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的漩涡中,无力挣脱。
“可恶!邱钟南,你太可恶了!”她愤愤地跺脚,恨恨地扯下了树丛里的枝叶,揉碎在手心里,洒了一地。
就在她决心转身离开之际,身后传来一阵紧急煞车声。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任意雯完全不想回头,更往不同的方向加快自己的脚步。
“意雯!意雯,不要走,等我!”邱钟南快步的追了上来。
任意雯很快地被拉住,她用力甩开,邱钟南还是不放弃地拦截在她的面前。
“意雯,我知道我又迟到了──”邱钟南极力地想要解释。
任意雯两眼含泪,咬了咬下唇,退开两步。“你你保证过的”
“我知道,可是公事还是比较重要啊!毕竟那是公众的事情,我怎么能够因为儿女私情,把公家的事情摆一边呢?意雯,我以为你都能够了解,能够体谅。”邱钟南的父亲是地位举足轻重的国会议员,叔伯们在政界也都有亮眼的成绩,邱钟南研究所毕业后就一直在当父亲的助手,加上他的外型斯文俊秀,广受一些民众的喜爱,也有不少知名度和人气,大有未来接班人的架势。
她深吸一口气说:“我现在只明白一件事情你连一点小小的保证都做不到,怎么能够跟支持你的群众保证什么呢?你只做得到一时的敷衍,说着漂亮的应酬话,可是,这不能长久,你的信用很快就会破产,终有一天,没有人会再相信你了。”
邱钟南被说得哑口无言,虽然她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听起来却相当刺耳,他非常不喜欢别人当面指出他的缺点。
他恼怒地上前抓住任意雯的手臂。“意雯,我并不需要你对我说教!现在,和我一起上车,我妈交代我带你回家,她说有很多事情想要对你说。”
“那你呢?”任意雯问。
“晚上我和我父亲要和几位立法委员商谈事情,你今晚就和我母亲一起吃饭,你爸妈那里我已经打电话知会过他们了。”
“你都安排好了,却没有问过我的意见?”认识邱钟南越久,她发现他那大男人心态的本质越来越严重。
“问不问你又有什么差别,反正你以后要习惯的。”
“不!我不会习惯!钟南,放开我,我不想去。”她冷冷的回答。
“这怎么可以?我都连络好了,别任性了!昨天我让你说走就走,今天可不行了。走!我们上车!”他拉着她想往停车的方向走。
“你快放开我──你抓得我好痛!”任意雯痛苦的挣扎。
“痛就不要挣扎,和我一起上车!”他无情冷漠的说。
“不!我不去!”她不愿意再继续妥协。
“你是聋子啊?她说不去了,你还听不懂吗?”
听到声音,任意雯和邱钟南两人一同诧异地回头。
“啊!季天齐”任意雯惊讶地叫道。
季天齐不知何时来到后面,两手插在牛仔裤后的口袋里,潇洒的姿态有一种有恃无恐的自在,黑发蓬松无章,异常沈静的脸上留有点点性格的胡渣。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最好少管闲事。”邱钟南紧握着任意雯的手,不屑的看着这看来穷酸的大学生。
“我管你是谁,我只听到任意雯不想和你走。”季天齐虽然是懒懒地说着,却有种强势的逼人气魄。
“你”邱钟南衡量彼此的实力,讶异的发现对方比他高了一个头,手臂贲起的肌肉显示他不是好对付的人,不禁起了防范之心,不敢小觑。
季天齐看见邱钟南有点胆怯,感到无趣地笑笑说:“怎么?说不出话来?”他转向任意雯,低沈的说:“任意雯,你不想和他走,就和我走吧!”
他在开玩笑吗?任意雯无法分辨季天齐的话是讽刺?还是嘲弄?还是他真的要她跟他走?
“可是我、我并不认识你。”任意雯愣愣的回答。
他笑着说:“怎么可能?你刚刚不是叫了我的名字?”
“那是因为大家都认识你啊!”“大家也都认识你,只有我们两个人却努力的装作不认识彼此。”他道出了这四年来的事实。
“可是”任意雯没有拒绝,但是她也没有勇气答应。
邱钟南半拖半拉的紧抓着任意雯要走。“意雯,不要理他,我们走!”
