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说人类的灵心是造物主最高贵的产物。这话大多数人是以为如此的,尤其是指像爱因斯坦的那种灵心一般,能以一个长的数学方程式,去证明弯曲的空间。或像安迪生的灵心那样,发明留声机和活动影戏,或像其他物理学家的灵心那样,能测量出一颗行近地球,或远离地球的星辰的光线,或去研究无从捉摇的原子构造,或是像彩色电形摄影机发明家的灵心一样;和猴子的无目的的,善变的,暗中探索的,好奇心比较之下,不得不使我们承认,我们确有一个高贵的,伟大的灵心,有一个能够了解这宇宙的灵心。
然而普通的灵心只是可爱而不是高贵的。如果人类的灵心都是高贵的,那么我们将变成完全合理的动物,没有罪恶,没有弱点,也没有错误的行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世界将变成一个多么乏味的世界!我们一定会变成极讨厌的动物。我是一个人性主义者,所以一无罪恶的圣人,引不起我的兴趣,而在我们的不合理中,自相矛盾中,愚笨中,戏耍假日的欢乐中,成见中,顽固中,和健忘中,我觉得我们都是可爱的,如果我们都有一个十全十美的头脑,则我们在每一新年里,便无用作新的计划,当我们在除夕,回想到新年里,所决定的计划时,我们发现只做到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不曾实现,还有三分之一则已经忘却了。人生之美便在这里。一个计划如果可以完全实现,便不能引起我们的兴趣,一个将军如果预先知道,可以绝对独胜,连双方死伤的确数也能预料得到,他对战事便会失掉兴趣,还不如把它放弃不干爽快些;下棋的人,如果知道对方的灵心——不管是比他好的,坏的,或平常的——,而无错误,便不会再想下棋。如果我们看小说时,确知书中每个人物的未来灵心动作,因此而料到小说的最后结果,那么所有的小说,便无一读之价值了。阅读一部小说,但是在追求一个多变的不可测度的灵心,这个灵心,由一条以许多连续发生的情势,而造成的迷路,在相当的时候,实现其不可测摸的决定。如在小说中写一个严峻的,无宽恕心的父亲,假如一直没有宽容子女的时候,在我们看来,便不再像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不忠实的丈夫。如果永远是这样的话,不久就会失掉读者的兴趣。你可以假想一位骄傲的作曲家,人家无论怎样规劝他,总不愿替某一位美丽的女人,写一首歌剧。可是当他一听见有一位他所憎恶的作曲家,想做这件工作时,便会马上答应的。或试想一位科学家,发誓不把他的著作刊在报纸上,可是一看见一位和他竞争的科学家弄错了一个字,他便会忘掉自己所定的规律,拿着作品去发表,这里,我们把握到人类灵心的特性了。
人类的灵心,是不合理的,是固执的,偏见的,是任性的,是不可预料的,因此也就可爱。如果我们不承认这个真理,那么我费去一百年,在人类心理学上的研究工作,便不能算为有结果。换言之,我们的灵心,仍保存着人猿智力上那种无目的,人暗中摸索的性质。
请试看人类灵心的演进程序。我们灵心的功用原本是一个觉察危险而保全生命的器官。而它的终于能够体会逻辑和准确的数学方程式,仅是一桩偶然的事。我们的这个灵心确不是为这种功用而创造的。它的原来功用是仅想嗅嗅食物,但除了嗅嗅食物外,如也能嗅嗅一个抽象的数学公式,那是固然也不坏。以我的观念,人类的头脑是像一条章鱼或海盘车,长了一些触角以便摸索真理,待摸到后就把他吃掉,(我对其他动物的头脑观念也是如此)我们今日总说“摸索”真理(feeling)而不说“思索”真理(think)脑部及其他的感官就是摸索用具。头脑的触角,怎样摸索真理,在物理学上,有着一个很奥妙的现象,正如眼睛网膜中的紫色怎样感光一样奥妙。当头脑每次和其他有关的知觉器官,脱离联系从事所谓“抽象的思维”时,当每次离间杰姆斯(w。james)所谓知觉的现实(perceptualrealit)而逃进意念的现实世界(theworldorconceptnalreality)时,它的活力消灭了,人性也消失了,也退化了。我们都被一种错误的见解所困惑,以为灵心的真实功用,便是思维,如果我们不更正我们对“思维”这个名词的错误观念,我们一定会在哲学上造下很笨拙的错误。当一个哲学家走出他们的书房,去观察市场上的往来群众时,这个错误的见解,一定会使他感到幻灭,好像思维与我们日常的行为,是很有关系似的。
