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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格玛集团总裁仓桥真广于年终派对的宴席上,因急性肝衰竭发作而紧急住院。这则新闻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九日,交通机构已经恢复正常运作,同时年底返乡的人潮也再次涌现,人们不论在身、心两方面都朝着正月顺流急下。
白川周一郎之友人福永急着赶往车站,他的公司、午餐广场由于以上班族群为生意对象,所以年底到过年这段期间为休业状态。他目前仍是单身,不过和女秘书有着一段超出友谊的特殊关系,为了与她度过一个优雅的新年假期,他在热海的高级旅馆订了房间。今天虽是出发日,他却暂且放下了自己的事,跑来为周一郎他们送行。确定朋友身上发生重大事件的时候,以他那种热爱惊悚和麻烦的个性,他实在很想奋勇同行,然而他实在无法抛下公司、员工以及恋人不管。在中央线的月台上,福永四处找寻着友人和其外甥女之踪影。
开往山梨县甲府之特快列车车窗里,多梦发现了福永的身影。多梦的腿上怀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包袱,这自然就是那个地球仪了,一共用塑胶袋和布巾包了五层。由于担心直接接触会有危险,所以才如此紧密包裹。除此之外还特别留意,让底座部分能够握着。
周一郎拉起了至今仍然是上下开启的旧式车窗,和福永面对面。
“你是专程来这儿的吗?劳驾你跑这么一趟,我真是过意不去。”
周一郎相当感激。他是通知了福永,自己暂时有一段时间不会在家,但是并没有料到对方会大老远地赶来车站。首先,自己能够弄到车票只能说是鬼使神差,碰巧有人临时取消了特快车的订位。其次,作出动身的决定是在看到午间新闻之后,当他得知仓桥真广住院后,才匆匆忙忙地想到这个计划。
“当家主人倒下的话,仓桥家一定会发生骚动,一时半刻之间应该是无暇顾及地球仪才对。不过上面的方针和下面的意见不见得能够一致。难保下面的人不会为了抢功而鲁莽行事。”
倘若是这样的话,眼前就不得不暂且离开避避风头,只能逃走别无它法。将白川家要塞化等待敌人进攻,这个选择是不可能的。尽可能地逃跑,在争取时间的过程当中说不定还有发现活路的机会。还有一个极大的可能性,那就是一月四日这个期限之前“敌人”或许不会采取最终行动,如果能在一月三日之前联络上“敌人”首脑也未尝不是个办法。不论是什么样的奇谋,或者是蠢策,不试试看又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倘若试过而失败的话大概也没那么多时间后悔吧。左思右想之下,周一郎断然地作出决定。
“这些我本来是打算用邮寄的,现在通通都交给你,一切就拜托你了。”
周一郎从衣服的暗袋里取出一叠厚厚的信封,交到福永的手上。那是分别要寄给西班牙的伯父以及几位朋友的信件,还有一张离家期间,委托福永管理国立那间房子的委任状。如果是自己的房子大可放任不管,但那毕竟是伯父的家,周一郎不得不慎重对待。
“ok,放心交给我吧。我这儿也有东西要交给你呢。”
福永把一个信封大小的东西塞进周一郎的手中,塑胶袋里装着银行存折和印鉴。
“资金是一定要的吧,把这个带着。”
“不行,我没有理由接受这样的东西。”
打算归还的手被福永推了回去。
“看清楚点,这不是你的钱哪。”
