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全民追捧,到“尽在不言中”导致的全民愤怒,再到渝沈悬案后对真相的追讨,中国足球的职业化,的确使这个行业被放在广角镜下反复曝光。但是,这样的变化,也许最多意味着人们认知方向的改变,至于真相,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关系,无限接近,就等于无限远离。
全国舆论的一片声讨,广州松日也像秋菊打官司一般地执著上诉,足协面临巨大的压力。需要强调的是,我们曾经一再指责足协的不作为,其实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足球和任何行业一样,存在着潜规则,甚至是恶性规则,却很少有人去捅破这铁幕,可能是利益纠缠,也可能是投鼠忌器,偶尔出来一个无畏者,不是傻子,便是英雄。
当然,12月17日,距离渝沈之战仅仅12天时间,足协终于还是硬着头皮组织了专案调查组,并指定央视、中国体育报和足球3家媒体的9名记者,随团报道。当时,专案组的成员手里已经拿着一大堆材料,无非是12天时间内对各路相关人员的例牌询问。比如说,问李章洙,为什么上下半场重庆队的表现判若两队?李章洙回答,当队员听到四川那边已经进球时,情绪发生了变化。这简直像是一个冷笑话,在成绩上早已无欲无求的重庆队,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分会对他们产生刺激?又比如说,问程鹏辉,为什么重庆队显得缺乏斗志?程鹏辉差点没笑出来,他很想调侃一下无聊的提问者,但一想,这毕竟是个严肃的话题,于是想了想回答,我们俱乐部也对球员的表现很不满意,已经专门召开全队会议,让队员们进行深刻的反省总结。
提问者的目的,其实往往就是提过了问题,并且记录了答案。事实上,以新闻办主任冯剑明和监察部主任秦小宝为首的特别调查小组,在出发前便已经明白了,自己究竟能有多大作为,他们一段时间来一直勤于记录,甚至不放过每一个时间点上的每一个细节。调查组肩负重要使命,但与其说他们的真正使命在于查出真相,还不如说,他们必须为此积累丰富的写作素材,为足协将来处理此事时,提供最为详尽的书面材料,以表示足协的确一直在“作为”2002年,足协联赛部主任马成荃负责调查“关联关系”并搜集了整整一麻袋的证据,同样,除了达到“作为”的目的,便是迅速占据了足协那间仓库的一角。
12月21日,调查组及随团记者一行,降落在沈阳桃仙机场。海狮集团董事长助理章健和俱乐部总经理许晓敏等人,以一种对待中央工作组的虔诚态度,进行了热烈欢迎,并表示,一定积极配合调查。
次日早上“积极”的海狮俱乐部果然叫来了一大堆球员。没人知道,他们是不是头天晚上连夜背好了台词,但是,把他们逐一回答调查组的说法,稍加润色,便是一篇反映海狮队奋斗不屈、以弱胜强的优秀通讯。
9时30分,监察部主任秦小宝及工作人员,一左一右陪同海狮俱乐部的一名女会计,下到9楼俱乐部办公地点。秦小宝肩挎一个背包,背包中露出一个白色的算盘。她一直笑容可掬,但她的这套抢眼行头仍然清楚地暴露了她的真实目的。此行之前,坊间已经盛传海狮俱乐部的账目上出现了完全来历不明的180万巨款,这应该引起了足协的美好联想,也应该是监察部人员进入调查组的根本原因。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与绝大多数人头脑中调查经济犯罪的认识,存在太大的偏差,一个白色的算盘,居然是兴师动众的调查组中,唯一的“刑侦工具”5分钟后,女会计走到门口,像突然猛醒一样,失声大喊:“我忘了带财务室的钥匙。”然后匆匆离去,丢下秦小宝与自己的助手完全不知所措。
半小时后,女会计再次出现,粉面通红。12月的沈阳已经寒意刺骨,她大概在呼呼北风中疾走了很长一段路。北陵大街9号,海狮俱乐部所在地翔云楼宾馆,偏北,并不是热闹的居住地。三人进屋,没有任何寒暄,进入工作的节奏很快。3分钟后,虚掩的大门后传来第一句对话:“对不起,当时我还没有来。”“积极配合”的海狮俱乐部,想必是派来了一位刚刚招聘进来的小出纳,桌子上早就摆好了一本精心挑选的账本。小出纳刚才的半小时因此变得很可疑,也许她只是去了这个宾馆当中的某个房间,向他们的财务管理人员要来了钥匙,然后到大门外跑了几圈后重新回到九楼,而且,对于财务室内紧靠两面墙壁的两排立柜和保险柜,小出纳再也找不出任何办法来打开上面的锁。
章健后来曾经跟朋友说起过,他们完全可以不接受足协在这方面的调查,他们的财务室只对税务部门开放。这一天,是一个正常的星期二,直到上午10点,这间财务室始终没有第二个财务人员出现,调查组的到来,给他们提供了一次意外的放假。在确认秦小宝等人离开宾馆后,相信这个房间将很快坐满原来的工作人员。
那个挑选出来的账本,也许只记录了一些购买办公用品的往来账目,其实秦小宝连算盘都不用带,那会是一些只需要心算,或是掰掰指头就能得出结论的数字。但是,最重要的是结论,因为那代表着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和流程,180万和180块,写在纸上,是一样的数字。
杨旭、尤可为和许宏涛,其实后来也被控制在类似的宾馆当中,有些年头,装修一般,接近北郊,入冬以后的老北风经常像是有人在敲你的窗。可最大的不同是,他们面对的绝不可能是一个白色的算盘。
调查组很快返回北京,随后足协公布结果的时间也不断后延,直到2000年3月17日,103天之后,处罚结果终于出来。对两个俱乐部各罚款40万,同时警告了比赛监督王有民,罪名大概是任由海狮队的球员在开场前花了7分钟来检查装备。足协似乎从来都在回避一个逻辑,如果他们有问题,那就绝不是罚款这么简单,如果他们没问题,那么又有什么理由来罚他们的款呢?而避开这个逻辑的最好办法,就是通通以“消极比赛”论处,连假球都不是,因为假球是行为上出了问题,而消极比赛不过是态度上出了问题。当年,吊销陈亦明和王洪礼高级教练员证书的理由是指挥了两场消极比赛,今天对渝沈课以罚款仍是如此,如果不是辽宁省公安厅的出现,这个词汇还将用来处理一切可疑问题。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尾。3天后,两家俱乐部各将40万打入足协指定的账号,相关财务人员为两家填好了回执,上面写着3个字:已收讫。
从1994年汇率并轨后,我国外汇市场上的人民币汇率保持基本稳定,在l美元兑换元左右,这个数据显示,人民币在过去十几年前并没有明显的升值或者贬值。足协收讫的80万元的罚款,无论是在当年还是现在,都不是个小数目。
人民币没贬值,那是什么东西贬值了呢?
在渝沈之战过了10年后的2009年11月,央视反赌报道中曝光的广药买下与山西路虎一战的价码,只有区区20万。1999年广州松日的潘苏通在保级路上因为心存侥幸,没有掏200万来买个平安。2006年广州医药在冲超途中却不敢大意,用20万取下3分,1999年的200万和2006年的20万应该说都是当年均价,其中的差距在于,1999年假球这种商品是稀有的、神秘的,人情还很值钱。2006年王珀、尤可为们已经大面积开始廉价批发,经营者也都变得异常纯粹。
没有就范拿出200万的潘苏通,就此完成了对足球的了断。这与轻易妥协的广药投入两亿收获耻辱相比,实在够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