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已经够好了。府里那么多习武的侍卫家丁,也没有一个看破端倪,除了她—她功夫不高,却目光锐利、思维敏锐,仿佛一眼就能把他看透。或者应该说,她了解他。
可是,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千金小姐,居然只凭这短短两天的接触,就已经了解了他、看透了他?尉可口向来平静如水的心里,此刻却泛起了波澜。他有些慌了,而她的每一招、她的每一眼,都令他的慌乱更深一层。这样想着,当她的手掌再一次攻过来时,他下意识地以臂相隔。
寒脂没料到尉可口说还手就还手,她愣了一下,急急地向后退去,却不料脚下绊到了一块石头,她一个站立不稳,身子便直直地向后倒去。
“啊!”她尖叫着,双手胡乱地挥舞,眼看整个人就要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围观的下人们一阵惊呼,然而,此刻要出手救主已然来不及了!
就在这一瞬间,一双铁臂环上了寒脂的纤腰,她还地转天旋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身子已经被人轻轻捞起。只是一眨眼间,她发现自己已经被尉可口抱在怀中了。
腰间的热力触感提醒她这不是梦,是他在她落地的前一刻抱住了她。她睁大眼,正对上尉可口慌乱之中带着担忧的眸子。
他救了她,旗且,他担心她?寒脂只觉得心中像有一万只小鹿在撞,脸颊发烫了,呼吸紊乱了,她慌忙挣开他的双臂站稳身子,强迫自己用凶悍如常的目光瞪向他。
尉可口立刻躬下身去“小人无意冒犯小姐,罪该万死。”
“你”她深深地看着他,发现自己正在大口地喘着粗气。是紧张还是慌乱,她已经分不清了。她咽了口唾沫,再开口时,声音竟有几分暗哑“不关你的事,是我太不小心了。你没事的话,就先下去吧。”
“是。”他再揖了一揖,便沉默地退开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看她,然而她却看到了,他背对着她渐渐走远的身影,分明在起伏不定,还在微微颤抖。
是否在他的心里,也如同她一般的震撼?是否他也感到刚才的那一瞬间,已经在他们各自的心中,种下了一些特别的种子?
寒脂凝望着他的背影走远。
这时,素心急急忙忙地朝她奔了过来,口中喊着:“小姐,老爷他要你马上去中堂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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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脂知道,自己在石园里和下人动手的事多半已经传到了爹爹的耳中。所以,一路上,她的心里都战战兢兢的。看来,一顿责骂是逃不了的,该怎样让爹爹别注意到尉可口的头上去髯黔腾全要的。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个蔚可口来历不明、身份可疑,她却不愿意让爹爹插手这件事。 也许,在寒脂的内心深处,她已抱定了这样的信念:尉可口不是坏人,他来到相府,也绝对没有恶意。
虽然一切情况现在看来都是混沌不明的,但是不知为何,她就是想相信他。
寒脂跨人中堂,却看到凌滔坐在首位的红木太师椅中,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不禁有些诧异,但仍然展露出甜美的微笑, “爹,您叫我?”
“寒脂,你先坐下。”凌滔的表情看起来很和蔼。难道说,爹还不知道石园里的那场打斗吗?看着爹爹毫无异状的表情,寒脂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坐下。刚坐下,就听到凌滔问:“听说府里来了个新厨子?”
