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带着阴影和湿气的人都不能置之不理呢?是职业病吗?一看到植物,就会留心察看它的茎叶生长情况。
面前的这个人,知秀无法把他当做一个男人来看待,年纪比自己小4岁左右,体形像少年一样矮小,为人处事也相当不熟练,总是带着害羞的表情。
关于那个红色手机,应该还有什么故事吧。
“你女朋友很喜欢吧?我是说发卡。”
这时,一抹不知所措的神色在他的脸上渐渐漾开,仿佛他大脑里的神经在簌簌抖动。
“这是第一次。”
“嗯?”
“我说谎了,第一次说谎。”
“什么意思?”
“这个手机,是我的。”
知秀莫名其妙,愣住了,坐在对面的他把头深深埋在胸前。
等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全都是你的恶作剧吗?不是在地铁里丢失的,而是故意放在那里的吗?”
“不是的,不是恶作剧,绝对不是。”
他结结巴巴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那个红色手机他已经买了半年了,但没有一个人给自己打电话。每个月只有两三个电话打到家里跟他联系有关漫画工作的事,他也没有需要用手机联络的人,于是手机变成了闲置的没有生命的摆设。有一天,他坐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看着经过的夜班地铁,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跟坐在地铁里的某个人说说话——就用自己的手机,跟拿到那手机的不知名的人说说话。但跟知秀之间的电话接通之后,一开始他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心怦怦跳着,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为能跟拿着自己的手机的女人共同分享深夜的感觉而感到莫名的愉悦,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小会儿。
“这么说哦,这么说你在留言里提到的女朋友也是无中生有?还有关于发卡的事”
男人犹犹豫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什么东西?”
“是发卡,我第一次拿到稿费的时候买的。”
“那又怎么样?”
“希望您能收下。”
“我?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知秀愕然,这就是他说戴到了女朋友头上的那只发卡!面前小小的彩色包装根本就没有打开过。男人的脸满是惊慌和不知所措。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居然坐在这里听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就在知秀脸上的表情从哑然失笑转变为冷笑的一刹那,男人低下头,吧嗒落下两滴无色透明的泪珠。
老老天!哭什么?在初次见面的一个女人面前!他把那些谎话塞进手机里,把别人搞得莫名其妙,自己居然先哭了!知秀觉得很难堪,甚至有些怒意。无论如何得赶快站起来离开这里,她匆忙下了决心,面无表情地盯着似乎尚未成人的男人的眼泪。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嗯我理解了。
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他的生活像盆花一样放置在那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到什么时候结束,他被孤零零地放在屋子里。没有人叫他出来,也没有人问候他,买了漂亮的发卡,却没有可以送的女朋友。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样的孤独对于现代人来说如同空气一样,无论见的人太多还是太少,都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这种空虚感,仿佛自己生活在真空中,自身的存在毫无意义,在生活中找不到真正的自我。
喜阴植物类的人如果屋子里没有电脑,不能玩游戏,不能在网上东游西逛,不能进入聊天室,不能打开个人主页像蚂蚁一样趴在那里,就活不下去。知秀本人的生活中不也有那样的部分吗?
“对不起,我是不是像个傻瓜?”
“”“我没有丝毫恶意,只是想跟人说说话而已,用我自己的手机。”
“你不是想结识女孩子吧?”
他的孤独到底是源于身体的,还是源于内心的?或者是源于无比吝啬的生活带来的绝望和欲望?
知秀想起几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的法国女孩为了结识男人,特意在公共电话亭里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嗯。”“我就是你想结识的人吧?”
“不不是的,我只是希望能偶尔,非常偶尔地跟您通个电话,用这个手机,真的。”
“你是希望我再把你的手机拿走吗?”
“是的,希望您能答应我。”
他的脸刷一下红了,两只手互握着,缩着肩膀,薄薄的嘴唇透露出内心的紧张和期待。
知秀心中涌起一股厌恶和懊恼混杂的情绪,甚至升起一股怒火,他说话做事莫名其妙也就罢了,最让知秀讨厌的是他摆出一副恭顺的姿态,完全没有一丝自信。
在生活中,软弱多么容易显得卑贱啊!即使是饱含真情实意的眼神和话语,其中可怜的成分,为什么仍会让人感到情不自禁的厌恶呢?
一旦跨出纯情漫画的世界,这种软弱就变得无比寒碜,像琐细的糖渣一样纷纷碎落。
该结束了。
“那不行,要是你坚持,我就收下发卡吧。”
“是,那您能吗?”
“嗯?”
“现在,就在这里,您能把它别上吗?”
“”他的眼神诉说着内心的恳切。知秀感到狼狈极了,恨不得胡乱抓一把头发揪下来,好不容易忍住了。她打开包装纸,看到一只带蝴蝶装饰的高级发卡,毫不犹豫地把发卡插到自己侧面的头发上,掉过头,把戴着发卡的一面朝向他,仿佛在问:“怎么样?”
“太太太漂亮了!”
他甚至拍起了手。
“是吗?”
“是的,真的很合适!”
“那,像纯情漫画的女主角吗?”
“是啊!是的,真的。”
男人的表情被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恍惚占据着,仿佛不相信面前这个女人把自己的心戴在了头上。
知秀看着他的样子,感到心里乱糟糟的。
瞧瞧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初次见面的男人因为自己戴上了他的发卡就幸福得不知所以!这又可笑,又让人心里酸酸的。人际关系如果像戴只发卡一样简单,仅仅如此就能让人的心端正、闪亮该多好啊!
知秀走在去惠化站的路上,准备回家,她把发卡别在了路边的厚皮香树叶上,还有他用颤抖的手递给自己的名片。
有个人在看着知秀的一举一动,就在路对面,但知秀对此一无所知,她点点头挪动了步子。
希望会有一个纯情漫画里那种眼睛大大、玲珑苗条的少女发现那个发卡和名片,给他打去电话:“哥哥!我头上戴着哥哥别在树叶上的漂亮的蝴蝶发卡,照你名片上的地址打了这个电话。怎么样,哥哥,我们见个面吧?”
从现在开始,那个男人再也不能用自己的手机给知秀打电话了,那种划破寂静深夜的令人心惊肉跳的铃声再也不会在知秀的家里响起了。手机是那个人的另一个存在空间,里面包含着不安和失眠,混杂着未知的期待和爱,现在终于回到它主人身边去了。
知秀沿着地铁的台阶走下去。
那个男人,带着藏有他的心和灵魂的手机一路走回家,会很失望吧?他的脚步一定很沉重。
对不起,我不能做你的女朋友,如果不是你流下了透明的泪水,本来也许可以
站在地铁站台上,看着地铁开过来,知秀的额头突然开始疼痛。
1“阿尔戈”(argo)是古希腊神话中伊阿宋和阿尔戈英雄们去海外寻找金羊毛时乘坐的船。——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