
“看来,只能顺其自然了。”
“是啊。其实最苦的是你哥,我们都帮不上忙。但愿这次去美国,能够带回好消息。”杜晨夕苦笑一下。
“哪怕能够延长他二十年的生命,我爸也会好受些。”
“是啊,就算十年也好。”
两个男人的叹息,重重地砸在地上。
“对了,这是我哥的照片,还有两张合影,你看看联系一下办个假证,我出面多有不便的。”
“警察也支持办假证了?”
“我保证不抓你们。呵呵,还不是被逼的,没办法。”
“这姑娘谁啊?”杜晨夕问。
“我哥的朋友,也是艾滋病患者,她听了你们的故事后被感动了,于是答应帮你们的忙。办的假证件只是为了骗过小乙姐,让她断了念想,赶快跟你结婚。”
“那姓名啥的呢?”
“你随便取吧。身份证号也随便编吧,不离谱就行。”
“办假证的手机号码,得到大街上转悠,不定哪个电线杆上还有残留的呢!”
宋平安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纸:“这上面有一个,前不久我们抓的,估计放了之后还干老本行,你联系一下试试。”
杜晨夕笑了:“下次不小心连我也抓进去。”
“你去买个垃圾卡,打完就扔,以后别再用。”
“我,这要是警察犯罪,简直太有条件了,反侦察能力特强。”
“嗨,这事把我们逼得,我就渎职一次吧,成教唆犯了。”
“得,我回头就办。不过,我担心小乙不信。”
“试试再吧,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看着你们这辈子不结婚。小乙要是自私一点就好了。”
“命中注定的坎儿,我们躲不过去。就当是我自私一回,努力一把吧。”
232
父母离开海城之后的近三个月,小乙常常失眠。
每天晚上都要反反复复“烙大饼”不知折腾到深夜几点才迷迷糊糊睡去,睡眠不深,常常做梦走在冰面上,而自己要摔倒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在商场拼杀几年,自己依然不是金刚不坏之躯。
自己的软肋,就是用情太深。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是傻瓜一枚,什么想法也没有多好。
小乙看了看手机,哦,凌晨一点了,她还是睁大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
干脆起来上网吧,看看最新的韩剧,或者港剧吧。
随便登上qq,那么多朋友在线,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杜晨夕在线,萧东阳居然也在线,就连那个灰了多年的梁意林,竟然也在线!
鼠标像忽然冻结了一般,有点不听使唤。
她不知道,要先和谁打招呼。这么多夜猫子,开会一样一起挂在上面,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
咬咬牙,她不再隐身。
瞬间,三个头像一起在电脑的右下角跳跃起来。
萧东阳发了一张笑脸过来:厚着脸皮问一下,黄毛丫头最近可好?
小乙回:什么时候好过?
萧东阳再回:什么时候不好过?
小乙:东阳,我好累。
萧东阳:身累不要紧,不要心累。尤其不要身心俱疲。要不要来新加坡散散心?
小乙:我去了某人会吃醋,等你结了婚我再去。
萧东阳:没关系,在她眼里我们是兄妹一样的。
小乙:事实上就是。
萧东阳:过去我还有些不甘心,现在觉得我们倒真像一家人呢。对了,正经的,你可以和晓月一起过来玩一阵子,我真的挺希望你们过来的。
小乙的心忽然动了一下,是啊,真的想出去走走呢。但是公司的事还是像根绳索一样束缚了她,挣脱不得。
于是她回:有一天会去,希望鼻涕虫已婚。
萧东阳:来了别忘记给我带点海城酥饼,我馋了。
小乙:好。
直到萧东阳的头像变成灰色,她才点开杜晨夕和梁意林的qq。
杜晨夕:乙,怎么还没有休息?
梁意林:小乙,怎么还没有休息?
乙和小乙,距离远近立现。但是,怕是故意拉开的距离吧?
小乙回杜晨夕:睡不着。
再回梁意林:你还用这个qq?
