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气有些凉。小腿上的汗毛像是全部要竖起来。
羞耻如同黑色海水,从淹没脚踝到覆没头顶,杨云琅用力扭动身体以示反抗,廖勇用燃烧着的猩红烟头戳在他的胸脯上。
“不许动,再动我就烫死你!”廖勇威胁道。
泪水慢慢盈满了他的眼眶。
廖勇笑着说:“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们走了很久,杨云琅才在黑暗的教室里慢慢直起身,内裤横陈在讲台上,长裤被扔在地上,捡起它们,慢慢套回身上。然后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一束手电筒的光亮猛然刺向眼球。
保卫处的人操着不知哪个地方的口音大声嚷嚷着:“谁,谁在教室里?”
太阳已经下山了。
过去的一年里,蔺晓楠一天中最期待的时间就是放学后太阳将要下山前后的那一段短暂时光,束诚家住在城市的东边,却每次因爱西行,先送蔺晓楠回家,然后一个人在光线消失的街道上独自回家。
跟束诚在一起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疏离。
他这个人话一直出奇的少。
每次都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什么话也不讲。在人少的路段,他会凑过来拉她的手,也在蔺晓楠家楼下的拐角处拥吻过她。
咬到她的嘴角淌出血来。
这些记忆像一把利刃,在不能回到过去的现在让蔺晓楠心如刀割。
她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时间。
已经在这个地方等了半个多小时了。——离学校有两站地的人民公园里,蔺晓楠开始怀疑温岚是否把纸条交给男生了。或许该仔细描述一下这个拥有无比正统名称的公园,它居于这个小城的中心地带,并且占地面积超大,即使是直行穿越整个公园也需要半个多小时。里面有蔺晓楠最喜欢的摩天轮。在摩天轮旋转到最高点的时候,可以鸟瞰整个公园,层峦叠嶂的山林,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碧玉一般的湖泊,婉转低回的长廊,游乐场里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设施,还有那些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的少年。嗯,准确地说,这里是很多少年恋人的天空。就像是束诚还在的时候,他们也是这里的常客。——“束诚”还是没有出现。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你会继续喜欢我吗?”
“会呀。”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怎么办呢?”
“我会想着你呀。”
“如果我嗯再也不在你身边了,你怎么办呢?”
“嗯那我就去喜欢一个跟束诚一模一样的人好了。”
蔺晓楠清晰地记得当时束诚用左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轻笑着说“傻,哪里找得到一模一样的人?除非我还有一个走失的兄弟。可是,事实上,我只是独生子而已。”然后他切换了话题“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呀?”
蔺晓楠想了想说:“你跑第一吧。”
“哈,就这么简单?”男生露出温和的笑容来。
“不是啦,我才不关心你跑第几。不过这次运动会如果跑第一的话,据说有一笔奖金哪。好吧,我承认我拜金主义。”
“你要钱做什么?”男生拍了下女生的头。
“去看海呀!”蔺晓楠记得温岚在过去的一年光景里不断朝她炫耀着北方的海有多么美好,而最后总要归结到一点上,在那次旅途上,她认识了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虽然每次蔺晓楠在嘴巴上表示嗤之以鼻,但心里却涌动着美好的憧憬。
束诚笃定地说“喏,夏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海。”
“拉钩。”
真是小孩子的把戏。男生笑笑,伸出了小拇指。
***
吃完晚饭之后,我给蔺晓楠挂了个电话。
“怎么样呀?”我迫不及待地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
“那算什么?”
“什么算什么?”
“喂,好好讲话好不好?”手指缠绕着纠结的电话线,心里想着真不知道这小丫头在搞什么鬼,于是兴致大增“你不会是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吧?”
“温岚,你确定今天他收到了纸条?”
“你不会怀疑我没把纸条传给他吧?”
“是。”蔺晓楠顿了顿“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来。”
“啊!”我坐直身子“但我温岚向上帝发誓,我绝对给他了如果你写信给他表白,他对你不感兴趣,所以没有来也是正常的事呀!”
“我没有跟他表白!”
“那你要干什么?”
