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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才该感谢她,是她将他从往事的深海中救出,重新发现这世界,还有许多值得他感受的地方。
翻到最后一张照片,他们都静了下来,因为那是他们的合照,两人挽着手对镜头傻笑着,看来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他发现自己在她身边的样子,似乎特别发亮耀眼,必定是她带给他的清新感受。
这样的画面可会是空前绝后的?柏升不敢去想。
“你很上相哦。”可卿顿了一会儿才说。
“我?你才漂亮呢!”
她吃了一惊。“真的?你从来没说过这句话。”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也是我所能想象中最漂亮的。”这句赞美来得一点也不勉强,他真的如此认为。奇怪,他以前为什么会说不出口呢?
“谢了。”她略带诧异、略带羞怯,给了他一朵微笑。
柏升情不自禁地想在她颊上轻吻一下。她却退缩了,这让他豁然领悟,他们此刻是在分手的过程中,他再也不能随心吻她了。
须臾,她说:“这张照片留给我做个纪念吧!”
他点个头答应。“纪念”这种说法让他更清楚,现实是他只剩几个小时和她相处,以后就只能是回忆或纪念了。
他们不可能成为常常一夜风流的床伴,他们都缺乏潇洒决断的资格,而藕断丝连地见面更是下下之策,只让彼此更加矛盾痛苦。
最成熟的作法便是就此告别,把一切当作一场台风假期,既然假期结束了,就得恢复正常生活,心中虽已想得如此清楚,却有个地方不住隐隐作疼
是的,分析谋杀爱情。
在修车场填了一些表格以后,他们很快领到自己的东西。办事员开给了他们帐单明细表,说明可以由银行转帐或在月底前亲自缴清。
可卿检查着摄影装备,发现损失并不大,因为她都用专用背袋装着,撞着了也不至于太严重。最重要的是,她的大皮包终于又出现了,里面的证件、现金、磁卡和底片都在,她现在可以回家去了,还能把底片洗出来交给杂志社老板,不过还会不会采用就不一定了。
倒是车子给泥沙这么一掩埋,看起来满糟糕的,不晓得她的汽车保险能不能发挥效用?
她的东西堆了一地,她正思量着该如何处理,这时柏升走了过来,问:“东西都拿到了吧?”
“嗯,一样也不缺。你呢?”她笑着回答柏升,她决定多给他一点笑容的回忆,因为她在他面前已经哭得够多了。
“我也是。那么”
“那么再见啦!”还是让她先说出这句话吧,不用他为难。
“我送你回家。”他想起初见她的那一天,她就像只淋雨的流浪小猫,如果他不能给她一个永远的家,至少要看她安然回家。
“不用了,我不会连自己家都不认得,你放心!”关于潇洒,她正在努力学习。
“不要说了,你东西这么多,我一定要帮你搬。”
他霸道的脾气再次登场,可卿知道他的温柔总是藏在这刚强外表下。只是何必呢?都已经是这样了,应该对她残忍一点才是为她好,这样一来,可知她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忘记他?
柏升坚持地提起她的行囊走向门外,好几辆计程车等在外面,想必是早知道这儿顾客多了,便聚集在此排队。他们随便选了一台,司机连忙打开后车厢放行李。
到她家的路程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可卿很累,不想说话,然而她的手还是跟他交握着。
殷柏升不知该怎么放开她,再给他一点时间留恋吧!既然她有足够的坚强,他也该有足够的理智,当手放开的时候,就是他们告别的时候。
雨量变少了,稀稀落落的,像是虚应故事而已。路上的清洁队员在清扫着一地混乱,清出原本的路面,好大一棵树都被连根拔起,垃圾车上载满了台风留下的纪念品。
这些台风肆虐的画面,过一、两天就会被清除了,然后几个官员出来道声歉,自己记个小过,下个月就再没人记得这场风风雨雨了。
这七个日子就像台风,把可卿的整个生活都搞乱了,但是台风走了,大家又都走出门上班、上课,她也该清醒过来了。
人若只如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回头看看柏升,细细描绘着他的脸部线条,那浓厚的眉、紧闭的嘴唇、看似严肃的眼睛和坚毅的下巴,她都要好好记住,不管现代的人是怎样健忘,她都会记住他和这场台风。
“到了,麻烦停车,谢谢。”可卿对司机说。
司机和柏升都立刻下车搬行李,她却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下车。
他付过了钱,提起较大的行李,问道:“在几楼?”