杜晨夕:小乙,意林回来了,他在云南。而且,他结婚了。
小乙:你真会编故事,怎么不去写?
杜晨夕:意林在线,你问问他吧。
小乙根本就不相信,但她还是发了个疑问的表情给梁意林。
梁意林马上回过来:你等等,我传个东西给你看。
不一会儿,他上传一张照片过来,居然是梁意林和一个女孩的合影。
小乙麻木的心像被蜜蜂蜇了一下,女孩微笑着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梁意林,他怎么会结婚?他不是都不肯和自己亲近的吗?
好半天,她不知道该什么,她呆呆地望着照片发愣。
梁意林:我从美国回来半个月了,现在我在云南,结婚一周了。你看,我们以后不能常常联系了,不然,我老婆她会吃醋的。
小乙:你老婆?
梁意林:是啊,我老婆。
小乙:你老婆,现在不在你身边?
梁意林:她睡了。
小乙:孩子呢?你的柚子呢?不要他了?
梁意林:他现在很喜欢那边,有保姆在,照顾得很好的。以后要不要回来,我要征求他的意见。
小乙:你不回来了?
梁意林:以后再。
小乙:你真结婚了?怎么这么突然?你在云南那么久,也没见你要结婚啊。
梁意林:她是新加入我们协会的姑娘,也是艾滋病患者,我们同病相怜吧。我发结婚证给你看啊。
不一会儿,小乙看到了那张结婚证。
小乙:那么恭喜啊。
梁意林:谢谢,我下了,88。
目睹他的头像变成灰色,小乙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该为他高兴,还是被刺痛了,她浑身僵硬,连杜晨夕给她发的信息都没有看到,直接就关了机。
这一夜,她干脆就没有睡着。
第二天黎明时分,她直接拨通了宋平安的电话。
“平安,你告诉我,你哥他真的结婚了?”
“上周刚结的,算是闪婚吧。他他们的生命进入倒计时,要珍惜每一分钟。那姑娘是他在美国认识的,他们一起在那儿看病来着。”
再问小丁,也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姐,我们祝福梁哥吧,你们没有缘分,你该好好过你的生活啦!杜哥等你那么久了,你们的事,该继续了吧?”小丁继续啰嗦。
“你这丫头,怎么继承了老妈的啰嗦,没完没了的真烦人。”小乙自言自语挂了电话。
杜晨夕的电话接着打进来:“你该相信我了吧?意林他真的结婚了。”
小乙瓮声瓮气地:“他结婚与否,和我没关系。”
“可是和我有关系,我也想结婚来着。”
“对不起,晨夕,我现在心乱如麻。”
“我理解,我想接你到上海来玩几天,可以吗?我不逼着你结婚,况且,我们已经算结过婚了。”
“上海我就不去了,要去的话,我想换个地方透透气。”
“你想去哪里?”
“还没想好,我想一个人去静一静,你就别问了。”
“好,你确实该出去散散心了。”
杜晨夕挂了电话,立即给小丁打过去:“钉子,千万给我帮个忙,一定要打探出来你姐要去哪里散心,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小丁立即保证做好这个间谍。
然而,小丁什么答案也没有套出来,她连小乙什么时候走的,都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小乙悄悄地安排了公司的事情之后,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李消失了。
233
其实,舒小乙想做一回“盲游”去从未去过的地方,去遭遇从未见过的人,大距离地把自己放出去,寻找、亲近欢喜的地方。其实,她有这个想法由来已久。不过,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起过。她是被爱情上了枷锁的人,如今,她要给自己一个刑满释放的理由。
她知道,自己心里原来早有一个流浪情结。
但那一夜,她梦见了外婆,梦见了小时候的山岗,小溪流,还有打鱼人的小船。
于是,她决定以流浪的形式抵达梦想的府邸。在城市里穿梭,她觉得心累。
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一个人的旅程。
什么车都不理会,徒步朝圣。外婆的小山村,是她的圣地。她怀念满山的野果,怀念外婆的童谣,怀念许多日子的夕阳。
她知道,她需要很久才能抵达。但是,她现在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不是吗?梁意林结婚了,她的初恋需要掩埋;萧东阳回新加坡了,她的青梅竹马需要忘怀;杜晨夕人在上海,她需要时间来医治心伤。
城市生活她有些厌倦,她就那么随便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一个人慢慢地在街道上溜达,什么目标也没有,她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悠闲。就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不也是一种生活?她决定不开手机,不看手表,失去一切现代元素,像古人一样活一阵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有些饿了,看看太阳已经偏西,她决定在路边摊上随便吃点什么。
一阵香味袭来,她看见了一位大嫂带着一个小女孩,在摆摊卖吃的。
她看了看招牌——“煎饼卷大葱”这也能吃?但香味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这位漂亮妹妹,你要吃饭吗?”大嫂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道。
“这个,好吃吗?”