果然进人正题了。她眼一转,随即轻描淡写地说:“是啊,爹,这个厨子虽然年纪很轻,但厨艺却是十分了得。女儿一吃到他做的菜,立刻就喜欢上了,厌食的感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地把他给留下来了。怎么,爹?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吗?”她偷偷拿眼角瞄着爹爹。
“嗯,他厨艺好,我是听说了。不仅如此,我还听说他不但会烧一手好菜,人长得也是玉树临风、貌似潘安啊!”凌滔表面上仍是笑呵呵的,话中却仿佛别有深意。
寒脂不禁抬头望了爹爹一眼。随即,她便明白了,爹爹是误会了。
原来爹以为她对尉可口有意思!寒脂的耳根立刻烫了起来。如果是在今天的这场打斗之前,她绝对敢保证自己对那个男人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但是现在,她的心就不那么笃定了。
尉可口她不得不承认,他是特别的,也带给了她极大的震撼。她再不能毫无芥蒂地把他当做一个下人,也没有坚定的信念来怀疑他的动机不纯。方才的那个搂抱,好像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些什么,也改变了一些什么。
不过还好,爹爹的怀疑和石园里的事儿并没有关系。寒脂理了理心绪,故作镇定地说:“爹,我留他下来,只是看中他的一手好厨艺。女儿再愚昧无知,也不会糊涂到想跟一个下人有什么关系的。爹,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她娇憨地埋怨道。
见她开始撒娇,凌滔也没辙了,他疼爱地摸了摸女儿的秀发“寒脂,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脑筋清楚得很。你留个下人在府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有没有查清楚,这个厨子究竟是何方来历?可靠吗?”
这回,寒脂答得不假思索“查清楚了,没有什么不干净的来历。他只是个普通的厨子罢了。”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为什么要撒谎替他隐瞒啊?
“是吗?那我怎么听说,今天早上你跟这个普通的厨子在石园里动起手来了?”
原来爹已经知道了。寒脂吐吐舌头,既然扯了谎,就只有圆下去了“爹,女儿只是跟他闹着玩的,而且他的武功平平无奇,也许是自己随便学的吧。”反正爹爹是文官,也不懂武功,随便胡扯就是了。
果然,凌滔没有再深究,他只是又疼爱又责怪地瞪着爱女,教训道:“你啊,还是不学乖。你是金枝玉叶,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和下人动手呢?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找谁来赔我一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女儿?那个厨子也是的,脑子不大胆子倒不小,居然敢跟相国的小姐动手,真是”
“爹,是我逼他还手的,跟他没有关系!”寒脂连忙打断爹爹的话。
凌滔狐疑地看着她,看寒脂一副急于为那个厨子辩白的模样,要他相信女儿对他没有半点儿动心,恐怕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那个新来的厨子到底是谁?有什么样的背景身份?有什么样的目的和动机?
他凌滔虽然不会武功,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来为家事操心,但是,他有脑子。他听到了手下的来报,也窥见了那个男人与寒脂的交手,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个叫尉可口的男人不那么简单。
凌滔精明狡狯的一双老眼,蓦然间深邃起来。而寒脂只顾着要替尉可口圆谎,根本就没发现,爹爹的眼中抹上了一抹严厉的肃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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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是春夏之交时节,白天特别长。然而,当夜幕降临,就有人神不知鬼不觉、飞檐走壁地往相府里最机密、最重要的地方—库房去了。
天是黑了,可是府里灯火通明,把整个宰相府邸照得如同白昼。不过,这人似乎并不介意,他只是轻盈地在假山、回廊上以足点地、发力奔跑,他的身手之好,轻功之高,就算是再在这府里绕上三个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的。
这人来到库房门口,利落地点倒了几位看守,便像一条鱼一样滑了进去。相府的守卫虽然森严,但在这个人的眼里,却如同无物。
他进了门,四下打量着。库房里没有点灯,可是这并不妨碍他找他要找的东西。
凭着极佳的目力,他很快摸到了一扇柜门。如果他得到的情报没有错的话,他要找的第一件事物——紫金砚台,就在这里了。
月亮狡黯地透了一丝光线进来。朦胧的月色下,来人一双狭长而好看的丹凤眼正散发着灼然的光华。
这个人,正是尉可口。他已经等不及夜深,也等不及再对相府的情况多做熟悉了。混进来才两天,他已经处处惹眼,引起了一大堆人的怀疑。银狐说得对,他的确不适合做卧底的工作。不管他再怎么伪装,都洗不掉自已身上那与众不同的气质。
所以,这里不宜久留,他要尽快行动、早日完成任务。
尉可口不再多想,将紫金砚台拿到月光下,仔细端详。果然,在靠近底部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机关,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他伸手轻毅了一下,砚台的整个底座便立刻朝两边打开。里面放着一张小纸条,他抽出来,只见上面用小篆写着一个字:农。
农?是什么意思呢?尉可口陷人了深思。
他们一行人盯上凌滔,已有数月之久。这一次他犯险潜入宰相府邸,为的就是要查找凌滔勾结金国、意图谋反的证据。昨夜大师兄带话给他,要他彻查所有和“金”字有关的东西。而这方紫金砚台正是金国的小王爷送给凌滔的礼物,因此他敢断定,这里面必定有什么蹊跷。
而现下这个“农”字,又暗示了什么呢?
