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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5部_第一章 曹操杀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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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当然不敢接受。不过娓娓道来丝丝入扣,倒也难以诟病。

    曹操自然明白其中症结,也不再追究此事,又道:“也算你有理。但是既把玄德迎到小沛,为何两番相袭又虏人妻女?”

    “都是陈宫挑拨离间所致!”两袭小沛都是刘备挑衅在先,可如今人家已属曹营,吕布自不敢得罪。他料定曹操不会宽恕叛徒陈宫,便把所有责任都往陈宫身上推,“在下视刘使君如兄弟,陈宫那好乱小人却时有加害之心。至于明公所言虏人妻女,在下实在不敢!两次攻克小沛,使君遗弃妻女而去,我都命军兵保护起来,起居饮食皆由婢女伺候,未有丝毫怠慢。”

    闻听此言曹操不禁瞥了刘备一眼,见这个素来举止潇洒神采奕奕的豫州牧低着脑袋,脸上闪过一阵羞红。吕布也看见了,怕刘备恼羞成怒,赶紧另拣好听的说:“在下虽袭了小沛,但是刘使君因祸得福,投到明公麾下,自此如鱼得水忠心报国,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好事?哈哈哈……”曹操仰天大笑,“既然归附朝廷是好事,那你为何调兵阻我于彭城?又为何在下邳顽抗三个月?”

    吕布张嘴就来:“非是在下不降,乃是陈宫不识时务!这三个月里城中一应事务都是陈宫、高……”他知道曹操爱惜武将,高顺八成也会被其收录,现在要把高顺招出来,日后同在曹营效力关系可就不好处了,因而马上改口,“都是陈宫搞的鬼……在下素有效力朝廷之志,也曾刺死董卓征讨袁术,这些您都知道啊!”

    吕布将所有罪责推了个干干净净,仿佛他自己始终忠于大汉,一点儿错都没有。曹操又好气又好笑,提高嗓门讥讽道:“奉先啊,能编出这一堆鬼话也真够难为你了!”

    此言一出,众文武笑得前仰后合。吕布左看看右看看,倏然收住笑容,傲然正色道:“明公不信末将之言?”

    “你吕奉先的话,只怕天底下无人能信了。”曹操语带讥嘲。

    “那明公可信末将之勇?”

    “嗯?!”曹操一怔。吕布直起身子,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圆润了:“天下割据汹汹,许都立足未稳,四方狼烟尚待戡平。明公运筹帷幄用兵如神,末将能征惯战纵横沙场。倘明公为帅、末将为先锋,必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虑天下不平?到那时莫说是张绣、袁术之流,就是袁绍、刘表又有何惧哉?”

    “胡说八道!袁本初、刘景升都是咱大汉臣宰,老夫岂能与他们为敌,可不要乱讲……”曹操虽口上这么说,心思却不禁活动起来。他自然不相信吕布这种人的操守,但吕布骁勇善战却是不争的事实,若是能将其收于帐下,岂不是如虎添翼?曹操素有爱将之癖,对关羽、张辽那等人物颇为赏识,吕布这等勇武盖世之人更是期盼已久,但收留吕布会不会埋下祸患呢?满营诸将又会不会反对呢?对整个朝局又有什么影响?曹操一时难以决断,招呼卫士:“暂且将他推至一旁,先处置其他人!”吕布见这样安排,情知其心念已动,没等军兵来推便自己站起来,大步走到西首刘备身边,低声恳求:“使君今为座上客,布为阶下囚,就不能为我说两句好话吗?”刘备二目直视并不搭话。

    曹操见他向刘备嘀嘀咕咕,呵斥道:“军中俘虏休要随意啰唣!”

    吕布转过脸讪笑道:“并非在下啰唣,只是我身上的绑绳太紧了,可否稍微松开些?”

    “缚虎安得不紧?”

    “布已为阶下囚,岂敢随便造次,还求明公准我宽松些吧。”

    曹操瞧他一脸讨饶相,似无反抗之意,便要传令松绑。身边主簿王必拱手道:“主公请恕属下多言……吕布乃勍虏也!其众近在外,不可宽松。”王必顾及并州部张辽尚有部分兵马流窜于外,倘若吕布趁乱冲杀出去,与张辽合到一处,那无异于纵虎归山。曹操倒不以为然,如今吕布身陷此地,环伺着诸多猛将,又无枪无马,即便有霸王之勇也逃不出了。不过瞧着他一脸狼狈相倒觉有趣,故意戏弄道:“吕将军,吾本欲相缓,主簿复不听,如之何?你就忍着吧!”