“你试试吧,你一定会喜欢上的。”
大嫂手脚麻利地倒油,炒酱,放上一些咸菜丝和新鲜的青椒丝,一片肥胖的生菜叶铺底,最后是切得细细的白白的葱丝并排摆在上面。
小乙接了过来,带着第一次吃螃蟹的心情咬了第一口。
混合着原野味道的食料慢慢滑向她空虚的舌头和胃。她的胃忽然精神大振,迫不及待地吞咽第二口。
她居然忘记自己是淑女,站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最原始的食材,最原始的吃法,甚至,最原始的姿态。
“大嫂,再来一块。”她用纸巾擦着嘴巴,微笑着。
“好嘞。”大嫂麻利地做了起来。
“你是城里人吧?第一次吃这个东西是吧?”大嫂一边翻炒,一边和她聊天。
“是的。大嫂来自哪里?”
“俺来自山里,这煎饼是俺们那里一年四季常备饭,给你们吃个新鲜。”
“大嫂一个人在这?带个孩子?”
“对,老公去年和俺离婚了,他嫌弃俺生了两个女孩,大的判给他了。”大嫂毫不在意,朴实诚恳得像在讲述路人。
“哦,那你很辛苦的吧?”
“一个人一样过,只要勤快,这世界饿不死人。俺只是不想在村里呆了,怕人家歧视俺的孩子。你看,俺在这里摆摊,兼卖塌煎饼,好几样吃法都做,生意还可以呢。过几年我要让孩子在城里上学。”大嫂自豪地。
“那你住在哪里?”
“和俺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姐妹,我们合租了一座房子,她们也都是离婚的。她们两个卖水饺,是要卖出自己的品牌。你看,我的品牌就是这个——”她指了指路边的木牌子。
“湾仔码头,你听过吗?”小乙忽然想起杂志上看到的故事——一个女人的神话。
“什么码头?”大嫂问道。
“臧健和女士,人称臧姑娘,早年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从青岛出发,千里寻夫,然而丈夫在允许一夫多妻的泰国又娶了妻子,因为臧健和生的两个都是女儿。丈夫的离去,使她们的生活顿时陷入困境。臧健和有家传的做饺子秘方和技术,于是她拿出身边仅有的几百块钱添置了一辆木头车和做饺子的原料,在香港湾仔的码头边摆摊卖起水饺来。由于她的水饺味道鲜美,价钱便宜,服务也很好,短短几年之内,湾仔码头臧姑娘的水饺已经是远近驰名了。后来与美国通用磨坊公司合作后,湾仔码头水饺已经热销全世界了。两个女儿双双赴加拿大上了大学,还为自己争得了奖学金。”
小乙讲完之后,才接过煎饼吃了起来。
大嫂居然听得热泪盈眶,她一拍大腿:“她可真不容易啊,我就一个念头,挣够女儿吃的用的,然后上个好大学。等我老了,有口饭吃就行了。”
小乙忽然有中不出的伤感,人的什么所谓的理想志向,其实最后都是一个目标:有饭吃。而他们,在有饭吃的基础上,偏偏喜欢折腾出什么所谓的爱恨情仇,是非曲折,还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忧伤得理直气壮,烦恼得头头是道。在这样简单的欲望面前,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深沉伟大,反而觉得自己活得过于繁琐复杂。
望着这对母女,她继续前行。幸而自己穿了双耐克,不然高跟鞋的话,双脚有的罪受了。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向远方张望。应该离外婆的村子不远了吧,她记得小时候妈妈管那个村庄叫“山南头”村子北面是山坡,山坡下是清澈的溪水。
她已经好久没有来过这儿了,有多久呢?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自从上高中起,就远离这样单纯的生活了。
