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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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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岁的夏圣轩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正是电视里警报着台风临境后的第二天。

    气象学意义中的强风等级,直接具像为房顶上急速旋转的风向标,或空中被卷抛撕扯的几只白色塑料袋。

    远远的天上低鸣着雷声。

    虽说不由地加快了脚步。顶风行走还是感觉有点艰难。

    到家附近正要拐进路口,少年却突然停了下来。

    目光发现了不远处房顶上一个让人在意的小点。

    夏圣轩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努力把视线在风里拉得直一些。等到终于看清后,他的脸部瞬间绷紧,当即拔腿飞奔过去。

    困在房顶的小男生虽然死命抓住凸起的屋梁,可还是看得出这一姿势能维持的时间十分短暂。

    圣轩攀过围墙跳进这个荒废多年的院子,扯着嗓子冲头上的男孩喊:

    “你先别乱动!”

    对方回头看见他,想回答的声音,一张嘴却带出了哭腔:

    “哥哥——”

    “先别动,我马上就来!”四下环顾着,圣轩跳上一边的废砖堆。风太大,吹得他站不直。更关键的是,这里距离房顶依然很远。只能放弃。

    等绕到屋侧,发现一辆旧的推车把它搬过来时,圣轩感觉来自男孩的声息已经明显微弱了不少。他不愿多想,只更加快了速度爬上去,搭住一边的低檐,冲面色发白的小家伙说:“别怕,抓着我。”

    高一点的地方,风势更猛。男孩背后是飞走的疾云和铅灰色的天。

    绝对有危险。

    圣轩又朝上攀了攀,随手取过妨碍的挎包扔下去。搭扣却在这时松开了,里面的纸页顺利散进风里,立刻像几十片白色翅膀,被气流剪送到空中。随后以更优美而迅疾的弧线,一直旋转飞向更高处。变成散落在烈风流云里的小斑点。

    没时间回头,圣轩继续注视对方,在漫天的白色纸页前用清晰而沉稳的声音重复着:“过来吧,政颐。”

    “因为把漫画藏在屋顶上?”

    “是啊,藏在家里会被我妈没收的。”

    “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爬到房顶上去呢?!”用起了责备的口吻。

    “怕它们被风吹走啊。”回答却很干脆。

    “你自己差点被吹走好不好?!”

    “圣轩哥,你被录取了呀?”

    “啊?”

    “真厉害诶。”

    “别说这些了。”

    “是真的!听说全校考进那所高中的只有三个人!”

    “你的漫画书,全都回收了?”

    “是啊!”拍了拍塞得满满的书包“里面有十几本onepiece!我攒了好久才够钱买的。”

    我就是为了尾田荣一郎那些橡皮人丢了所有的学校资料少年有些无力垮下肩膀。不过,当他侧眼扫过旁边小家伙时,还是自然而然地松了口气:

    “别说了,快回家吧”

    “好!”同姓的夏圣轩和夏政颐,中间隔着永远两岁的年龄差距。与之相辅相成的,还有政颐总是矮过圣轩十几厘米的身高,以及他们两张气质迥异的面孔。

    圣轩的眼睛深邃沉稳,弧度里敛着温和有力的光,而政颐则相反,总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些柔软,不过,对,是不由自主地,因为政颐偏爱扮着成熟模样拽拽地四下看。其他的,圣轩已经进入成长期的少年阶段,身影变得颀长挺拔,政颐则丝毫意识不到“脊椎的重要性”作业都是歪着脑袋写。圣轩的面部已开始被时光细心雕琢,形成了越发吸引人目光的线条,而政颐则更像是漂亮的小孩子,据说街上有很多做妈妈的都爱以摸他额头为乐。

    又或者圣轩的发色墨黑,让人几乎怀疑碰一碰会被染上痕迹,而政颐的则明显带有褐黄,阳光下变得愈加醒目。

    所以说,无论哪个部分,他们都差异迥然。

    可当这一切被放到相差“两岁”和“十多厘米”的位置上,那些毫无共同点的特质却被微妙地连在了一起——

    一个像是哥哥。

    一个就是弟弟。

    虽然夏圣轩和夏政颐并不是什么兄弟。

    甚至他们连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如果勉强要划出什么类别的话,那么只有“邻居”这个称呼才是最恰当的。或者再深入挖掘一点,两家的长辈是交情甚好的同行。因而,后来那些附加的“哥哥般的圣轩”或“弟弟般的政颐”之类,不过是对他们两岁年龄差的补充而已。当然这个补充是显得过于热情了点。

