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府莫言轩之中,新房之内,龙凤红烛摇曳生辉,鲜红的烛泪顺着粗大的烛壁缓缓而下,随着人们的撤散,房中陡然静谧起来,林瑾瑜与南宫烨对面而坐,俱不出声。
南宫烨看着林瑾瑜,林瑾瑜的眼眸则是瞟向别处,心里琢磨着有些话,她还是应该在今夜说清楚的。
隔了一会儿,南宫烨方才唤道:“娘子”
娘子?
林瑾瑜在听见这个称呼时,眼皮一顿狂跳,真是不适应啊,一夜之间,她就嫁人了,成为他的娘子了。
她转眸看向南宫烨,南宫烨也隔着羊皮面具盯着她,他右手缓缓抬起伸向了脸上的面具,说道:“娘子,既然你已经嫁给了我,我也不想对你隐瞒,所以,我想揭开面具给你看,只希望你不要被惊到。”
既然她已经选择嫁给他,那么,他必须坦诚待她。
南宫烨出口的声音沙哑无比,似暗夜鬼魅一般。
林瑾瑜在听见南宫烨说要揭开面具给她看时,心底颤动了一下,他今夜专门戴了个羊皮面具为的就是好揭开么?她却是从未想过,在新婚之夜,他就愿意揭开面具给她看。
心中滑过一丝动容,不过,那份颤动也只是稍纵即逝,忽然,她抬起了手阻止道:“南宫烨,你先不要忙揭开面具,我有话要对你说。”
南宫烨伸向面具的手僵在原处,对于林瑾瑜的直呼其名一点也不生气,他缓缓撤开手点头道:“你说。”
林瑾瑜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些话,你听来可能会觉得不舒服,但是,却是我的心里话。”
南宫烨微微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嗯。”“你知道的,这一场婚姻是东琳皇帝强加在我身上的,并不是我希望的,在我的观念中,我嫁的人一定是我喜欢的,婚姻只有建立在相互喜欢的基础之上才是最牢固的。这一点,在你看来或许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是,那却是我心中所想,我不想对你隐瞒我的真实想法。”
对于南宫烨,她着实不熟,但是,与他的每一次相见,都触动了她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心弦,面对这样的男子,她觉得应该将自己心底的想法全部都告诉他。
南宫烨放置于手柄之上的手几不可闻地朝下按了按,他眼眸微抬,睇着林瑾瑜,问道:“既然如此,你却为何还是嫁给了我?”
那不是她做的决定么?
林瑾瑜呼出了一口气,说道:“嫁给你,一是因着大环境,这事毕竟事关两国,二是通过过往的那几次接触,我觉得你应该是个讲道理的人,如此,陪你走一段路,倒也没有什么。”
当然,她的心里还藏着第三个理由,反正南宫烨都不能人道,嫁给他却是可以保有清白之身的。
南宫烨眼眸眯了眯,疑惑道:“陪我走一段路?”
什么叫陪他走一段路?莫非,她还想着要走么?她想走去哪里?再奔回纳兰睿淅的怀抱?
林瑾瑜点了点头:“我是想着陪你一段路,如果这段时间,我已经习惯与你在一起了,那么,我们也可以就这样走下去,到那个时候你再揭开面具也不迟,倘若我许久以后都不曾习惯有一个你在身边,也请你放我离开,所以,你现在不必将你的秘密展现在我的面前,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他的面具在脸上带了整整十五年,此时的自己从未想过要长久与他待在一起,所以,他有权保有他的秘密,而她也不会想着去揭开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本不应该由他们共同保守的秘密。
南宫烨闻言,眸中的神色明显黯淡了下去,她都嫁给他了竟是还想着要离开么?带着专属于他的印记离开?
从未知,新婚之夜,自己会被这般无情地漠视,他的坦诚相待,在她看来,却是那般的不屑。
他抬眉凝望着林瑾瑜,似是思索,良久之后,他朝她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陪他一段时间,是么?既然她想如此,他又为何不能答应呢?
人世间的事又怎么说得清楚?
不是还有一段路要走么?
南宫烨眸中的那抹黯淡与愁思,林瑾瑜自是纳入了眼中,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很残忍,对待这样一个男子,她为何也要这般冷血?
可是,她真是不能接受啊,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嫁给他了。
“谢谢”除了对着他说这两个字以外,她似乎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不用谢。”南宫烨对着林瑾瑜微微笑了一下。
他的娘子在新婚之夜跟她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要离开,而他答应了,她跟他说了一声谢谢,而他居然说了一句不用谢?
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么?
