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效坤怔怔的,也低了头去看自己的腿:“瘸了。”
果刚毅直起腰,像是在闹心慌,说话又轻又快:“没事没事,又不是瘫了,不耽误往后咱们吃喝玩乐。金兄你记住了,这回我肯定能把你弄出来,你好好活着,好好等着,行不行?”
金效坤直视着果刚毅的眼睛——直到这时,他才好似神魂归窍一样,脸上有了表情,眼中也有了神采。抬手扯住果刚毅的袖子,他嘴唇哆嗦着说了话:“你救我……一定要救我……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我撑不住了……我已经在等着死了……”
果刚毅握住了他的手,这手也非常的陌生,更像是一只粗糙冰冷的爪子,以至于果刚毅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看到的也真是一只爪子,不但粗糙冰冷,而且肮脏,大拇指的指甲里藏着漆黑的淤血。
果刚毅向来活得踏实笃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钱就是钱女人就是女人,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是真实不虚。然而此刻面对着金效坤,他一阵一阵的恍惚,总觉着自己和金效坤是在梦里相会,金效坤的模样,简直是凄惨到了荒诞的地步。
这怎么会是金效坤呢?
果刚毅抬手摸了摸金效坤的花白头发,心里还在自问:这怎么会是金效坤呢?
会面结束之后,果刚毅离开了监狱。
他直奔了连宅去向傲雪汇报成绩,姑且不提,只说金效坤随着狱卒回了那牢房区,开始进行这一天的劳动。这监狱是有名的模范监狱,并不将犯人当成猪狗胡乱关押,每日都要将犯人分成几队,各有各的活干。金效坤的工作和毛驴差不多,负责推磨。但因他如今的体重分明还不抵一只毛驴,推磨子他也推不大动,故而狱卒又给他分配了一名同样瘦弱的帮手,意思是将这二人的力量相加,应该可以和驴媲美了。
说来很巧,这名瘦弱的帮手,和金效坤还是单方面的老相识——金效坤对他没什么印象,但他对金效坤是早就久仰了。
帮手姓曲,名亦直。
曲亦直可以算作是这座监狱里的第一冤。
金效坤入狱,毕竟还是干了些犯忌兼犯法的事情,不算完全的冤枉,曲亦直则是什么都没做,糊里糊涂的就蹲了大牢——蹲了大牢还算是好的,起初都说他这样的得枪毙。他百般的申辩,嗷嗷的嚎啕,对着一切人下跪,求人家放他回去,他再不回去,家里老娘不急死也要饿死了。最后的结局,是他被判了二十年徒刑,至于老娘急没急死饿没饿死,他直到现在也还是不知道。
他周身上下没几根硬骨头,受了无数轮的提审和拷打之后,他索性连精神都崩溃了。而这监狱尽管名称上冠着“模范”二字,可监狱毕竟是监狱,囚徒里头有一大半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曲亦直那样一个单单薄薄的书生,忽然落到了这样的人群里,真如羊入虎口一般,若不是狱卒怕出人命,救过他几次,他早被人活活欺负死了。
也正是因为他快被人欺负死了,狱卒才把他和金效坤放在一起推磨子。金效坤也是个受欺负的,但他和曲亦直不同,他一心求死,不怕欺负,春天之时,一名狱霸找茬和他打架,他不但不躲,反倒故意挑衅,分明是想借狱霸之手自杀。
然而人生在世,往往事与愿违,曲亦直想活,活不好;他想死,死不成。
曲亦直到了这步田地,因为谁也不把他当个人看,所以他别无选择,自作主张的依附上了金效坤。傲雪每月给金效坤送的那些吃穿,在被狱霸抢劫一轮之后,曲亦直也能分惠到一点渣滓。又因为两人还是人类,并非真驴,所以在转圈推磨子的时候,偶尔也会交谈几句。谈着谈着,两人谈出了交集——金玉郎。
二人起初还是懵懂的,及至谈到了一定的程度,二人连对质带分析,终于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后的曲亦直,差点活活呕出一口血来。他没想到世上竟会有金玉郎这么坏的人,他没想到上头神仙打架,他这个小小的报馆编辑竟然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他是千古奇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