“你是我什么人你管我那么多?”蔺晓楠啪地摔掉了电话。
我莫名其妙地盯着话筒。合着我的好心全被当成驴肝肺了,我还贱兮兮地跑去关心人家,最后被劈头盖脸骂回来。
可蔺晓楠的确是我的好朋友。
因为她分享了我的私密。
我喜欢上一个男生。他长我5岁。我初中毕业后去北方看海的路途上结识了他。
当时,一向安分保守的父母虽然很不放心我的出行,但我还是说服了他们,一个人背着书包乘火车前往大连。
对座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大男生。色泽光亮的黑发。瘦长美观的体型。整洁干净的笑容。微笑时,会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第一眼,就让我的心怦地跳了一下。
他跟邻座的女生聊得眉开眼笑的。话题的尺度大到让人瞠目结舌。我当时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于是拿出mp4听歌,以免自己听到不该听到的话题。结果,火车走了一站后,他就跟邻座女生挥手告别。
然后略微有些无聊的他开始趴在桌上睡觉。
中途挤掉了我放在桌上的矿泉水。
他醒过来,帮我把水捡起来递给我,说“对不起”
男生才有的修长有力骨节突出的手递在我眼前。我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
指尖相碰,如同火花迸裂的瞬间,我看见他朝我亮出了招牌式的笑容。
他开始跟我搭讪。
而这才是故事的开始。
因为那个夏天之后,我升入高中的第二天的体育课上,我看见了从操场上朝我们走来的他。叫程跃的老师,嗯,名字听起来有点像女生。在我身边那些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的眼里,他连笑都是一丝不苟,却只有我清楚,他放肆起来,简直可以颠覆“为人师表”这四个字,我完全没有想到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遇见他。
而他也一样。
因为在他点到我名字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但我只是用骄傲而自信的目光迎向了他。
高一的时候,有次束诚他们打魔兽比赛,非要拉上我们两个女生一起去,要不是看在蔺晓楠的面子上,打死我也不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可是,蔺晓楠却毫不介意,只是跟我说你紧张个头呀,偶尔纵情一下也是无所谓的事呀。她所谓的纵情就是跟那些男生一样口吐脏话手掐香烟。
我忍不住接过蔺晓楠递过来的香烟,才吸了一口,就被一只大手打掉了。
我转头,看见了站在我旁边的程跃。
“小姑娘怎么不学好?”他生气地说“赶紧回家,不要让我再在这里见到你。”
然后我就哭着回家了。
蔺晓楠第二天问我至于那么激动吗。而且还解释说,程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呀,他跑去跟束诚他们打魔兽啊,他没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你的。
然后我说了句让蔺晓楠掉了下巴的话:“你会在乎束诚怎么看你吗?”
“会。”
“我非常在乎程跃怎么看我,我不想他认为我是坏孩子。”
“什么意思?”
“你还真是笨。”
我把做冥想状的蔺晓楠抛在身后,3秒钟后,我听到了她的尖叫,美好得划破了云霄。那就是我的秘密,当它被释放时,可以光芒万丈。
——我喜欢上了程跃。
***
我是张文铭。
放学时,我看见廖勇他们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谈论着些什么。
我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忽然闭上嘴,警戒地看向我。
我对他们的鬼把戏没有任何兴趣。
我混得其实比他们要风生水起。但我保证,我跟廖勇他们绝对不是一个路数,我对他们那种拉帮结伙迫害比他们弱小同类的做法无比蔑视。
有一次游泳课,快下课的时候,女生基本走光了,我看见廖勇等几个人站在池子边,很不要脸地朝池水中撒尿。
我好奇地走过去,初衷当然只是提醒他们老师也许会突然闯进来,何况,角落里还有两个女生没有走出游泳馆。
转了个弯,我看见了攀附在泳池边上的赤身少年。
头一冒出水面,他们就一脚踩下去,把少年踩回水底。我在少年被淹没在水底之前看见了他朝我看过来的眼神。
绝望的窒息的恐惧的痛苦的。
廖勇他们哈哈大笑。
我走过去拍着廖勇的肩膀问:“玩够了没有?”
“呃?”廖勇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眼神中的冷意“怎么,要一起来玩嘛?”
“你这样会搞死他。”
“”“到此为止吧。”
廖勇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没说什么,讪讪地离开了。
我递出一只手把少年拉出水面,他不停地呕,可能是之前在水底呛了几口水。我拍了拍他的脊背,问他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之类的。
少年花了半天的工夫吐出3个字:“谢谢你。”
我在他湿漉漉的脸上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神情。
“你以后离他们远点,不要惹到他们,他们都是没有人性的家伙。”
“谢谢你。”他又小声地重复了一次“我叫杨云琅。”
“你跟我过去认识的一个人挺像。”我说“嗯,真的很像。你确认你没有一个失散的兄弟?”
他笑了:“没有啊。”
虽然我也时常做些在老师看来离经叛道的事来,但进入这所新学校没多长时间,我的人气高涨到让我自己都瞠目结舌的地步。居然有人给建立了贴吧,我被描述成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对此,我哑然失笑。
晚上放学,我在人民公园撞见了蔺晓楠——我知道她是束诚的女朋友,有一次我们在pub里一起喝过酒——硬着头皮走过去打招呼。“你好哦。”
“你是?”蔺晓楠对我的印象有些模糊“对不起,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我认识束诚。我”以一个死人做开场白的介绍,是有点衰,我也不想这样。
“张文铭吧。”蔺晓楠两只眼睛闪闪发光“你也考到青耳中学了?”
“嗯。”——实际情况是,我是从另外一所高中转学过来的,如果我不留级的话,我现在跟她一样,也该读高二了。
“不错呀。”
“你在这等人吧?”只是随意的一句攀问。
她既羞涩又兴奋地答道:“我遇见了复活的‘束诚’。我约他出来。”
“呃?”
看着我疑惑恐惧的表情,她说:“你别害怕,只是人长得和束诚很像,我想接近他。”
“嗯?”
“束诚死了一年了。”蔺晓楠忧伤地说“我很想念他。所以”
“需要帮忙吗?”
她露出了迷人的笑。
我最近似乎很有正义感和保护欲。
虽然这并非我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