    只因为误解的人太多。

    亲眼看见政颐母亲带着孩子搬到这条街上来的人也许不会迷惑,可他们喜欢说的“这真像是缘分”也有些浪漫得无厘头。而更多的人则在听说圣轩和政颐的名字后直觉地问“你们是兄弟吧?”有时候甚至连垫尾的问号也不加,干脆用上肯定句式。

    从最初一个个解释,到后来逐渐无视,圣轩也理解他人为何会产生这种偏差认知。更何况,在政颐一家搬来六年后,他们已经变得像一对真正的兄弟。

    也就无需再作说明。哥哥就哥哥好了。弟弟,也确实是弟弟。

    因为庆祝圣轩的录取,夏先生晚上做了很多菜。圣轩坐下后,想起什么,问道:“我去喊政颐来么?”

    “哦,好啊。他妈妈在的话,一块请过来吧。”

    得到了赞同的回答。

    结果,政颐妈妈正要出门加班,男孩就更顺利地被接了过来。

    夏先生为两个孩子放弃了此时的新闻,特意换到动画频道。圣轩原本对这类兴趣不大,可也逐渐地被政颐带引过去。两人就着屏幕指点起来。圣轩和政颐支持的人物不同,不缺少辩论的话题,可终究因为一个比另一个年长两岁的原因,这类分歧也就在“不同他一般见识”的意念中被圣轩硬性抹杀了。

    尽管在心里也会有些痒痒。

    不过“政颐是弟弟诶”该让就让。不是吃亏不吃亏的问题。

    席间夏先生自然地问起圣轩新学校的情况。父子俩一言一语地说着。最后那位骄傲的父亲忍不住说出“我问过你们老师,你的成绩在全市也能进前十!”圣轩心里想着“这很正常吧”注意到之前一直盯着电视的政颐突然回头看向自己:

    “怎么了?”

    “嗯——”小孩摇了摇头,却还是跟进一句“真的好厉害啊——”

    “”为掩饰脸上一丝不自然,圣轩赶紧塞进两口饭。

    旁人的称赞是夏圣轩十六年成长至今一直不曾获缺的东西,到后来他对这类褒扬也早已麻木,可从夏政颐口中说出的类似句子,依旧会让他感觉到某种尴尬,或是紧张。

    它们综合起来,就成了压力。

    圣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意来自政颐的看法,时日的历练早已将他锻炼成自立的少年。却偏偏的,政颐每次那非常坦白的崇拜眼神,都会让他感觉到肩背一丝莫名的不适。

    明明那只是小孩子的单纯判断。

    却变得不那么单纯。

    好象是背负了多余的重量,怎么也卸不下来。

    哪怕进入高中后毫无疑义地被推选为班委,夏圣轩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也是“政颐不会失望了吧”莫名其妙就给自己添加的一个任务,以及完成它之后那奇异的轻松,都无法解释。当然,等作为新任班长走上台去发表就职演说,夏圣轩又恢复成一贯冷静智慧的自己。

    与他一同当选的副班长,名叫谢哲的男生甚至在之后调侃着:“我不得不说你绝对是个假扮高中生的中年人。”

    圣轩回答道:“比起‘中年人’,‘假扮高中生’的‘中年人’才是更具票房吸引力的不是么。”

    这天圣轩放学回家后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工作要忙到很晚,不能回来吃饭。挂了电话正准备下厨的男生像被什么提醒到,走出家门,一直到二十米外另一户住宅前按下了门铃。里面正响成一片的电视游戏声立即嘎然而止,片刻后那张充满不安的脸从门后小心地探了出来:

    “啊?”看见圣轩后明显松了口气的神情“我还以为——”

    “以为是你妈妈么?”

    “嗯她明明说自己加班的。”

    “哦。”就知道是这样,两家家长在同一个岗位工作,倘若圣轩的父亲加班,那政颐的母亲多半也会如此“那你来我家吃饭吧。”

    政颐飞快地点头,又问:“我把游戏机抱过来可以吗?”