    吕布不敢强求,诺诺连声退在一旁。又见两个虎豹骑推推搡搡把高顺弄了进来。高顺气哼哼来到营中,仰面看天谁都不理,有士兵呵斥道:“罪将跪下!”他硬是充耳不闻。两个虎豹骑抢上前又是踢又是摁,高顺的腿却似铁铸的一般,就是不屈丝毫。

    “好了好了,就容他站着回话吧。”曹操摆摆手,他心里还是颇为赞赏此人勇武气概的,面带微笑道,“高将军,你的陷阵营好厉害,老夫深受其苦啊!”这是故意给高顺一个台阶下,哪知高顺依旧面孔朝天,看都不看他一眼。曹操又接着追问:“将军莫非还顾念属下被害之仇?”高顺面无表情,依旧不理不睬。曹操咽了口唾沫,语气严厉起来:“罪将高顺,今日被擒可愿归降?”

    高顺痛惜战死的并州同乡,恨曹操杀戮并州部下,恨刘备反复无常,恨陈登阵前倒戈,恨陈宫好谋无断,恨宋宪、侯成、秦宜禄卖主求荣,更恨吕布软骨头不争气!他感世上之人都无比肮脏,早就心若死灰,再无求活之念,索性一个字都不说。吕布见状也赶紧跟着嚷道:“曹公问你话是给你脸面,怎不回答?你不想活命了吗?”高顺轻蔑地瞅了吕布一眼,随即把头一扭闭目等死。

    “可惜喽……”曹操叹息一声,喃喃吩咐道,“将他推出辕门斩首吧。”他虽爱才,但其才若不能为己所用,就要果断除之!

    “哈哈哈!”高顺忽然仰天大笑,“多谢曹公恩典!哈哈哈……哈哈哈……”任虎豹骑往外推搡用刑,他那笑声依旧不绝。曹操连连摇头,实不解此人何以如此执拗!吕布更是面色惨白,又哀痛、又惋惜、又恐惧、又自惭形秽。

    耳轮中只听得一阵呼喝,魏种与毕谌被士卒架了进来,不由分说便已按倒在地。两个人自知对不起曹操,都耷拉脑袋一言不发。曹操气哼哼扫了他们一眼,先问毕谌:“令高堂可还安好?”昔日毕谌为兖州别驾,陈宫叛乱之时,他以老母为叛军所质为借口向曹操辞行,临行前口口声声说绝不背叛,可还是保了吕布辗转至此。

    毕谌自觉理亏也不分辨,低声道:“老母去年已过世,至今灵柩难以还乡,不孝子罪孽深重……”说着话竟垂下泪来。

    曹操凝视他良久,甚觉情义真挚孝心可悯,又想起自己幼时没娘,一辈子想孝敬母亲都无从做起,顿时心软了,叹道:“人皆道忠孝不能两全,我倒以为推孝可以为忠,若不然曾子何以著《孝经》教谕后世?快给他松绑吧。”

    毕谌还在顿首哭泣,军兵已将绑缚的绳索解开,他抽泣道:“不忠之人何以再辅明公。”

    曹操捋髯微笑,嘴里叫的还是昔日官职:“毕别驾言重了。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你不说我也明白,必定是吕布、陈宫以令堂为人质,逼你入伙的吧?”

    毕谌闻他一语中的,更是伏地抽泣。吕布在一旁赶紧推卸责任:“与我无干,与我无干呐,此皆是陈宫的主意!”

    “待罪之人少要插口!”王必赶紧呵斥。

    曹操全不理会,面带和蔼看着毕谌:“卿虽居吕布营中,其心乃在汉室,我岂能怪罪?吕布曾私自任命张辽为鲁国相,我看大大不妥。鲁国乃礼仪发祥之地,怎可用一武夫担任郡守?卿深明孝悌,我就表奏你为鲁国相吧!”

