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5月22日开始写,5月31日写毕)
很早就听说了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那本书长久以来都静静地躺在家中的书柜里,虽然故事情节非常熟悉,只可惜我一直没有认真看过;在学校上课时,我们学过作者周国平的散文,由此得到的印象,他是个对于世界看得很深很深的人,文笔也好。但都只限于远距离地观望,没能近看。去年三月患了癌症后,我体验了生与死的滋味,亲与爱的滋味,希望与战斗的滋味,当妈妈将妞妞带到了我手中时,我马上急切地愿意翻看、体会。因为,我就是另一个故事版本中的妞妞,我与妞妞同年同月生———1990年4月。
我用孩子的目光和一位父亲的目光对视,我以癌症患者的身份和一位癌症患儿的父亲对视。他又是个哲学家,肯定能在这本书中写出他的体验。一
从书的第一句话“妞妞是在离我家不远的一所医院里降生的”我的心就被作者的笔幸福地牵着走。我相信,一本书的好坏,一看它的开头就知道了。从飘里的“郝斯佳长得并不美”到约翰克里斯多夫的那句“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都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我想像着整整15年前,幸福的哲学家父亲开始写札记。感叹诞生的奇迹,奇迹的诞生,说“你来了,我们才第一次有了家”(30页)“你是爸爸最得意的作品”“我整天坐在摇篮旁,怔怔地看你,百看不厌最美的是你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此时此刻,即使请我到某个国家去当国王或议员,我也会轻松地谢绝的。”(32页)我已经看到了妞妞,我看见了她的眼睛,美丽的眼睛,她也发现了我在看她,于是开心地笑了。妞妞!与我一般大的妞妞!
不幸降临到了这个欢乐的家庭里,坏消息接踵而至,但哲学家父亲的表现除了可以理解的心痛的悲伤(我太能理解了,因为我们家庭何尝不艰难呢)以外,他的很多举动与心理我却觉得是错误和难以理解的———当大夫告之孩子得了恶性眼底肿瘤时:“我只知道一件事:妞妞活不长了”(59页);
当眼科主任签署了“左眼摘除,右眼试行放疗和冷冻”的医嘱后:“我到此止步了,医嘱的执行被无限期地拖延了下来。”(268页)注意!请注意!妞妞不是没有活的可能!是他们主动放弃了!不是没得治,是他们决定不治。这回,放弃了救的努力,没有可以扭转的机会,妞妞真是“活不长了。”
但等待死亡的过程是多么让人心痛!真的,我阅读的时候想像他们的生活都不敢置信。我不敢置信于他们这样的决策———等死,我不敢置信于他们的思想———将恶性肿瘤与死亡画等号,说“我的患有绝症的女儿”(109页),甚至还用“死症患者”一词(259页)。我拥有与他们毫不相同的治病经历,是因为我拥有一位毫不相同的妈妈。我妈妈从来没有把它当做绝症,抓住每一个机会,她认真研究思考,不盲目去做任何事情,在每个决策上都做到了最好。看到妞妞的一生是在家中度过的,我为她难过,妞妞还只能说:“去外外。”那就让我为她说她不会说的话吧!
于是,在刚开始读妞妞时,我就准备大写文章,好好说一下自己的读后感。想想妈妈是怎么疾风暴雨般救我的。2004年3月24日下午在学校我突然呼吸窘迫,是因为胸腔里长了一个大瘤子。后来得知它是纵隔非精原生殖细胞肿瘤,国内少有认识,少见治疗经验。在一发作就险些要命的情况下,我进了肿瘤医院,大夫说法不一,妈妈在一天之内,多方联络,定夺,25日住进中日友好医院。在医生准备手术的同时,她遍访胸外科权威人士,请他们看片子。其中只有一位见过此种肿瘤,并有过两例手术经验,术后半年内都复发死亡。妈妈用数码相机把片子拍下来发到美国。在病发第三天,她就读到美国肿瘤医生发来的相关论文,打定主意,按国外经验,规范治疗,先化疗再手术。接下来,她又设法争取大夫接受这个治疗思路,愣是在胸外科这个动手术的地方上了化疗。全部过程只花了9天。而她认为其实还可以再快,每每为此感到遗憾。