“七楼。有电梯,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她怕再也伪装不了,还是快点说再见吧!过分拖延的离别,总是教人难受。
“不,我要送你到家。”他仍坚持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道理他怎么可能不懂?她咬咬下唇,不让哽咽发出,向大楼内走去。
管理员不认识她,要求她拿出磁卡和证件证明,可卿照做了,心底觉得好笑得悲凉。没有人知道她,她也不知道任何人。到哪儿,都是异乡客。
电梯一下子就带他们上了七楼,可卿仍有点无法平静,在皮包里搜寻了两分钟才找到磁卡,刷过磁卡机,门就自动打开了。
“刚搬来,都还很乱。”她先走进门说道。
室内有一股无人居住的特有味道,可卿开了几扇窗户空气才流通了一些。地上满是未拆开的箱子,看来怎么样也不像一个家。
“要喝点什么吗?”她看看冰箱,仅有一瓶香槟酒。只是这时候喝香槟,到底要庆祝什么?或浪漫什么?
“都好。”柏升放不行李,浏览着房间,还不像一个家的样子,他真能就此放开她吗?
可卿找了两个高脚杯,倒出发泡的粉色香槟酒,递给他一杯。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谢谢。”
相视而笑后,是一场沈窒的沈默,不是说好不再说谢谢,只要彼此了解就好?或许那是专属于情人间的默契,现在起他们该学着客套些。
喝着应该是甜甜的香槟,她却尝不到那味觉,她将之归咎于一直好不起来的感冒。
“对了。”她打开皮包,取出六、七张千元钞票。“我差点忘了要还你钱。医药费、交通费、食宿费,还有买衣服的钱,总共多少?”
“不用了。”他想为她做点什么,完全出于自愿,是她改变他的生命,他欠她的更多。
“一定要的,我不想欠你任何东西。”
“可卿,你明知道我不在乎这个。”他只在乎她能否快乐、平安,能否好好被爱?
“可是我在乎!”她唯一的错是在乎得太多了。
两人一阵推让中,钞票纷纷掉落在地板上。可卿见状,明白自己再也承受不了,再下去只会出丑而已,干脆丢下了皮包,跑进卧房去。
他自己会走的吧,她还是做不到,她送不了他!
人比疏花还寂寞,从此以后,就又是一个人的日子,没关系,其实她早就过惯了,不管恋爱中或失恋中,她都是一个人的。
她站在窗前,眼前尽是蓝天白云,再也看不出一点台风的迹象,可是她的心情要何时才能脱离那暴风圈呢?
几分钟后,柏升从她背后走来,语气迟疑。“可卿”
“你知道大门在哪儿。”她不得不下逐客令,有些伤痛只适合一个人品尝,无法两人分担。
他坚持走到她面前,望进她湿润的双眼,他不能一走了之,他有个疯狂的想法要告诉她--
“可卿你看过一部电影叫金玉盟吗?”
“a affair to remember?”当然,那是她的最爱。但是他提这个做什么?