    毕谌一愣——昔日为别驾,如今居郡守,这是有升无降;单单挑选鲁国,既是褒扬又是警示,要自己时时刻刻谨记忠于国事慎于礼仪。想至此他顿首再拜:“谢朝廷之恩曹公之德,在下自当竭

    力以效社稷。”

    “起来吧……”曹操扬扬手,“散帐后去换换衣服,有什么难处叫程仲德为你安排。”他知程昱昔日与之有些交情。

    毕谌拭去泪水却不站起,又道:“在下还有一事相请……”

    “你想将令堂灵柩扶回兖州是吧?”还未说完曹操就知道了,“赴任鲁国之事不忙,你只管先回乡改葬老母,这场丧事一定要办得十全十美,陪葬之物我帮你出。”

    “谢曹公!”毕谌这才肯起身,放眼瞧东首的掾属中除了程昱、薛悌都不认识,便走到最后垂首而立。

    见毕谌归班已毕,曹操脸色一变,厉声喝问魏种:“姓魏的!老夫待你可薄!”魏种吓得体似筛糠,战战兢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曹操待他确实恩重如山,举他为孝廉、授他为从事,把他视为股肱心腹。可是兖州之乱时他却被浩浩荡荡的叛军吓破了胆,糊里糊涂也跟着当了叛徒。曹操身在徐州还曾对部下夸口,天下人皆叛魏种也不会叛,没想到被事实狠狠扇了一个嘴巴,气得曹操发下毒誓“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

    现在他真被曹操拿住了,这还有何话可说?魏种自知生还无望,连句告饶的话都说不出口,恨不得把脑袋钻到地里,光剩下哆嗦了。

    曹操气哼哼看着他,喝骂道:“胆小鬼!如此怯懦还能有何作为……松绑松绑!”

    “啊?!”所有人都呆住了,以为曹操非杀此人不可,没想到却为他松绑了。魏种更是惊得不知所措:“曹公……您、您这是……”

    曹操白了他一眼:“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看在你那点儿微末才能的分儿上,老夫就饶了你,且在我幕府当个掾属吧。当年治理兖州你也多有建树,怎么会临难投敌呢?真真可恶至极!”

    魏种听他原谅,咧嘴便哭:“在下对不起您了……呜呜……日后必当……呜呜……”

    “哭什么哭?”曹操厉声道,“好好锻炼一下你那胆子!别在人前给我丢丑,去去去!”

    魏种哆哆嗦嗦站起身,程昱早笑逐颜开地迎了过来:“老弟大难不死,来吧来吧……”将他引到了毕谌身边。

    “恭喜明公收录旧部。”吕布见缝插针逢迎道。

    曹操点着头不住微笑,忽见辕门兵士又推来一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正是陈宫!他心头顿生阴霾,面色又转凛然,满营文武顷刻间安静下来。

    吕布方才虽有推卸罪责之意,但陈宫确是祸乱兖州的罪魁祸首。没有他挑拨煽动,张邈也不会跟曹操反目成仇,也不会有张超、李封、薛兰、许汜(sì)、王楷、毛晖、徐翕(xī)、吴资这么多人造反,更不会有吕布入侵兖州、夺取徐州猖獗了这么多年。曹操拿定主意要羞辱他一番,抬手道:“松开他……我得好好问问我的大恩人!”

    士兵解开绳索,陈宫不卑不亢面无表情往他跟前一站。曹操讥笑道:“公台,卿平常自谓智计有余,今何以遭擒至此?”

    陈宫一阵苦笑,斜眼看看吕布:“只因此人不从宫言,以至于此。若其见从,亦未必为公所擒。”

    吕布连忙叫嚷:“胡说八道!曹公运筹帷幄,岂是你那微末伎俩可比的?”

    “不许插嘴!”王必再次喝止,“你怎这么多废话呀!”

    曹操见陈宫到这会儿还不肯服软,又讥讽道:“公台以为今日之事当如何啊?”

    陈宫脱口而出:“为臣不忠,为子不孝,受死乃是应该!”他与高顺一样,抱着必死之心。

    曹操愈加冷笑:“卿如是一死,家中老母该如何?”