被福永这么一说,周一郎再次看着存折,上面写着多梦的名字。面对瞠目结舌的周一郎,福永佯装咳嗽地清了清喉咙。
“我早就料到你绝对不会接受这笔正当的顾问费。不过呢,讨厌欠着人情不还这点,我和你是一样的,而且我会这么想,全都是受到你的不良影响呀。”
“可是”
“你要想穷死在路边的话尽管去吧,但是没道理让多梦也一起面临这样的困境是不是?收下吧。如果你一定要还给我的话,就平安无事地给我回来。”
福永迎着多梦的视线笨拙地眨着一边的眼睛,发车的铃声响起,在扩音器的警告话语之中,福永退到月台的白线后方。
“谢啦,我欠你一份人情。”
尽管是句老套的台词,却是周一郎发自内心之语。多梦向福永挥手道别,福永跟着列车走了几步,不一会儿就被月台上的混杂人群给挡了下来,最后只能目送逐渐加速的列车离去。
安稳地坐在位子上的周一郎和多梦,再次环视着感觉相当杂乱的车厢。
“一到年底,人潮总是特别多呢。”
“长程列车的话,应该不致于这么混杂才对。”
这是趟没有目的地的旅程,是为了逃避追踪,争取时间所做的移动。大致上应该是先搭上短程列车接着转乘巴士、计程车,然后再随便找个商务旅馆或民宿住下来吧。
“今年的过年还真精彩呢。”
周一郎叹了口气,抱着包袱的多梦转过头来仰看着他的侧面。
“周先生,你每叹一口气,就会让一个幸运溜走哟,我书上看到过。”
“是吗?那我可得小心点儿。”
“多梦,这么紧张刺激的新年是头一次吧。和周先生在一起保证不无聊,很不错吧。”
“唉,想想还真是不无聊呢。啊,不用不用,别客气,谢谢。”
台词的后半段是对着对面座位的老人所说的。列车启动的同时,老人也拿出小瓶装的威士忌和鱿鱼干开始了他的宴会,还热烈地邀请周一郎喝一杯。老人乘着酒兴一会儿抒发对儿媳妇之不满,一会儿批评政府的农业政策,待酒瓶一空便立刻打起呼来沉沉地睡着了,真是标准的我行我素之人。
多梦抱着地球仪,想到了和它有关的种种事情。冬季台风离开之后的隔天早上,他们战战兢兢地将它放在太阳底下照射看看,然而出现的影子不过是平常的影子罢了,并没有开启什么通往异世界的道路,似乎只有月光才能够开启那扇大门。本来想等到下一个晚上再测试看看,谁知道二十八日的夜晚是个阴天,月光全都被阻断根本到不了地面,接着二十九日的晚上,就这么搭上列车,连住宿的地点都还没着落就出发旅行了。这的确是一个连自己都深切感受得到,充满着意外变化的新年。跟着周先生以外的监护人一起生活、像平常人一样上学的话,绝对不可能体会到这样的经验。
忽然间,周先生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而笑了出来,多梦看望着她年轻监护人的脸孔。
“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事情?”
周一郎脑中所浮现的画面,是他从地球仪投影在墙壁上之大门窥探着异世界的那一幕。黑暗当中只见到一张脸和一只手伸了出来,正在察看四周的状况。那边的世界若是有知性生物存在的话,想必会大吃一惊,感觉非常怪异吧,要是正好手持武器,冷不防地一刀砍下去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周一郎是一个异形入侵者。在他眼前所展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呢?只可惜那个时候好奇心的界限来得太早,但若换成一般人的话,肯定早在那之前就被挫折给击败了。
“多梦也很想看看另一个世界吧?”