现在变化已经很大,铁路、高速公路,笔直的马路已经越来越多地主宰了人类的双脚,人们可以依附的东西越来越多,记忆中的童年只能留在诗情画意的梦乡里。
问了几个过路的人,她越来越接近这梦想中的天堂。她要在这里忘怀一切,修复自己斑斑驳驳的人生创伤。
外婆的家还在村头的山坡下,门前那棵高大的苦楝树依然在风中挥舞着自己的枝叶,初开的苦楝花粉嘟嘟地簇拥在一起,淡雅的清香悄悄地弥散开来,充盈在空气里。苦楝花和丁香花的颜色和形状极为接近,小乙今天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粉色控。
她站在门前的花香里,回想起自己曾在这花下听外婆唱童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是好宝宝”想起慈祥的外婆,小乙不禁潸然泪下。
外婆的家还在风雨里站立,外婆已经不在人间。
木门“吱哟”一声被打开了,一位奶奶走了出来。
“丫头,你找谁?要不要家来坐坐?”奶奶居然和外婆一样慈祥,面容居然还有几分相似,是神似吧?小乙慢慢地想。
“我,我是到外婆家来看看的,外婆曾经住在这里。”小乙指着这座小院,小院里花木扶疏,曾经都是外婆亲手栽种的。
“哦,你是从海城来的吧?我听你外婆起过你们。我是你外婆的妹妹,我们住在城郊,那里搞拆迁了,我就搬到这里来了,现在房子都建好了,窗明几净的,但我再也不想走了,决定在这里养老了。”老奶奶慈祥地。
“是的,这里空气清新,就像天然氧吧一样,山清水秀的,我也喜欢这里。”小乙由衷地。
“那好啊,喜欢就在这里住下吧,我也多个伴,一个人可真有些寂寞呢!”
“我该叫你什么呢?姨奶奶,还是姨姥姥?”小乙总是弄不清楚这里面的关系,亲情原来很复杂的。
“你叫我姨姥姥,你是小乙还是小丁?”她眯起老花眼盯着小乙看“你小时候我在这里见过你,这姑娘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啦!”
“我是小乙,姨姥姥。”
“对,小乙喜欢这里,小丁喜欢城市,你们姐妹俩是不同的。”
小乙走进院子,在圆石上放下背包,用手抚摸着一棵棵花树,一枝枝花叶,嗅着它们的芬芳,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充溢着花香,再也没有了城市的浊气。
“这些花,都是当年你外婆留下的,我一直给它浇水,看见它们就像看见你外婆一样啦。我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就和它们话,聊聊天。还有,我养了几只兔子,两只羊,还有几只鸡,也可以和它们话,我就不觉得寂寞了。”姨姥姥很有些兴奋,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多话了。
小乙看见角落里的兔笼子,几只小白兔在兔妈妈怀里吃奶,雪白的羽毛,红红的眼睛,伏在一堆青草里面,很幸福的样子。
记得外婆也喜欢养兔子,还教小乙猜关于兔子的谜语:“红眼睛,白毛衫,三瓣嘴,蹦得欢。”小乙喜欢喂兔子,和外婆去山坡上放羊的时候,她总喜欢拔些青草回来,装在小竹篮里,一棵棵喂给小兔子吃。
“这儿离海城要几十里路,你走累了吧?多歇歇,我给你做点吃的。你看,鸡蛋是今天最新鲜的,韭菜是刚从菜园里割来的。”
“姨姥姥,我路上吃东西了。不过,我还想吃姥姥烙的那种韭菜盒子,我帮你做。”小乙站了起来,把草鸡蛋捧在手心里把玩。
第二十六章
234
黎明时分,一缕晨曦悄悄地穿过窗户,亲吻小乙的脸。她在这意外的温暖里清醒过来,雄鸡还在院子里引吭高歌。