    陈宫仍是毫不犹豫:“宫闻将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老母之存否,全凭明公决断!”他将曹操捧起来,使其不能再害他母亲。

    曹操又问:“那卿之妻子又该如何?”

    “宫闻将以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妻子之存否,亦在明公也!”陈宫依旧敷衍。

    曹操料他故作强硬,还要再出言相戏。哪知陈宫躬身一揖:“请出就戮,以明军法。”说罢转身就要出去领死。曹操心头一颤,赶紧站了起来:“公台且慢!”陈宫充耳不闻,依旧大步流星往外走,几个兵士连忙将其拦住。

    “公台,你……”突然间,曹操不知该说什么了。从本心而论,曹操确曾将陈宫恨到骨子里,但几句讥讽的话出口竟将他逼上死路,心肠又不禁软下来。当年曹操之所以能自任兖州刺史,全赖陈宫游说州中官员,此后破黄巾、败袁术多有建树,他往昔的功劳也不小了。哪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助自己入主兖州的人是他,掀起叛乱险些逼得自己无家可归的人也是他!可自己确曾一日之内杀死边让、袁忠、桓邵三位名士,确曾将朝廷任命的兖州刺史金尚逐走,累得其被袁术害死,也确曾屠戮徐州百姓,双手沾满了无辜的血……陈宫背叛并非全然未占道义。想至此曹操又羞又愧又恼又痛,忙向前几步缓缓道:“公台,你这又是何必呢?其实我……”话说一半又打住了。曹操实不知该如何开口,绝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个叛乱元凶无罪,但是真把他杀了又觉不忍。陈宫要是能在这个时候跪地求饶就好了……

    陈宫背对曹操而立,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回想自己的这半生,觉得既可悲又可笑。为了一群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叛变真的值得吗?舍弃曹操保了吕布是不是瞎了眼?他想起与曹操初见时,曹操三言两语就赦免了王肱;想起寿张县鲍信丧命的那场奋战;想起荀彧(yù)、毛玠不辞艰险赶来投奔;想起曹操只有三座县城竟还能扭转乾坤……曹操不愧为当世英雄,莫说这吕布,就连袁绍也比之逊色三分。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代志士岂能朝秦暮楚?岂能背负反复之名苟活于世?他思想至此心头悲怆,不敢回头看曹操,生怕一回头就忍不住向其低头认错。他把牙一咬,怒视眼前拦路的兵士:“让路!在下引颈就戮,还不速速闪开!”

    曹操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知他心如铁石不可挽回,竟不由自主潸然落泪,摆摆手示意军兵让路,喃喃道:“你我相交一场,从此生死相隔,就让我再送你一程吧。”说着话跟在陈宫身后缓缓而行。

    满营文武见此情形无不凄然。程昱、薛悌、魏种等久相识感触颇多,忆昔同营效力之情,纷纷跟了过去;陈登、陈矫、徐宣料此恩怨已结,同在吕布帐下时的矛盾也从此化为乌有,便也随着相送;就连素未谋面的郭嘉也追出了辕门。

    吕布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高顺、陈宫慷慨赴死,越发显得他的乞活甚是渺小,连忙又伏到刘备耳畔:“玄德,务必救愚兄一命啊!”

    刘备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只随口道:“看情况吧。”

    吕布见他拒人千里,笑道:“玄德老弟,你妻女尚在下邳城中呢。你打了败仗弃她们而去,还不是赖愚兄保护收留?看在我保全家小的面子上,你还不替我说两句好话吗?”

    刘备白皙的脸上又泛起了红晕,眼睛一亮,笑道:“好啊!好!兄长性命包在我身上。”

    吕布见他应允,总算松了口气,忽听得三阵催命鼓响,料是高顺、陈宫已然人头落地。过了好半天,才见曹操低着头茫然若失般踱了回来,后面程昱、陈登等人也是连连嗟叹各归其位。曹操颓然落座,怅然道:“传令下去,厚待公台家眷老小,护送至许都妥为安置。”

    吕布颇不识趣,又插了口:“恭喜明公铲除叛逆……”还未说完就见曹操恶狠狠瞪过来,马上闭了嘴。他虽英勇盖世,却没有安定天下的大志,岂会晓得曹操是何等胸襟?