“有机会的话”
点头同意周先生的话,多梦察觉心中的一股悸动。她应该避开深切危险的魔爪才对,可是期待的心情却凌驾了恐惧和不安。这种感觉就像是平常生活所经历不到的某种体验已经等在前方,而她正在做着欢迎之准备,一种超越目前程度的体验。或者多梦早已经变成一个过度的乐天派也说不定,尽管如此多梦仍然牢牢地抱着用布巾包裹住的地球仪,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她悄悄地对周先生说。
“我觉得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奇怪喔。”
多梦只是心直口快地说出她的想法,但是这句话听在那些为了返乡或者工作而搭上这班拥挤列车的人们耳里,或许会相当排斥吧。
“不可以一直盯着别人看呀,那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周一郎虽然如此告诫着外甥女,但他自己却也无法将视线转离周遭。二十七日深夜,正确地说是二十八日凌晨零点过后,和周一郎对峙的那名可疑人物似乎并不在车上,周一郎暂时松了口气,不过那个可怕的男人说不定另有同伴存在。周一郎决定还是随时保持警戒为上。
就算周一郎再怎么小心,要他留意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物的存在并不容易。周一郎根本不可能知道,和他们隔了几个座位,正埋头阅读体育报纸的那名壮年大汉有个叫作锅田的姓氏。
2
住院之后尚未失去意识之前,仓桥真广低声咒骂着妹妹枫子。
“仓桥家若是交到你这种人的手上,只会被搞垮而已。你别以为这样就是胜利。”
“你也别以为自己在仓桥家有多伟大,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这句话枫子并没有说出口,她仅仅温和地说了声“希望你早日恢复健康”用不着作战她就已经成为胜利者了,世人对于胜利者之期望不外乎是宽容与谦让,这点枫子相当了解。真广的妻子名为绫子,她所生的儿子弘树今年才十六岁,不论真广如何焦急,他们都不是堪与枫子竞争之对手。
浩之介的儿媳妇和孙媳妇,都不是重量级政治家或者财经界人士的千金。比起和有权有势的家庭联姻以形成族阀势力,他更担心自己的家庭和事业会被外人夺取。尤其他自己亦曾置身政界,对于滥用权力中饱私囊的那些政客的所作所为实在厌倦不已。
“绝对不能与政治家联姻结盟,那些家伙都是人心不足、妄想吞下大象的毒蛇,仓桥家的财产不能就这样子给白白并吞掉了。”
因此,曾经说过此话的好之介为儿孙所选择的新娘都是学者的女儿。真广的母亲是希腊哲学家的女儿,真广的妻子则是佛学艺术家的女儿。仓桥家对于她们的娘家提供了相当程度的经济帮助,但是完全不许她们插手干预事业或者资产方面的事情,而对方也不曾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即便在眼前的状况之下,真广的妻子绫子似乎仍无反抗枫子之念头,她惟一关心的就是丈夫的病情而已。
“事到如今,惟有请枫子小姐来代理真广少爷的职务了。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这是西格玛集团董事会的一致声音。他们之间甚至奇妙地酝酿出一股安心的气氛。原本以为无可避免的骨肉之争尚未展开就宣告结束,西格玛集团也得以躲过分裂及肃清之命运。将来,在真广的儿子弘树成年之后,或许会有新的问题发生也未可知,就算是这样也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只要半路上别忽然冒出个枫子的私生子,那么枫子将权力和平禅让给弘树的可能性就非常之高。这对西格玛而言也算是个圆满的结局。暗地里谈论着这些事情的他们,当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尽速商讨如何为不幸的真广“前总裁”筹备一场盛大的丧礼。
“情况恶劣的急性肝衰竭,最多撑个五天,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枫子坐在朝着自家前进的车内喃喃自语。即便是胆识远远超过哥哥的她,也不禁微微地感慨了起来。甩了甩头,她开口对着同车的乘客说话。
“平嵨,我在想,那个销声匿迹的白川周一郎”
“啊,那个男人有什么不对劲吗?”
“说不定他已经知道地球仪的秘密了。”
仿佛相当惊愕般的,平嵨向枫子提出异议。
“枫子小姐,事到如今已经用不着那个地球仪了吧。仓桥家和西格玛集团的支配权已经是囊中之物。弘树少爷还只是个高中生,绫子夫人原本就是个外人,由您来出任统帅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平嵨叨叨絮絮地陈述着再明白不过的事实。打从一开始,他思考的射程就仅仅止于风子高居统帅之位而已。既然枫子无须抗争就登上宝座,只要她能顺顺利利地领导西格玛集团,他自己也可以稳坐总经理之位置。事到如今,枫子应该只想着如何处理这个世界的现实事务才对。然而枫子并不是这样,对于平嵨而言之终点,在枫子眼中却是个起点。
“这么做的话岂不是半途而废,不好吧。而且有一点我想不通。”
“想不通,您指的是”
“在约定的一月四日之前,白川周一郎应该会安安分分的才对,为什么突然间匆匆忙忙地逃走了呢?”
