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天华紧紧地回抱着碧玉美人,从牙齿缝里迸出一句:“要。”他晓得,碧玉美人积攒了不少钱,不说其他了,光是她戴在手腕上的那只艳苹果绿手镯,碧玉美人就对他透过底,说一个泰国富商,曾经出过十万美金的价,她都舍不得卖。天华明白,对于碧玉美人来说,开家服装店不过是打一个幌子,有了大堆大堆的钱,他们可以过富足安逸的日子。真的,有一个这样的将来,也还不错。
当那种“轰隆隆”的声音终于来近了,密支那玉石矿区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原来这是飞机发出的声音。飞得很低的飞机,还不是一架两架,而是十七八架,黑压压地飞过来,像是一大群蝗虫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是直升飞机!”最先认清飞机形状的那一个,大声地喊了起来。
话音刚落,直升飞机就发威了。从飞机上扔下一颗又一颗炸弹,炸弹朝着坐落在峡谷、岭腰、山间的玉石矿洞,疯狂地倾泻般砸来。一阵比一阵更为密集的爆炸声中,炸弹把矿洞炸塌了,把山石泥巴溅得四处稀巴烂,飞溅到半天云空之中的水花,又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奔跑逃蹿中人的脑壳上,吓得人们一阵阵地大哭小叫。
炸弹轰过之后,直升机又飞转回来,朝着矿区、朝着玉石矿的生活区,炒爆豆般打起了机关枪。狗日的机关枪一点儿也不输给炸弹的威力,一处处玉石矿附近砂石横飞,尘土弥漫,被机关枪击中的窝棚、街上的房子,砖头、瓦片、玻璃、土木四处弹跃横飞。惊呼声中,人们没头苍蝇般乱跑乱躲,发出一阵阵嘶声拉气的惨叫声。
灾祸在玉石矿区降临了。
一阵狂轰滥炸中,地面上有人也架起了枪炮,朝着横冲直闯肆意扫射玉石矿区的直升机发起了反击。一刹那间,密支那的玉石矿区,变成了一个空中和地面互不示弱对打的战场。
天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戆了。他听到周围的人们声嘶力竭地喊着:“趴下,快趴下!”
就地找了一处能掩护身子的斜坡趴在地上。一阵一阵的枪炮炸弹声中,他渐渐醒过神来,头一个念头就是往碧玉美人的幺铺子张望。
碧玉美人倚着山岩建起来的米线铺子,可是玉石矿区一个醒目的建筑。果然,那青砖的二层小楼,那白色的墙缝,那碉楼一般坚固的房子,已经吸引了直升机的注意。有四五架直升飞机,朝着米线铺子来来回回地盘旋着,不断地朝着小楼扔下一颗又一颗炸弹,飞机上的机关炮,也像找着了目标般,交叉着火力,朝着小楼猛烈地扫射着。
天华昂着脑壳,看得呆了,小楼上的瓦片着了枪弹,像惊飞的小鸟似的往四面八方炸开来。手掷炸弹雨点般地朝着小楼扔去。眼看着小楼的屋顶炸开了,小楼的墙壁随着爆炸声垮塌下来。烫米线的热锅还在硝烟中冒着一缕缕热气。
天华的头皮扯紧了。天哪,直升机飞来的时候,碧玉美人还在经佑着她的铺子,卖着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小锅米线呢。
这下米线铺子完了,碧玉美人也完了。碧玉美人不在了,天华哪里还有活路啊。想到这里,一股血直往天华的脑壳上冲。他大叫一声:“碧玉美人!”不顾一切地朝着枪林弹雨中的青砖小楼冲过去。
直升机仍在来回寻找目标,机关枪仍在横扫,爆炸声从这儿那儿不断地响起。一切对天华来说,都视而不见,他甩开双手,朝着青砖的小楼飞跑过去。弹雨在天华的身前、身后“扑扑扑”溅起一阵阵泥花,天华仿佛没有感觉样飞跑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只有远处的那幢笼罩在枪弹硝烟中的青砖小楼,脑壳里只有碧玉美人!他跑得渐渐近了,越来越近了,他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他的眼睛里只看见前方的小楼又有一堵墙垮了下来。
恰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惊慌的、尖声拉气的、凄厉的喊叫:“艾温,你跑哪里去?”没待天华收住脚步,一个身影炮弹样扑过来,把天华重重地扑倒在地。一串清脆的枪声,在天华前头两米远的地面上,溅起雨点般的泥花。“快跑!”天华听到碧玉美人的一声吼,跟着她起身,直往一边跑去。
跑到一处房屋的土坎下头,天华才跟着碧玉美人气喘吁吁地站停下来。碧玉美人的满身满脸都是泥土,蓬乱的鸟发和细弯细弯的眉毛上都沾满了灰。她顾不得抹拭一下,两眼瞪着天华,那神情像是要把天华给吃了似的责问道:“你、你在发啥子疯?”