我之所以写这么多,是因为我想告诉读者“争取生命”这个词的意思。我妈妈从未放弃,她也恐惧,她也伤心,要知道她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单身妈妈,你便可想而知其痛苦和重担。她也想到可能“子尤活不长了”但在行动上是尽全力为自己的孩子努力争取任何一个可能存活的机会,哪怕无力回天,也无怨无悔。可是这位哲学家父亲呢?一个等待自己孩子活活死去的过程,按他们的说法:“等待死亡,这种感觉真是异乎寻常。”(73页)我痛苦。
回到这本书来,从明白妞妞的病后,他们努力维持平稳的生活,哲学家父亲不断地重复着无底的空、无底的空这样的话语,在看妞妞打预防针时想着“我们何尝不明白,连这一次也是不必要的”(62页)。要给妞妞剪头发,他“不吭声,心想既然她活不长了,她来时一头黑发,就让她这么美丽地走吧”俨然床上躺的不是活泼的孩子,而是一张死亡证明。
接下来的第四章,我看到的是望不见头的两位家长的斗嘴,或调侃或绝望,以一句“想开点,就当我们没有生她”开头,用“人生不过如此,你想想一百年后我知道,早去晚去都是去”来安慰自己,既然这样,大家就都别活了,反正早去晚去都是去吗!还有很多调侃的话使得本该沉重的故事变得怪模怪样,说些什么“一个是性情古怪的老头,一个是脾气暴躁的妇人,当然势不两立”这样无聊的话。其次就是绝望的话语,因为这话语是无根据的,我更觉出它的荒谬。他们铁定认为妞妞得癌症就会死,束手就擒。“妞妞能活下去该多幸福。”(69页)“没准等不到那一天,动了手术,死于癌症复发或第二肿瘤的可能性还很大。”“何必让她再受这些苦!既然注定要去,迟去不如早去。现在她毕竟还不懂得留恋生命。”(71页)“可是我们救不活她。”(73页)“知道她活不成,为什么还要让她受苦?”(78页)“我的女儿注定活不了。”(111页)简直一句比一句荒唐,请问,她为什么不能活下去?能否活下去的机会就掌握在你们二位手中呀!
“跟你说句真话吧———妞妞绝对完蛋!”(75页)那让我也跟你说句真话吧,你不救她她确实得完蛋。父母获知自己的孩子得癌症,由此想到她活不长了。他们悲伤,哭,然后将孩子带回家等死。绝望的父亲写出了绝望的亲情(札记之二)。
“新生儿和癌症———上帝呵,你开什么玩笑!”他对命运怒喊着。他在第105页举了个例子:我认识一对夫妇,他们的十七岁的独生女儿患了癌症。开始,他们也痛不欲生。可是,时间久了,他们被拖得疲惫不堪,便盼望女儿早日死去,使他们得以解脱。我完全理解这种情况。”我完全不理解这种情况!也真奇怪,遍视全书,哲学家父亲从别人身上听的所有例子都对他的思想有利,像孩子得癌症家长就很厌烦,甚至弃婴而去一类。但我想这大概是少数,不然就别盖医院了,直接盖弃婴站得了。请看看医院里那些团结一心战斗的人们吧!札记之二里还有这样的话:“有人劝我,既然你必死无疑,不如让你早日解脱,何必在你身上徒劳地耗费精力和感情。我不是不知道,一切希望都已破灭,你只是在捱日子而已”(107页)劝的那人说的是什么话?
但哲学家父亲在札记里还是写了许多美丽而感人的话,他在回应这个劝他的人的时候,说:“有一千条理由让你早走,只有一条理由把你挽留,这条理由胜过那一千条理由,它就是我对你的爱。徒劳吗?爱不怕徒劳徒劳吗?爱绝不徒劳。”他又这样解释生命的得失:“生命是完整的、不可分割的,因此无论什么年龄的死都是不可计算和比较的,都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的丧失。”说的多好呀!可接下来这样一句把前面的全推翻了:“但是,面对孩子的死呢?”
他又满怀激情地说:“我爱我的女儿胜于爱一切哲学。没有一种哲学能像这个娇嫩的小生命那样使我爱入肺腑。只要我的女儿能活,就让随便什么哲学死去好了。”好!太让我感动了!可是紧接下来的一句是:“然而,我的女儿注定活不了。”
还注定?原来死去的不是哲学,而是女儿。死了女儿的哲学家父亲最终还得靠活着的哲学来安慰自己了。
整整20节18页的札记,最终说出了什么?