    这时又闻参驾请罪之声,宋宪、侯成等一干将校走进大营,跪倒在大纛之畔。曹操逐个打量他们,猛然看见秦宜禄也在其中,不禁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们所擒者就是这几个人吗?”

    侯成前趋一步:“还有吕布家小……张辽领兵在外未能擒获。”

    “徐翕、毛晖、吴资三个叛徒呢?”东平徐翕、山阳毛晖、济阴吴资都曾是曹操统领兖州时的麾下郡守,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侯成咽了口唾沫,作揖道:“吴资已于两月前病死,徐翕、毛晖自彭城之败就已逃亡,可能……可能是去依附臧霸了。”

    “嗯。”曹操面沉似水暗自思量——臧霸、孙观、孙康、尹礼、吴敦、昌霸,这帮割据一方的匪人也要设法处置,弄不好在对抗袁绍时会变成大患。

    吕布不明就里,还以为曹操怪罪侯成等办事不力,赶紧又插了嘴:“明公有所不知,布待诸将颇厚,这帮人却临急而叛,毁了我归附您的一片诚心,实在是薄情寡义!”

    宋宪、侯成听他这样说,惊得脸色煞白。哪知曹操却忽然发笑,戏谑道:“待诸将颇厚?卿背着妻子,宠幸部下之妻,何以为厚啊?”

    “哈哈哈……”吕布与杜氏那点破事儿不少人知道,听曹操当面道出,连投降的带受降的全乐开了花,众人目光齐向秦宜禄扫去。那活王八也真厚颜无耻,非但没有羞涩之意,反跟着大伙一起哄笑,还道:“哪里背妻,乃是连床而战!”

    众人越发大笑。吕布倒是一阵脸红,迫不及待地跪倒曹操面前:“明公念刺董、讨袁之功,就饶恕我吧!在下日后必定肝脑涂地辅保明公!”说罢连连磕头。

    曹操还是犹豫不决。吕布虽是破敌利刃,却是一把双刃剑,留下他是福是祸还在两可。抬头间见刘备欲言又止,索性问道:“吾欲留奉先以为己用,使君以为如何?”

    吕布高兴得都快笑出声来了,刚才就跟刘备商量好了,有这个人情保下来,自己定是安然无恙了。他低头微笑,等着刘备讲情,哪知听到的却是——“明公不见丁原、董卓之事乎?”

    吕布的笑容霎时凝固了,扭头问道:“贤弟说什么?”

    刘备一脸不屑,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明公不见丁原、董卓之事乎?”

    吕布推卸罪责反复告饶,可这短短一句话就断送了他性命!昔日丁原拔擢他于行伍之间,而他却为了功名富贵手刃恩人;董卓认他当义子颇加恩惠,他又因为与婢女通奸刺死义父。这样的人岂能信任?吕布愕然半晌,忽然跌坐在地破口大骂:“刘备竖子!你这大耳贼最叵信!忘了辕门射戟之事乎?三番两次弃妻女不顾,还不是赖我保全?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呸!”刘备也变了脸,“你对我有何恩义?抢我徐州、两袭小沛,你还有脸道恩义二字吗?!”

    “你你你……”吕布气得面似紫羊肝,浑身战抖不休,身上紧缚的绳索嘎嘎直响,仿佛再用些力气就要挣断了。众兵丁见状赶紧一哄而上,使劲将他按住。他还欲再骂刘备,脑子里突然一转——骂刘备又有何用?我之性命乃在曹操掌中!马上回头看曹操。

    只是陡然之间,曹操已面带腾腾杀气,手中紧紧握着佩剑剑柄。可谓一言点醒梦中人,刘备之言深深触动了他。他举目四顾,见满营文武个个都是一脸杀意,其中李典更是横眉立目怒不可遏!曹操心中凛然——吕布与李氏有不解之仇,若将吕布饶恕,怎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李乾?还有戏志才,为什么会被囚禁染病而死?那濮阳之火、蝗旱之灾,兖州死了多少人?若是饶了吕布,拿什么告慰死去亡灵?何颜面见兖州父老?接着又想到,吕布有刺董之功,天子至今不忘其义举,倘若另有旨意颇加恩惠又当如何?不尊天子之意是为不臣,尊天子之意岂不是在董承等人之外再树一个内患?还有,夏侯惇的左目也是这厮命高顺突袭射瞎的!与张邈兄弟反目究竟是谁造成的?河内张杨与其同乡深厚,将来与袁绍决战之时,若吕布逃归河内那当如何?吕布原先追随过袁绍,要是给我来个阵前倒戈又该怎么办……霎时间,种种新仇、旧恨、猜忌、疑虑一齐涌上心头!