天华瞅着站在眼面前的碧玉美人,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喘着气说:“我是怕、怕”
“怕啥子?”碧玉美人的眼睛发亮,厉声追问。
“怕你还在铺子里头,”天华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像用尽了力气似的说“你要遭炸了,我还咋个活?”
“艾温,”碧玉美人挨近了天华,凑近他的耳朵,大声地说“我们要活,要好好地活下去。”
天华忧心地问:“你的小楼都被炸了,咋个活?”
“终归有办法的。”碧玉美人说“这一炸,我们倒可以走了。”
枪炮声好像停息了,直升飞机的轰鸣声,也渐渐远去。
天华仰起脸来,看着朝远处飞去的直升机群,困惑地眨着眼问:“这、这倒底是咋个回事?”
“开着直升机来打的,是缅甸政府军。”碧玉美人也抬起头,望着朝云空中开去的飞机说“他们大约是把枪弹都打完了,手雷也扔完了,就飞回去交差了。”
天华还是不解地说:“政府军为啥要来炸玉矿。”
“他们不让开玉矿,去年就贴出告示,还派飞机来撒传单,要这里限期关闭玉石矿。说这玉矿石是国家的。”碧玉美人把底细一一告诉天华“可奈朋和他身后撑腰的缅甸地方割据武装,靠的就是玉矿石卖钱,来支撑他们的统治。不听政府的,非要开下去。政府军就开打了嘛。”
天华见碧玉美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忍不住问:“那我们咋个办?”
“不是跟你说了嘛。走啊,还待在这个鬼地方干啥子?”碧玉美人的声气放低了,双眼犀利地瞪着天华“你呢,走不走?”
天华肯定地点头说:“我跟着你,走。”
“那好,飞机把这里炸成了个烂摊子,玉石矿区要乱一阵子了。”碧玉美人忖度道“飞机敢于飞来轰炸扫射,说明雨季过去了,山里的雾散了。旱季来了,我们正好趁着混乱,赶紧走。”
天华指指天空说:“天”
“我听过预报了,”碧玉美人以有把握的语气道“以后连续多天,都要出大太阳,我们抓紧走,还来得及。听着,你赶紧去找毕叫”
“毕叫?”天华疑惑地问。
“就是那个景颇族小伙,他是当地的,熟悉山间的路,我同他说好了,把我们带出这里,我拿支票兑了钱,给他二千。”碧玉美人把底细全都告诉了天华“他答应得好欢的。”
天华望着碧玉美人,从心底里感到她把一切都设想好了。他由衷地点着脑壳说:“要得,我去找他。”
天华转身要走,碧玉美人又叫住了他:“艾温。”
天华应声回过头来,他看到碧玉美人双眼凝定地瞅着他,那神情颇为复杂。天华和她接触至今,还没看见过她的这副神态呢。他的心怦怦跳得快起来。他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来。
“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吗?”
“啥子话?”这几个月时间里,碧玉美人跟他讲过好多好多话,天华不晓得她说的是哪一句。
“我们两个的命是拴在一起的。”碧玉美人一字一顿地说。
天华记得,她说过这话。他的两眼睁得大大的,认真地朝她点头说:“我记得。”
“记得就好。”碧玉美人笑了一下“从今往后,我们两个的命,就愈加紧紧地拴在一起了。懂吗?”
“我懂。”天华转过身,找毕叫去了。说实话,这当儿,他不晓得毕叫会在哪里。他也不懂,碧玉美人为啥子要在这时候又跟他强调,他们两个的命运是拴在一起的。说到底,他虽然和碧玉美人亲密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但碧玉美人连他真正的名字天华还不晓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