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名字,另存在檔冊裏。考生在考完放出之時,考試官則關入宮中閨場,嚴禁與外界有任何接觸,通常是從正月底到三月初,直到試卷閱畢呈送給皇上為止。考生首先考歷史或政論。次考經典古籍,最后,在錄取者的試卷已閱畢,再在皇帝陛下親自監察之下考詩賦,然后再考策論。宋仁宗特別重視為國求才,對這種考試極為關注。他派貼身臣僕把題目送去,甚至有時為避免洩露,他還在最后一刹那改變題目。
蘇氏兄弟都以優等得中。蘇東坡的文章,后來歐陽修傳給同輩觀看,激賞數日。那篇文章論的是為政的寬與簡,這正是蘇東坡基本的政治哲學。不過,不幸有一個誤會。歐陽修對此文章的內容與風格之美十分激賞,以為必然是他的朋友曾鞏寫的。為了避免招人批評,他把本來列為首卷的這篇文章,改列為二卷,結果蘇東坡那次考試是名列第二。在仁宗嘉佑二年(一0五七)四月八日,蘇東坡考中,在四月十四日,他那時才二十歲,成為進士,在三百八十八人之中幾乎名列榜首。得到此項榮譽,于是以全國第一流的學者知名于天下。
蘇東坡這個才氣縱橫的青年,這次引用歷史事例,卻失之疏忽,而且在試卷上杜撰了幾句對話。他發揮文意時說,在賞忠之時,甯失之寬厚,在罰罪之時,當惻然有哀憐之心,以免無辜而受戮。他寫道:"當堯之時,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日殺之,三。堯曰宥之,三。"這幾句對白讀來滿好,顯示賢君亦肯用不肖,使之有一展長才之日,這種史實頗可證實明主賢君用人之道。判官梅聖俞閱卷至此,對堯與皋陶有關此事之對白,不敢公然提出查問,因為一經提出,即表示自己對年久湮沒的古籍未曾讀過。蘇東坡因此,才得以混過。考試過去之后,梅聖俞一天問蘇東坡:
"可是,堯和皋陶這段話見于何書?我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讀過。"
蘇東坡這位年輕學者承認說:"是我所杜撰。"
梅聖俞這位前輩宿儒大驚:"你所杜撰!"
東坡回答說:"帝堯之聖德,此言亦意料中事耳。"
主考官錄取一學生,即表示自己克盡其職發現了真才,二人彼此之間即形成了"老師"與"門生"終身不渝的關係。考中的門生要去拜謁主考老師致敬。並修函感謝恩德。歐陽修為當時文學權威,一字之褒,一字之貶,即足以關乎一學人之榮辱成敗。當年一個作家曾說,當時學者不知刑罰之可畏,不知晉升之可喜,生不足歡,死不足懼,但怕歐陽修的意見。試想一想,歐陽修一天向同僚說的話,那該有何等的力量啊!他說:"讀蘇東坡來信,不知為何,我竟喜極汗下。老夫當退讓此人,使之出人頭地。"這種話由歐陽修口中說出,全京都人人都知道了,據說歐陽修一天對兒子說:"記著我的話。三十年后,無人再談論老夫。"他的話果然應驗,因為蘇東坡死后的十年之內,果然無人再談論歐陽修,大家都談論蘇東坡。他的著作在遭朝廷禁閱之時,有人還暗中偷讀呢。
蘇東坡的宦途正要開始,母親病故。根據儒家之禮,這當然是極其重大之事,甚至官為宰相,也須立即退隱,守喪兩年三個月之后,才能返回複職。東坡的姐姐已于數年前去世,因此蘇家全家三個男人晉京應試之后,家中只有母親和兩個兒媳婦。母親死時還沒聽到京都的喜訊。蘇家父子三人急忙返家,到家只見母親已去,家中一團紛亂,籬牆傾倒,屋頂穿漏,形如難民家園。