她居然再次嗅到了稻草味的炊烟,姨姥姥在做饭呢。小乙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来到院子里。久违的阳光越来越多,越来越明亮。它们聚集在院子里,跳跃在花枝上,小乙仿佛听见了阳光的歌唱。
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在拥挤的楼群中间,小乙何曾见过这么明亮的阳光?她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这才是真正的沐浴,她在早晨阳光的怀抱里洗刷,徘徊,鼻子里满是原始的炊烟,耳朵里是小鸟的婉转乐音,喝到嘴里的羊奶不含有三聚氰胺,吃到嘴里的鸡蛋没有激素,新鲜的绿叶青菜上只有晶莹的水珠,而没有残留的农药化肥。
一切都那么让人安心。小乙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她伸展着四肢,想像自己像一朵花一样绽放在含有苦楝花和月季芍药的清香里。
“我们去放羊吧,姨姥姥。”小乙央求道。
“想去就去吧,我带你去看看我种的菜园,那儿还有一眼土井,你大概忘记这些了吧?”姨姥姥笑着。
“嗯,我真想看看这些最简单原始的东西。”
“是啊,这些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其实,儿子女儿的房子也比较宽敞,他们也总是希望我去,我在这里他们不放心。但是,他们的孩子我已经帮忙带大了,我还是留恋这样的生活。在楼里转来转去,踩不到黄土我就头发晕心发慌。好在我身体比较好,没病没灾的,他们给的钱我也用不着多少,呵呵。”
姨姥姥一边,一边把两只羊牵了出来。小乙拿起鞭子,姨姥姥提起篮子,一起出了门。
阳光铺了一路金黄,小乙踩在石子路上,贪婪地呼吸这清新无比的空气。
山坡一会儿就到了,两只羊撒着欢儿在草地上这儿吃吃,那儿转转,它们也在享受难得的自由。
小菜园不出是什么形状,不方不圆,自由延伸,似乎愿意到哪儿就到哪儿。这儿的小山坡随便开垦,几块都行,大小都无所谓。鲜绿的菜叶儿在阳光里沐浴,在微风里做健美操,它们闲适而自在地生长,无欲无求。
小乙试着从土井里摇上水桶,却只剩下了半桶水。她还是开心地把清亮的山泉水洒在禾苗上。山坡上的小草长势茂盛,各种各样的野花开在杂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顽皮地探出头来。粉的,红的,蓝的,黄的,争奇斗妍,笑容纯真,透着一股山里味儿。
小乙有种想在山坡上打滚的冲动。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从未有过的自由。仿佛身上看不见的枷锁已在阳光的力量下破碎开来,她甚至听到了玻璃器皿的叮当声。
那一定是爱情破碎的声音,她想。她不要把碎片收集起来,像童年时代积攒糖纸一样小心呵护自己的宝藏。她不要,由他们去。
由自己去。由爱情去。
她在草地上坐下来,长发垂散,在风里柔和地起舞。
她忘记了天地混沌,忘记了车水马龙,忘记了舒适家电,也忘记了金河海城。
这里不需要银子也能生活下去,那么,不需要爱情,也一定能够顺利活下去。这样的地方,还不是天堂吗?小乙觉得,自己就是人在天堂。
姨姥姥慈爱地和每一棵菜话,对每只鸟话,开心的样子和小乙并无二致。
小乙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白云是那样飘逸自然,柔美圣洁。它们飘来飘去,湛蓝的天空,清澈的溪水,小乙醉倒在山坡上。
忽然,耳畔传来了读书声——好听的男中音,在朗诵陶渊明的归园田居: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