库房外传来由远及近的响声,他不能再停留了。尉可口将纸条折成原状,塞回到砚台底部。将一切都恢复原样之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门外的看守只是被点了睡穴,不多时就会醒来。尉可口加快了脚步,转过一条回廊,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惊喜的叫声:“尉大哥!你在这里干什么?”
尉可口回过头,原来是丫鬟素心。她打着一个灯笼,正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对他巧笑倩兮。尉可口心下暗自庆幸自己仍是穿着白天的便服。只要出了库房,一切便与他不相干。
“原来是素心姑娘。”他有礼却淡漠地冲着素心点头“我在这里吹吹晚风,厨房里的油烟味太浓了。”
“那你一个人会不会太闷了?不如我陪你吧。”素心摇着灯笼走近他,脸上全是含羞带怯的小女儿模样。
尉可口吐了口气,心下暗暗叫苦。他知道这个俏丫鬟早就对自己动了情,可是,此刻的他实在没有这个心思消受美人恩。再说,他对这个女子丝毫也不感兴趣。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另一张俏生生的容颜。她大概是这府里惟一一个没有对他动情的女人了。初见她时,她在他脸上毫不客气地划了一道;再见她时,她气势汹汹、一脸挑衅地要跟他比划拳脚。他知道她在注意他、怀疑他,然而,除了注意和怀疑,她对他并没有任何其它的情愫。她把他当成防范的对象、研究的目标,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然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心却被她的无意妄为之举给搅乱了,而且乱得一塌糊涂。她的美丽,她的慧黯,她的任性妄为,她那实在不堪人目却又敢拿出来的三脚猫功夫,都久久地在他的心里摆荡,让他心烦、让他不安。
他来到这府里才两天,已是危机重重。而其中最大的危机,就是她——凌寒脂。
他叹了口气。看来,他必须尽早完成任务离开这里。多待一天,他就多一分危险、少一分自制。
“尉大哥?尉大哥?”素心拿灯笼在他眼前晃着“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他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失常。他这是怎么了?一想列她,他竟然忘了自己在干什么!他居然在离库房重地不到十米的地方,就这样发起呆来!不行,他得赶快离开这里。
尉可口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转头对素心说:“我出来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厨房里还有些东西等着我去清理。”
“哦。”丫鬟难掩失望之情,但也只能目送他伟岸的背影离去。
尉可口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对她说:“对了,素心姑娘,今天你在这里遇到我的事,可以不要告诉任何人吗?”
“为什么?连小姐也不能说吗?”素心诧异地问。
“最好不要,我怕会被她责罚。
“那好吧。”丫鬟乖巧地点点头。
尉可口对她笑了一下,这本瓣身离去。身为一名高手,他知道自己的笑容也是一项武器。
果然,就见素心丫头的灯笼“扑通”一声落了地。她站在原地,捧着发红发烫的双颊,久久不能回神。“尉大哥他对我笑耶!”素心甜蜜而陶醉地自言自语。一颗少女的心,就这样轻易地醉在这如水的月色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