南宫烨脸上的笑容在林瑾瑜看来十分地心酸,让她心中的罪恶感又上升了一些。
她是不是真的不该那样说话啊?
人家都要揭开面具给她看了,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而她居然还拒绝,这样做是不是很不给他面子?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
“吱呀——”
林瑾瑜还在天人交战时却是听见了一阵开门的声音。
她凝眉望去,发现南宫烨已经移动到了房门处,而且,那房门也已经被他打开了。
林瑾瑜见南宫烨竟是朝门外行去,心中罪恶感再度上升,新婚之夜,他这是要去哪里?竟是这么自觉地去其他地方睡觉么?
心里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在这个时候喊住他,可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这个让她怎么说?
南宫烨,反正你都不能人道,其实留下来跟我一起睡也是没有什么的。
靠!她能这样说吗?
不能这样说话,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宫烨朝门外行去。
他出了房门之后,又将房门合上了。
因着南宫烨是坐轮椅的缘故,林瑾瑜发现,这个院落里全是平地,根本没有门槛的,不仅如此,今日行来,好像整个宣王府的台阶都比较的少。
南宫烨出了房门之后便径自去到了院落里的井水旁。
现在已经夏天了,洗漱都是用井水了,他离开房间并不是想着去其他地方睡觉,而是想着到院中的井水旁打水,准备洗漱的。
他将轮椅摇至井口旁,随后将木桶扔进了井水之中,辘轳随之转动起来,待转到最底部时,只听得木桶撞击水面的声音。
南宫烨伸手去拽那根栓在辘轳上的绳索,由于那绳索非常软,他坐在轮椅之上也不好使力,弄了许久似乎感觉舀了一点点水,南宫烨便摇动辘轳将木桶弄了上来。
他将那井水摇上来之后往里瞅了瞅,发现里面的水还真不是一般的少,似乎就浮在桶底浅浅的一层,不过,反正洗漱也用不了太多的水,于是便将木桶放在了井口处,随后转身去洗漱房拿洗脸盆。
南宫烨启动轮椅经过新房去到了一旁的浣洗房,因着他腿脚不便的缘故,浣洗房便独立在外了,方便下人们进出。南宫烨从房间里取出了铜盆便又往井边去了。
林瑾瑜自南宫烨走后便坐在房间中发呆,呆愣了一会儿后得出了一个自己绝对没有错的理念之后便去到铜镜边去散下自己的发髻,当她将那头沉重的发髻全部散开时,耳朵一动,似乎听见了木轮子滚动的声音。
铜镜位于窗边,她起身站立朝外一望,这一望不要紧,望了之后眼睛似乎都要突出出来了,只见窗外空地之上一人坐在轮椅之上手中拿着铜盆朝着院中井旁出发,那人穿着红色的喜袍,不是南宫烨又是谁呢?
“他”林瑾瑜迸出一个字后想都没有想便起身出了房门。
她来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去到南宫烨的身旁问道:“南宫烨,你在做什么?”
南宫烨停住了前进的步伐,转眸看向林瑾瑜,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回道:“打水洗漱。”
林瑾瑜心间一抽,凝眸之际方才发现南宫烨的羊皮面具之上似乎已经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他没有丫鬟来照顾么?竟是需要自己打水洗漱?宣王府穷成这样了么?玲珑去哪里了?
“你的丫鬟玲珑呢?”林瑾瑜盯着南宫烨,惊诧出声。
南宫烨看向林瑾瑜,说道:“今夜是我的新婚夜,她休息去了。”
此一语,当真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林瑾瑜眨了眨眼睛,方才想起,对啊,今夜是她们的洞房花烛夜,她是南宫烨的新娘子,按照古代人的习俗,从今以后当是应该她来照顾南宫烨的起居了。
汗!
有了这种想法之后,又因着之前内疚心作祟,林瑾瑜居然伸手从南宫烨的手中抢过了铜盆,转身去到井旁。
“我来帮你打吧。”
南宫烨看着林瑾瑜急冲冲的背影,眸色渐渐浓郁,也跟着过去了。
林瑾瑜一去到井旁,她的眼睛瞬时又瞪大了,只见那井口处居然立着一个木桶。
她将木桶提到眼前,对准月光一看,发现那桶里的水真是少得可怜。
哎,真是的,这人怎么这样啊,她还以为他走了呢,结果他居然跑到这里来打水,他坐在轮椅之上又怎么能够打得到水呢?