“唉,那种人反复无常,以我的能力实在难以判断。不知道枫子小姐有什么看法呢?”
平嵨巧妙地谄媚奉承,枫子并没有费心去注意那些。
“一定有人自做主张地到白川家去多管闲事了吧。”
“啊,会是谁”
枫子冷冷地对着困惑的平嵨下了命令。
“跟你在这儿说下去也说不出个结果来的,去把那两个人叫来。”
“那两个人”就是锅田和广川,事到如今已无反问确认之必要,平嵨虽然不希望他们和枫子直接接触,但是也无法违抗命令。
应枫子召唤,广川来到枫子住处。在女主人的质问之下,广川爽快地承认事实,而且还毫无惧意地坦白说出,他还没接到平嵨的指示就擅自前往国立的白川家,向对方提出了“亲切的忠告”
“你不觉得这么做,对于将来的交涉会有所不利吗?”
“什么投机啦,算计啦,都是会失误的东西嘛。美国之于越南,苏联之于阿富汗,不都是错估得相当离谱吗?伟大的人物尚且如此了,像我这种人会计算错误也是世间常有的事情呀。”
背地里暗藏讽刺,与白川周一郎交涉的这件事情,枫子和平嵨的做法也并非全然无过。枫子心知肚明,但她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好丢脸的,重要的是将来之事。
“你可得负起责任呀。”
“这是当然,那么,您认为该怎么做呢?”
广川和悦地向女主人征询意见,枫子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就用老办法,把那个地球仪从白川周一郎的手中夺取过来吧。”
“采取什么手段都可以接受吗?”
“就用你觉得最适合的手段,我看你不像是那种会因为嗜好而无视于现实利益的男人,除非是我看走眼了。”
“真是惭愧,已故的上代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你不认同吗?”
“不,我是太感动了。那么,我这就去执行总裁所下的命令。”
毫不做作,而且比谁都早一步改口称呼枫子为“总裁”广川的阿谀技巧显然比平嵨更上一层。毕恭毕敬地行礼退下之后,广川坐进自己的车子里,一手伸向车用行动电话。
“辛苦你了,那对可怜的逃亡者还健在吧?呵呵呵,那个宝贝现由小公主抱着”
另一手则拿着笔在便条纸上快速写着,那种用笔方式简直就像是书法家一样。
“放心吧,枫子小姐会负责善后的,她可是伟大的西格玛集团的下任总裁呢,我们只管安心地把事情办妥就行了,对吧,伙伴。”
在仿佛滴着黏液的笑声之中,广川中断了对话。
3
枫子相当忙碌,之前她一直也非常忙碌,只不过忙碌的内容并不相同。如何将仓桥家和西格玛集团弄到手上,这些阴谋再也用不着了,接下来的忙碌,主要是关于如何妥善地运用这不费吹灰之力就落入手中的权势和财富。以庞大的土地资产作为担保,西格玛就能够从银行获得接近无限大之巨额融资。枫子打算使用其中的一部分,来实现祖父的遗愿。广川离开之后,她立刻传唤了另一个男人来到她的住所。
这个男人名叫村松忠卫,本身拥有日本人之血统,但国籍为美国。原本是隶属于海军之职业军人,在伊拉克和索马里累积了不少实战经验,担任过中东某国家之军事顾问,退役后还曾经于某大型石油公司担任保全部长。东西冷战落幕之后,他回到日本,在西格玛旗下系统的高尔夫球场中居于副总经理之职位,但这只是一个幌子。他其实是仓桥浩之介在晚年末期为了某个目的所雇佣,特地召回到日本的男人。年龄比枫子稍微年轻。眉毛很淡、眼睛大而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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