札记写完了,哲学家父亲还是得离开书桌,接着陪女儿等待死亡。我痛苦。他写:“我们眼睁睁看着它一天天扩大。”(149页)为什么?为什么要眼睁睁?我就这样兴奋地往下看,不断能发现出我可以批评的依据。但这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因为这哲学家父亲太会写了,我看似独立的思绪也会被他带着走,他哭我也哭,他笑我也笑,我努力清醒,告诉自己:你不是要指出他们的错误,写一篇批评的文章吗?可随即我又说:“算了!还是先进入妞妞的世界吧!”我想很多读者也是这样的,沿着作者给出的惟一一条路走,忘了思考:除了等死有没有其他的选择?妞妞真的得了癌症就得死?他们努力争取妞妞的活没有?
为什么我也跟着作者的笔走?因为作者把妞妞塑造得太可爱了!妞妞,和我同年同月的妞妞,我与她一起惊恐于灯灯亮了,灯灯灭了(妞妞小词典一章,作者形容她的视力逐渐减退,对光越来越不敏感),跟她学说“爸爸”“妈妈”认识花鸟鱼虫,雷电风雨。我最爱看妞妞生活中的小插曲,那些小逗事让我越来越沉醉于他们的生活。不行!要冷静!我边爱着妞妞,边思索着怎么批妞妞,我艰难地总结着自己偶尔想出的话语,可不久就全忘了。我的读书过程是很痛苦的!我犹豫了,真的要写这篇文章吗?
二
我爱上妞妞了,妞妞的家长难道不爱?按他们的话说当然是爱的。现在他们改主意了!他们要救妞妞了。这就让我认识了哲学家父亲思想中的另一面。他们的拯救行动分几路,先是找气功师。气功是中国的国宝之一,但打着气功的旗号赚钱的人多是江湖骗子。哲学家父亲找的,就是这类人。我很少看见他借助于现代医学,气功治病的人他倒是找了不少。后来发现“气功大师”们没用,他们这时才决定为妞妞做放疗,妞妞是近满月时被发现患肿瘤的,而这时她已经一岁两个月,他们下这个决心下了一年一个月,而我从发病到上化疗只用了9天。
放疗经历的描写,让我深深感到他的优越感,我想这也是他不能接受自己孩子得了癌症的原因。请看他是怎么写的吧!“北京医院放疗科,来这里求治的都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癌症患者。”在人身上画上紫色标记是为了标示出需要接受放疗的区域。他写道:“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那个紫色方框画在鼻梁正中,宛如小丑的化装。”(257页)他在用一种看马戏团表演的眼光审视着这些人。好像是在写别人的事,跟自己无关。我对于哲学家父亲对残疾的敌视感到震惊。他为自己是“正常人”而骄傲“正常人”生活在“正常世界”里,排斥着外来的一切“残缺”事物。他既认为自己高他们一等,不屑与他们为伍,又为自己的孩子竟是这种命运而感到悲哀。当他发现自己的孩子是所有就诊者中最小时,写:“这么一个刚刚来到人世的鲜嫩的小生命竟也加入了这支死亡之旅,不由得引来了她的同志们的同情的目光。”我看,这同情的目光更多的是发出于父亲自己吧!他从未真正融入到患者家属的身份中,去认真投入治病的行动,话语里满是不满与自怜。为什么说它是死亡之旅?为什么不是求生之旅?我妈妈告诉我,开始化疗那天夜里,她独自捧着我那只24小时静脉给药的手,感到的是无限的希望和喜悦。而当医生把紫色标记印在妞妞脸上时,他竟“感到深深的屈辱”(258页)回家拼命洗,他看来当健康人当得太久了,一下子成患者家属还不适应,说:“如同革出教门一样把妞妞革出了健康人的世界。”恐怕他更惊异的是自己也要逐出优越的健康人的生活了。
为了让妞妞能有正确接受放疗的姿势,大夫找来一个原来的小病人用的小盒子让她躺进去。哲学家父亲形容:“那个病孩一定已经死去,这只为放疗制作的木盒的真正含义就是小棺材,妞妞也必将死去,而我们如同那个病孩的家长一样也必须经历眼前这个步骤,就像执行一种死亡的预备仪式。”放疗这一求生的过程,在这里被他描绘成死亡仪式。所以最让我遗憾的是,恐怕到现在,他还坚信妞妞必死,没有措施可以补救。故事进展到了无可选择一章,作者开始表达他的悔恨,这一举动又让我犹豫了,工作该不该进行下去?一个父亲,在真诚悔恨于他的种种错误的行为。
“我活着,妞妞却死了。我对妞妞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268页)“我不肯接受我有一个残疾女儿的事实。”“既然我得不到'全',那么就让她'无'!更有甚者:让她'无',以成'全'我!结果,我活着,妞妞却死了。”“如果现在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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