已故的罗宾孙(jameasharveyrobinson)在创造中的灵心(themindinthemaking)里,曾经想证明我们的灵心是怎样由于四个基本阶段而产生,他以为人类的灵心,是由于动物的灵心,野蛮人的灵心,孩童的灵心,和传经的文明的灵心,渐渐产生出来,现在还在这四个基本阶段上进展着;他同时又更进一步说,如果现代的人类要把文明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我们还须产生一个更善于批评的灵心。我的思虑比较科学化的时候,颇赞同这个见解,可是在比较明慧的时候,却怀疑这个阶段在一段的进步上,是否能办得到,或甚至是否适宜。我颇愿让我们的灵心,像现在一样地不合理下去,这是可爱的。我不愿见到我们在这世界上都变成十全十美合理的人类,我不相信科学的进步吗?不,我不信任圣者的境界,我反对知识吗?或许是或许不是,我只是爱好人生,因爱好人生,所以我极端不信任智能。你可以幻想出一个完美的世界,在那里报纸上没有杀人的新闻,因为那时大家都是无所不通,无所不知,因此没有一所房屋会发生火警,没有一架飞机会失事,没有一个丈夫会遣遗弃他的老婆,没有一个牧师会跟歌女私奔,没有一个皇帝会因恋爱而牺牲皇位,每个人的心思都千篇一律,大家都各照着他自己在十岁所决定的计划去实行,丝毫不苟——这么一个幸福的人世还是省了吧!
在这么一个世界里人生的一切兴奋和骚动全部消灭了。世界没有文学了,因为那时已没有罪恶,没有错误的行为,没有人类的弱点,没有混乱的情欲,没有偏见,没有不规则的举动,最坏的是,没有令人惊异的事物。那就等于四五万观众在看他们预先已知道那一只马得锦标的跑马比赛一样,而毫无趣味。人类易生错误的本性,是人生色彩的精粹所在,正如跑马比赛上的出冷门一样的有兴趣。试想强生博士(dr。ohnson)如果没有他的固执偏见将成为怎样一个人?如果我们全是十全十美合理性的人类,那么我们非但不能变成十全十美的智者,反而将退化而成自动机器,而人类灵心也只在记录某一些行动,像煤气表那样机械地记录下来。这便是不人道的行为,而不人道便是不好。
读者或许疑心我在故视罪恶为美德,竭力替人类的弱点辩护。这是不对的。如果我们一方面有了一个完全合理的灵心,而独得了合理完美的行为,另一方面,却会失去了人生的欢乐和色彩。跟一个具着美德但是平凡的模样的丈夫或妻子同过一生,是再无聊也没有的事,我相信这种种极其合理的人类所造成的社会,确是适于生存的,但我疑惑在这种情境之下的生存是否值得。我们固然要想尽种种方法去造成一个有秩序的社会——可是我们却不要太过于有秩序的社会。我想世界上,也许蚂蚁这种动物,是最合理的动物。
它们无疑地已经创立了一个十全十美的社会主义国家,在这种制度之下生活了近一百万年。如单以合理的行为方面而论,我想蚂蚁应当占第一位,人类占第二位。(但我还是怀疑我们是否有这个资格)蚂蚁是一种耐劳的,健全的,好储蓄的,肯节俭的动物。它们的生活都受着社会的统制和自我的训练,但是我们却不然。它们为了国家或社会,肯一天工作14小时;它们只知道义务而很少想到权利;它们有恒心,有秩序,有礼貌,有毅力,尤其有着严明的纪律。人类在纪律方面是拙劣的标本,拙劣到连做博物院里的样本也够不上。
你可以跑到名人纪念堂去看看那些陈列在甬道上的伟大人物的雕像,你便能觉得他们的一生中合理行为是最缺少的东西。那个爱上克丽奥巴德(cleoyatra)的凯撒(uliuscaesar)——高贵的凯撒,他为行为太不合理了,几乎为了一个女人而忘掉了帝国。(安东尼(anthony)却是完全忘掉帝国的。)那个摩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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