    “不行,想带游戏机就别来吃饭。”

    露出困扰表情的小孩子痛苦地思考了半天,终于决定:“——不带就不带。”

    能够将全球销量超过千万的某游戏主机甩在身后的,是夏圣轩堪比半个饭店师傅的烹调手艺。而这个罕见优点的养成有相当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小两岁的夏政颐。当政颐随他母亲搬来没多久,还很年幼的圣轩就从那个临到傍晚却还在路边东挖西挖的新邻居身上感觉到什么。

    虽然以典型的孩童思维决定了:“不要和野孩子接近”却架不住父亲和对方家长的熟悉,很快政颐在他妈妈忙碌的时候被接到了圣轩家。

    或许在最初时曾经对这一变化感觉过恼怒,有若自己的领域被外来者入侵般的愤恨,可终究这种应当的情绪在随后消失于无形了。

    果然还是因为那句“政颐比你小两岁啊,你要有点哥哥的样子”

    开始把自己也很喜欢的芝士蛋糕留出一半多给政颐,同时渐渐放出机器人玩具的“使用权”甚至于,当几年后夏圣轩的父亲也因为工作提拔原因变得同样异常忙碌时,由圣轩带着政颐解决食物问题的情况变得多了起来。从最初半年都带着这个“弟弟”吃楼下的面馆,到有一次政颐或许是因为食品卫生的问题发了烧后,圣轩不再相信旁人的力量,转而倚靠自己。

    两家的长辈并不知道他俩尝试过多少失败品,后知后觉的圣轩父亲偶尔才会发觉冰箱里一下子少了九个鸡蛋,但他所做的也不过是再补仓十个,没有深入探询过。等到某天这位父亲过起生日,突然发现一桌的菜都出自孩子之手时,圣轩已经成为了远远超出他想象的优秀而冷静的少年。

    这样的变化不仅限于厨艺或生活里的其他技术,甚至因为自知资质尚浅,一脸小屁孩的青涩无法震慑住某些可能的危险,一直以来,圣轩都以同龄人难以揣摩的演技努力把自己的神情扮演得更成熟一些。以至于最后不知是本性使然还是毒副作用,他真的成了外人眼中不同凡响的少年,存在感日复一日地强烈,拒人百里也成了千里,没有什么妥协的余地。

    直接的受影响者,就是年幼两岁的夏政颐。

    连政颐自己也不曾察觉地,对这个“兄长”的所言所行保持相当的信服。

    丝毫没有考虑过——他们明明不是兄弟关系。

    是什么在其中微妙的把他们定义在这个维系里。

    高中开学没多久,除却对名校沉重课业和光环压力的那部分感知外,圣轩还察觉到某类滑稽的气氛。

    首次是发生在新的一年级各班班委诞生后召开的会议上,列席者为每班的正副班长。等圣轩和谢哲前后踏入会议室时,不由被那个场景吓了一跳——全年级八个班里,只有圣轩所在的一班,选出的两个班委都是男生。剩下的十四人清一色都是女孩子。

    从当时或明或暗不断投射过来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两个男生的组合在这里显得多么突出。

    随后的,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和谢哲逐渐变熟络的圣轩总会在两人聊天时感到来自周围奇异的注意。

    “她们在看什么?”终于按捺不住的圣轩把疑惑提了出来。

    “嗯?——哦”听明白句意后,谢哲突然笑出声,同时抬起右手勾过圣轩的脖子,用几乎蹭住他耳朵的距离凑进说道“她们在鉴定”

    “鉴定什么?”发现伴随这个动作,外界视线好似被点着般变得瞬间炙热,圣轩更加迷惑了。

    “鉴定我们是不是合适的一对呀!”男生笑着拍过他的肩。

    不由分说架开对方的手,圣轩冷冷地皱起眉:“真是失败的玩笑。”

    可与他心里的嫌恶不同的是,似乎女生们真的对于班里这样一对班委组合有着享之不尽的视觉索取。哪怕圣轩需要和谢哲一起去学生会报道,走在路上也会感到来自背后的诸多目光。他虽然努力以冷淡的无视予以反驳,但内心还是常常对这一“潮流”感到哭笑不得。更让他恼火的是与自己的态度截然相反,性格顽劣的谢哲将之视为“乐趣”时不时靠过来故意搅乱旁人视线。