林瑾瑜将木桶里的水倒进了铜盆之中,随后又将木桶抛进了井里,很快就打起了一盆水来。
南宫烨缓缓去到她的身边,说道:“娘子,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明了,但是,倘若我今夜就此离去,若是被府里的下人见到了,恐怕对你不好,今夜你就先将就一下吧,明日我命人在婚房的隔壁再挪一个房间出来,不过,挪房间也需要几日时间。”
闻言,林瑾瑜凝眉看向了南宫烨,唇瓣抿紧了一些,他想得还真是周到,是呵,若是他就这般出去,这深宅大院儿里,指不定就被谁看见了跑去白菁华那里嚼舌根,如此,她的日子又怎么可能好过?
林瑾瑜眼眸转了转,没有接他的话,只偏头问道。“小厨房在哪里?”
南宫烨说道:“现在已是夏天了,用凉水洗漱无妨的。”
林瑾瑜垂眸看着南宫烨的腿,说道:“你有腿疾,还是用热水会比较好一些。”
南宫烨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指了一个方向给林瑾瑜:“在那里。”
“你先回屋吧。”林瑾瑜端着铜盆便去了小厨房。
南宫烨转身回了房间,隔了一会儿,便见林瑾瑜一手端着铜盆,一手居然拎着一个木桶出现了新房之中,那木桶之中溢满白色的烟气,想来是烧好了的热水。
林瑾瑜有内力一事,南宫烨自然是知道的,见着林瑾瑜这般拎着进屋,却也没有惊诧,只是眸中却是泛着感动之意。
将水调好之后,林瑾瑜便将铜盆放在木桌之上,将洗脸用的布巾放在了铜盆之中,随后对着南宫烨说道:“水好了,你过来洗漱吧。”
南宫烨点了点头,随后去到木桌旁,伸手去到铜盆之中,将毛巾拎了起来,他拿着毛交在面具下方洗了一下,林瑾瑜看着这个动作,眼眸颤了颤,敢情他那面具下方的皮肤是从来不用清洗的么?
不过,今夜本来人家有机会可以清洁完整的脸部的,可是却被她无情地拒绝了。
唉,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她是不是应该让他揭开面具?
南宫烨洗好脸之后,林瑾瑜将木桶拎到他的面前,说道:“你用这个泡脚吧。”
“这个水,很烫啊”南宫烨看着那木桶里的水,看着那缭缭而起的白烟,觉得那个温度应该低不了。
林瑾瑜说道:“烫一点好,可以促进血液循环,等一会儿我帮你看看你的腿。”
南宫烨与云思辰关系匪浅,想来云思辰应该已经为他瞧过腿疾了,并且,应该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连云思辰都治不好的腿疾,她还真想见识一下。
南宫烨点了点头,说道:“听思辰说,你的医术很精湛?”
林瑾瑜回道:“不能说是精湛,只能说是思考问题的角度不一样而已。”
她是外科医生,云思辰是内科医生,内外科医生看问题的角度本就不一样,说不定,南宫烨的这个腿疾,在中西医的结合之下就能治好也说不一定。
“哦”南宫烨点了点头,随后便弯腰去脱鞋子。
林瑾瑜立在他的身旁,有些想要弯腰帮他去脱鞋,但是,好像那个动作似乎很暧昧,而她对南宫烨,还不至于好到这种程度吧?
于是,林瑾瑜就在帮与不帮的挣扎中,看着南宫烨挣扎地脱下了鞋,又挣扎着抬脚放进了木桶之中,还眼睁睁地看着他挣扎着将腿拿出来,用布巾将脚擦干。
这些动作,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讲,很快就能做好,可是对于南宫烨这样一个有腿疾的人来说,却是做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的腿部不能使出任何力气,完全是依靠着腰部力量在左右自己的腿。
所以,这一个脚洗下来却是用尽了他的力气,脸上又出现了一层汗,那脸也算是白洗了。
林瑾瑜眼眸眨了眨,随后弯腰将桶与铜盆拎出了新房,路上似念经一般只说自己没有错。
将桶与铜盆拎去小厨房之后,林瑾瑜便在厨房之中洗漱了一番,洗漱完毕之后方才回到新房。
一进房门居然没有发现南宫烨的身影,她四处望了望,唤道:“南宫烨,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嘶哑的声音从旁边一个小屋子里传了过来,林瑾瑜循声走了过去,发现南宫烨竟是在主房旁边的耳房之中,耳房内摆了一架小床,当是守夜的奴仆们睡的床。
他是准备睡在这里么?
林瑾瑜看着那架小床,据她目测也就只有一米宽而已,他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人要怎么在这里睡?
“你要睡这里么?”林瑾瑜指着小床问道。
南宫烨回道:“这个小床睡着还可以,我想着自己与你睡在一处,你该是很不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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