    吕布只觉曹操的鹰眼阴森可怖,连忙辩白:“明公莫听小人之言,在下真是诚心归附,一片赤诚天日可鉴……”

    曹操再不愿听了,把手一扬:“推出去!缢死而后枭首!”

    吕布眼前一黑,只觉众军兵齐手拉扯自己。他本能地抗拒起来,挣扎着膀子,硬是不肯移动半步。许褚见此情形把大铁矛一抛,也抢过去抓吕布,合众人之力才把他拖将下去。吕布还不认命强自挣扎,口中大骂不止:“曹操!我吕布刺董有功,普天之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当今天子赐封我为温侯,乃有仪同三司之贵,获假节之权比你还早呢!如今你一朝得势,竟敢如此待我?!老子跟王司徒救驾时,你还在兖州忙着窝里斗呢!你有何资格杀我!”他越骂越凶,两膀一使劲,竟将众兵丁甩翻在地,连许褚都侧歪着退了几步。十几个人拉不住一个上绑的吕布,这要是容他冲回来岂不是一场塌天大祸?曹操吓得躲进大帐,王必张开双臂堵住帐口,刷刷刷一阵抽剑声,夏侯渊、于禁、乐进、徐晃、朱灵等都把家伙拔了出来,十几员大将把吕布团团围住,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在中军营里将其乱刃分尸了。

    吕布不再向前,圆睁虎目环视众人。诸将将他围住,可谁都不敢出这第一剑。这家伙勇猛过人,万一出剑之时割断了绳子,他临死前来个困兽之斗也够大伙忙活的!正在僵持之际,忽听有人一声高呼:“诸位且慢动手!”

    郭嘉从人群里挤过来,规规矩矩向吕布作了个揖,语重心长道:“吕将军,在下有几句好言赠与你这痴人,你可愿听?”

    “说!”吕布机警地环视众将,随口应了一声。

    郭嘉娓娓道来:“你乃无牵无挂一并州汉子,阴差阳错混入官场,又赶上乱世才横勇一时。既无逐鹿中原之志,又无纵横捭阖之才,落这样一个结果还不是理所当然吗?这辈子富贵荣华享受了,大风大浪也经受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即便苟活于世能解脱什么烦恼?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只怪你自己错走了路!难道英雄一世最后反受乱刃分尸之苦吗?在下替你着想,还是乖乖引颈吧……”

    郭嘉这番话说得和风细雨,但吕布听来却不亚于当头棒喝。他呆愣半晌,脸色青白交错,似羞愧又似顿悟。终于,吕布停止了挣扎,干笑两声,双眼一闭,接受了眼前事实……大丈夫死固死耳,何必再同他们口舌争辩呢?在战场上天不怕地不怕,可玩阴谋诡计绝不是曹操、刘备这帮鸟人的对手,谁叫自己赶上这世道了呢?若一辈子在并州老家放马牧羊倒也罢了,既然混上这条不该走的路,身首异处不过是迟早的事!早知如此何不在下邳城楼撞死,还要到此说这么多的昧心话遭人耻笑呢?就算真保了曹操,他就会信任我吗?天下未平还用得着我,等某一天大功告成,也难保他不会再下杀手!还是陈公台有先见之明,多活一天不过是多提心吊胆一天,算了吧……吕布思来想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念念不忘的只剩下严氏、未成年的女儿,还有杜氏佳人,要托付曹操两句,但转念一想,求了又有何用?眼一闭气一绝,活人的事岂还顾得上……

    吕布万念俱灰叹了口气,抛下那群紧张兮兮的曹营众将,迈着高傲的步伐,坦然赴辕门受死。曹操哆哆嗦嗦藏在王必身后,见吕布默然而去总算是放心了,隆冬时节竟惊出一头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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