“就像电影中的男女主角,我们约定一年后再见好吗?”他绞尽脑汁只能想到这主意,他既不能现在就跟她交往,也不舍放开这难得缘分,或许就让时间来告诉他们答案。
她盯着他有一分钟,嗓音干涩。“为什么?给我一个好理由。”
“这七天对我而言不只是台风,更像是龙卷风,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也太强烈,我对你真的动心了,却不能肯定我能不能爱人。就算我现在鼓起勇气,向你提出交往的要求,也没有自信能给你完整的爱。”
他的诚实让她惊讶,一个男人要承认自己的胆怯并不容易,想到从前有好几次,她也曾不确定是否要跳入爱河,却因情感冲动而勇闯情关,结果只证明了爱得快、散得也快。
“看你那样坦率面对人生,我却一直被过去的事情困扰,即使现在也没办法彻底释怀,如果给我一年的时间,相信我会沈淀得更清楚、更开阔,也能有决心重新开始。”
“一年后我说不定结婚又离婚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她掌握不了人生,很多事都不由自主,他的考虑虽然很有道理,但谁知日后将如何发展,爱情有时需要冲动,有时需要煞车,谁能说得准呢?
“确实,变化可能很大,也可能我死了也不一定,我不敢要求你等我,只希望如果到时你还想见我,我们就约在一年后的中秋节,一一大楼的观景台上见面。”
电影中的男主角对自己没有信心,要求女主角给他一段时间,让他证明自己有资格向女主角求婚,而柏升也想争取一个机会,他不愿就这样结束,他应该再努力做些什么,因为她值得。
“你可真浪漫,想得到这点子。”她仍未答应,她脑中飞快想着,这算承诺或只是一个约会?而她又该以怎样的心情去等待?
“我的浪漫因子是被你发掘的,跟你相处的这七个日子,让我发现过去我太封闭自己,也太沈浸于工作,那等于是一种麻痹自我,变相的逃避,我是该做点改变了。我学长在花莲开了间牧场,所以我打算过去帮忙,离开台北一阵子。”
“医院呢?还有那些猫狗呢?”她愣了下,没想到他有这打算。
“当然,我会先找人代理,也替猫狗找到家,才出发前往花莲,让自己每天看山看海,希望最后能看到答案。你愿意答应我这个约会吗?”他凝望她的每个细微表情,害怕她会拒绝这愚蠢的要求,然而他找不到更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可卿的眼光透过他投向窗外,想到电影“金玉盟”中,男女主角相约半年后再见,女主角却因为车祸无法赴约,男主角以为她忘了这段感情,直到他发现她的双腿不能行走
那是她每看必哭的情节,这样一部超级老电影,居然他也看过,还做出这建议,不是缘分是什么?就当她跟命运打个赌,赢了就是两个人的未来,输了就是属于自己的回忆,有什么好犹豫的?
“好,希望我们都不会被车撞到,不管是谁缺席,都要保证自己好好的。”
活着才能见证幸福,她早巳领悟这道理,爱情之外,世界仍然宽广,她会一个人走下去,直到再遇到他。
“我答应你,你也要多保重!”
有些时候,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彼此的心情,应该就是这样了吧,让这出戏就此喊卡,一年后结局将会分晓。
“如果我们两人中有一个不愿再见”
他打断她的话,眼神坚定。“只要记得你有一个约会,明年中秋节,我们一起吃月饼。”
“嗯!”她愿意期待、愿意相信,因为她等的是他。
“对了,观景台在第八十九楼,别忘了搭电梯。”他想起电影中男主角的台词,自然而然就这么说出。
“我不会忘的。”她当然记得,男主角尼克的这句话,让分离的气氛转为轻松。
一一大楼那么高,不搭电梯难道要学蜘蛛人爬上去?这幽默台词让两人都笑了,展望未来仍是有希望的,他们何必现在急着悲伤?
“要走之前,请给我一个吻。”
“我求之不得。”他立即将她拥紧,像没了命似的,她的唇就是他的解药。
拥抱和接吻:水远是她最留恋的滋味,任外面多少风雨也到不了这里,在他怀中听他心跳的声音,彷佛已到达永恒,接下来要说再见并不困难,因为他们一定会再见、再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