季天齐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推开了毫无防备的邱钟南,拉着任意雯转身就往小径外走──
“意雯,你最好马上回来,我会跟你爸妈讲的”碍于尊严,邱钟南没有追上去,只是他威胁的话似乎也没有人在意。
任意雯被迫跟着季天齐走,十分钟后,来到了校外一处偏僻的小路旁。
这是条狭窄的道路,来往的车流并不多,一边是碎石杂草和高墙,一边停了一长排的车辆,季天齐在一辆车旁停了下来,从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灰色的小破车,哦不!应该是白色的,剥落的色漆和布满的灰尘让人分辨不出颜色,后窗还斜横出一条长长的裂痕。
“别小看它,这辆车子可是和我一起上山下海了不少地方。”他回头一笑,露出了颊边迷人的酒窝。
“我我没有小看它。”任意雯拘谨的回答。
季天齐打开车门,先将前座杂乱的东西往后座丢,有些是摄影器材、空盒子,还有些像是食物的包装袋。
“好了!我的车子很少载人,所以堆了很多垃圾。进去吧!”他站在打开的车门边,潇洒地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任意雯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整个情况,身体已经背叛意识,坐进了车子里。
她正襟危坐的坐在前座,两手中规中矩的放在腿上,季天齐看出她的矜持和不安,刻意轻松的说:“你肚子饿不饿?我中午没吃,现在饿坏了。我带你到山上的一家小吃店吃火锅,他们的沙茶配料好吃得没话说,而且蔬菜也是自己种的,连鸡肉都是自己杀的,你还可以边吃边欣赏跑来跑去不知死活的老母鸡。”
她专注地听着他活泼生动的描述,已忘记该如何回答。
季天齐没有给她多少时间考虑,专心的开车,须臾又说:“任意雯,就把今天当作是你人生中的一场意外,放轻松,好好享受今天的偶遇吧!”
这算是个邀请吗?很不寻常,也很特别,任意雯处在惶惶不安的心境里,还没有心理准备该怎么去接受一场人生中意外的偶遇。
但是如果这只是她生命中一个小小的脱轨,那么她何不就如季天齐所说的──好好享受这场意外呢?
当心理调适好以后,她也开始放松了心情。
* * * * * * * *
他们来到山上一个简陋的小吃摊,火锅的红字招牌似乎是老板自己用油漆写的,最华丽的装饰就是缠在门外周围的许多小小灯泡。入夜后的景致会比较美丽,食客也会比白天多,他们来得早,整个小吃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任意雯一直顺从的跟随着季天齐,坐到低矮的凳子上,听着季天齐和老板娘热络的聊天,还点了许多种蔬菜及肉类。
很快地,他们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任意雯轻松自在地和他边吃边聊着学校近来的琐事,两人的相处不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交谈的人,反倒像是已经熟识许久的好朋友。
季天齐突然沈默,一只手拿着筷子悬在半空中,出了神,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听她轻软的音调,看她的巧笑倩兮,注视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彷佛在欣赏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画。四年来,两人这么接近的距离,似乎只存在他的想象里面
该死!他实在不该挑起这种令他悸动又陌生的感觉。
他不应该接近她的,她不是他平日随意滥情交往的对象,他应该远远地和她保持距离,还有半个学期就毕业了,他竟然撑不到那个时候。
该死!该死──刚刚在校园里听到任意雯和未婚夫争吵,他应该远远地走开的,人家小俩口吵架,关他什么事啊?他不应该招惹这样正经又一板一眼的女人,他不应该迷恋她,而且她还已经订婚了呢!