正式辦完喪禮之后,他們在一山坡之下名為"老翁泉"的地方,挑選一處作為蘇家的寶地。這個泉之所以得名,是因為當地人說月明之夜,可見一白髮俊雅老翁倚坐在堤防之上,有人走近時,老翁則消失于水中。后來蘇洵也葬埋于此,因為那片地方的名稱,蘇洵通常亦稱為"蘇老泉"。
蘇洵在祭妻文裏說:
我知母心,非官是好,要以文稱。昔余少年,遊蕩不學;我知子心,憂我泯滅。感歎折節,以至今日有錯其丘,惟子之墳。鑿為二室,期與子同。嗟余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內失良朋。我歸舊廬,無有改移。魂兮未混,不日來歸。
居喪守禮之下的一年又三個月的蟄居生活,是蘇東坡青年時期最快樂的日子。兄弟二人和年輕的妻子住在一起。東坡常到青神岳家去,青神位于美麗的山區,有清溪深池,山巔有佛寺,涉足其間,令人有遊仙尋異超然出塵之感。東坡常與岳家叔伯表兄弟等前往廟中遊歷,坐在瑞藻橋附近的堤防上,以野外餐飲為樂。在夏季的夜晚,他坐在茅屋之外,吃瓜子和炒蠶豆。岳家為大家庭:有岳父王傑,兩個叔叔及其妻子兒女。在岳家約三十個人之中,有一個小姐,名喚"二十七娘",是命定與蘇東坡一生不可分的。
這時,老蘇正在等待京中的任命消息。這時他接受官職並無不當,因為妻喪和母喪不同。京師已經有巨官顯宦答應提拔他,但是他已等了一年有餘,尚無消息到來。最后,終于有聖旨下降,要他赴京參加一種特殊考試。這一來,使此翁著了慌。因為這時他已經有了一種懼怕考試的心理。他給皇帝上一奏摺,謝絕前去,以年老多病為辭。但是在給朋友的信裏則說:"僕固非求仕者,亦非固求不佳者何苦乃以衰病之身,委曲以就有司之權衡,以自取輕笑哉向者權書論衡幾策,乃歐陽永叔以為可進而進之。苟朝廷以為其言之可信,則何所事試?苟不信其平居之所雲,而其一日倉卒之言又何足信耶?"給梅聖俞的信裏說:"惟其平生不能區區附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窮困自思少年嘗舉茂林,中夜起坐,裹飯攜餅,待曉東華門外,逐隊而入,屆膝就席,俯首據案。其后每思至此,即為寒心"
第二年,仁宗嘉佑四年(一0五九)六月,他又接到朝廷的聖旨,仍是上一次的內容。並未言及免除任何考試,自然不足展足老泉之望。朝廷主其事者當對他前所呈奏信而不疑才是——相信固好,否則即擱置亦可。他是不肯像學童一樣去接受考問的。所以他又再度辭謝。他的奏摺上說他已年近五十。五十之年又何以能報效國家?身為讀書人之所以願居官從政,欲有以報效國家也,否則為一寒士足矣。倘若他此時再入仕途,既無機會以遂報國之志,又不能享隱逸賢達之清譽。他最后結束說,時已至夏季,下月其子之居喪將滿,他將隨子入都一行。屆時當一謁當道,細敘情由。全信中之語氣顯示他在五十之年,實已無意入朝為官,除非有力人士能使他不再如童子之受考試。
事實上,蘇洵的妻子已死,他已準備遠離家鄉而不復返。非常明顯,他是適于住在京都的。他的兩個兒子既然已中進士,下一步就看朝廷何時有缺可以派兒子去任職,他自己倒也罷了。在居喪滿期之后剛過兩個月,父子三人又再度啟程入京,這一次有兩個兒媳同行,出發之前,已經把亡母之靈樞安派妥當。蘇洵使人請了六尊菩薩像,安放在兩個雕刻好鍍金的佛龕中,供在極樂寺的如來佛殿裏。那六尊菩薩是:觀世音菩薩、勢至菩薩、天藏王、地藏王、解冤王者、引路三者。出發之前,蘇詢正式把這些佛像供在廟裏,並且去向亡妻靈前告別。祭文的結語是:"死者有知,或升于天,或升于四方,上下所適如意,亦若余之游于四方而無系雲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