    傍晚的时候,政颐妈妈请圣轩过去吃饭。看来像是对自家孩子一直受圣轩照顾的回礼,不过等圣轩踏进对方乱成一团的厨房,却立刻错觉自己出现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帮助对方“扎螃蟹”

    比起显得手足无措的女子要稍微强些的,是政颐正蹲在地上把逃离的铁钳将军们抓回去。毕竟是男孩子的缘故,胆子要大些。不过当碰到技术要求极高的“捆扎”项目,就只能由

    圣轩出马了。

    挽起袖子,把棉线一头咬在嘴里,圣轩用眼神微笑着表示“我来就好,阿姨不用客气”利落地伸出手去抓起一只。把它那强劲而不安分的腿肢团拢到一起后,快速将棉线另一头结实地在蟹身上打起十字。

    霸道横行的螃蟹一个个在少年面前败下阵来。

    又愧疚又感激的政颐妈妈不由地赞赏到:“好漂亮的动作圣轩真是无论什么都在行啊。”

    还没等圣轩客气,站在一边的政颐突然插嘴:“我也要来!”

    “你就别添乱了!”做母亲的阻止着“去摆碗筷。”

    男孩却不乐意,又强调了一次:“让我也来啊!”“那我帮你抓住它们,你来绕线吧?”不希望随后发生可能的母子争执,圣轩出面建议到“阿姨,行么?”

    “好啊好啊!”径直越过母亲的表态,政颐伸手就要探进水池。

    其实政颐的心情非常好操控。

    螃蟹之类的,不过小事。

    人情世故方面向来感觉游刃有余的圣轩总会察觉到那个小家伙的好奇心,自尊心,以及更多天真的贪玩习性。然后选择顺水推舟的方式,尽量不去太过压抑政颐的个性。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夏圣轩简直是个善良的温和男生。

    时间倒流。回到六年前这个名叫夏圣轩的少年尚且只能被称为“孩子”的日子。

    如同所有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一样,哪怕是已经在关系上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是哥哥(弟弟)”但在身体的活跃远远超出头脑可以驾御范围的时候,圣轩也和政颐发生过争吵。以及打架。次数虽然不多,事件的起因也无非被弄坏了飞机模型的翅膀或不见了糖果怀疑是对方偷吃,再加上类似的争执总会在随后的成长里被沉淀为孩童期的可爱表现,所以圣轩和政颐从没有因为那些扭打在地上的过去而变得敌对起来。

    男生不太会在乎这些。

    打架也只是精力过剩的体现而已。

    但只有一次,圣轩记得力量明显不及自己的政颐在那一次,像个被剪断尾巴的小狗一样死死地扑过来卡住他的脸。盲目散乱无差别的攻击和以往无异,但里面包含的情绪却绝对不止“生气打闹”般简单。

    险些要让自己透不过气的攻击里,圣轩看见政颐激动异常的眼睛。如果那时圣轩再年长一些,也许会清晰地发现那种“情绪”叫“仇恨”

    起初不过是因为电视剧里一个角色的生死产生了对立,但在圣轩随口提到“那种连自己小孩也不要的人死掉就死掉啦,是他活该嘛”时,政颐却突然拔尖了嗓子大喊着“你乱讲!”

    一个是惊人的愤怒。

    一个是对这惊人的愤怒感觉不解从而同样气愤起来。

    谁也不肯相让。

    那次他们打得非常厉害。

    甚至有长达一个多星期,两个小孩不肯再见面。圣轩连出门也要挑准了不会遇见政颐的时机。或者在远远看见对方时连忙滑稽地躲进一边的商铺。

    而后来是怎么和好的,反倒在那尖锐的冲突后显得平淡无奇而险些被遗忘了。被父亲领去,勉勉强强在政颐和她妈妈面前道歉的圣轩,再经过随后一系列小动作般的弥补,终于发生在十岁与八岁的两人中的矛盾,还是简单地成变作了回忆。

    可当时并没有完全认识错误的圣轩,只不过是在“让让他”的念头驱使下才有了道歉的决心。心里的某个地方,还在委屈地叫喊着“是他先打过来的!”

    也是过了许久才明白。

    后来才明白——

    因为政颐的父亲就是抛下了家庭不知去往何处的人啊。

    可即便这样,政颐还是把那个男人看作不可侵犯的领域。他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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