“啊──”他痛苦的呻吟一声。
“怎么了?”正专心在一旁烫菜的任意雯错愕的问。
“没有,我突然想到晚上还有事,吃完火锅,我就送你回家。”他回过神,随口编了一个借口。
任意雯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又换上笑脸。“好啊!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火锅,真的谢谢。”
“不要这么客气,我们是同学嘛──那你就多吃点。”他假装不在乎的埋头呼噜呼噜大口吃肉。
任意雯没想太多,也学着他沾了特调的酱料,过瘾地享受这一顿山间美食。
老板娘是个中年妇人,看着登对的两个男女,一直热络的拿出早上才采的新鲜蔬菜。黄昏时刻,小吃摊外的灯光亮起,红色斜阳还在蓝色的塑胶帐棚上徘徊。
“真特别,我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吃过饭──”任意雯环视周遭,心中有许多新奇的感受。
“看得出来。”他理解的点头。
“看得出来什么?”她追问。
季天齐吞了一口菜,避开她凝视的眼神说:“看得出来,你不会来这种路边的廉价小店,你应该是在第凡内那种地方就像是摆在高级商店里面的名贵珠宝,让跨进贵宾室里的富商巨贾待价而沽。”
任意雯没有说话,她讨厌这样的形容,抗议的心情全写在脸上。
季天齐放下筷子又说:“你不要不高兴,我形容女人是珠宝,她们通常都觉得是赞美。”
“我并不觉得这是赞美,我也不是你认识的女人,我我不喜欢你把我形容成一种标示价钱的商品。”她低着头,神情颓丧。
“对不起我只是告诉你我最直接的感觉。”他?起眼睛欣赏她的表情,那红艳艳的双颊有如桃花,在这不起眼的小地方里,还是难掩清丽迷人的光华。
她停下搅动的汤杓,一动也不动,许久后才轻声说:“其实你说对了。我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从小父母就在我的身上投资不少,我也一直努力达到他们的要求。他们期望我将来成为别人心目中标准的好妻子。”
“嗯也成为一个颇有前途的政治家的贤内助。”他替任意雯补充,暗喻她未来将扮演的角色。
“邱钟南是我父母物色好的对象。而我就像你说的,是邱家认购许可的一串珠宝,有商家保证。”她幽默的讽刺着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那了无生气的小脸叹了一口长气。“唉──我怎么都没有这样的父母替我物色这样的老婆啊?我该是羡慕你呢?还是羡慕我自己?”
“都不用羡慕!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本来就不一样。你就像一只四处翱翔的飞鸟,从不管别人评论的眼光,你有你的兴趣。你喜欢摄影,你一直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理想。而我,我我连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连走出常态的勇气都没有,更不知道除了嫁给邱钟南,我的人生还有什么价值?二十岁生日那一天,邱钟南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订婚戒指套在我手上,我很诧异,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可是看着所有人期待的眼神,我却没有拒绝的勇气。我是个胆小鬼,在自己的人生中,扮演着被人摆布的胆小鬼。”
“任意雯”他很意外,这美丽的脸庞底下,藏有这么多无奈的想法。
“不要!不要同情我!”她看出他同情的眼神,大声的说。
他挑了挑眉,沈默的顺从她的话。
“我知道我们很不一样,我们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世界,明天我们回到学校,或许又要假装不认识彼此。所以我想在这里畅快的说出心里的感受。以后我们在学校看到对方,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季天齐淡淡地问:“任意雯,你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任意雯停顿了几秒,她看着滚烫的汤水,随手将火势减小,拿起汤杓搅动几下,随后勉强的摇了摇头。
季天齐看出了她心中的挣扎。“不在乎的话,就做你自己啊!”话才一说完,她突然大声的惊呼一声。“啊──”
原来她被汤杓里的热汤烫到了手,痛得眼泪鼻涕全滚了下来。
季天齐惊吓得跳了起来,随即冷静的扶着任意雯冲到外面墙边的水龙头下冲水──
当水哗啦啦的直下,冲在烫红的手上,那刺骨的疼痛才稍微的压制下来。
眼泪因痛而不停地淌下,意雯尽量想要忍住呻吟,咬着下唇,几乎都要咬得流出血来了。
老板娘闻声从屋里拿出了烫伤药膏和纱布,招呼他们坐在一旁空出的椅子上,开始熟练的涂药包扎。
“放心!烫到的地方不大,我这药膏很有效的,我时常被锅子烫到,涂了这个以后,痛几天就没事了。”老板娘安慰的说。
“谢谢──”任意雯虽然痛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是顾全礼数勉强回答。
“我知道烫伤很痛的。”季天齐的声调出奇的温柔。
“已经好多了。”她还是抽噎了几声,心里还暗骂自己怎么表现得这么脆弱。
“如果还很痛,就用力捏我的手吧!如果还不够──我全身上下都可以让你用。”他开玩笑逗她说话。
任意雯听他说完,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的用力握住他的手许久了。
他们前所未有的贴近,他似乎可以感受到她暖暖的呼吸和快速的心跳。看她娇美柔弱的模样,他情不自禁的揽她入怀。
她停止了哭泣,红着眼,感觉全身瘫软无力,靠在季天齐的怀中,竟出奇的觉得好满足、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