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他要下来劝一劝。没热闹可看时他就一路摇晃着车把胡吼瞎唱,扰乱社会治安。明明风和日丽,他却唱“只杀得杨家将东逃西散,只杀得众儿郎滚下马鞍”;明明飞沙走石,他却唱“蝴蝶飞来采花蜜,阿妹梳头为哪桩?”一次下班骑出北大不久,这厮用山东话高声朗诵道:“当我想你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当我想你的时候,泪水也悄悄地滑落;当我想你的时候,才知道寂寞是什么;当我想你的时候,谁听我诉说!”正在摇头摆尾得意忘形,忽然身后传来姑娘的大笑。急回头看,只见两个女学生骑车紧紧尾随着他,正笑得花枝招展。见他回头,二女齐叫一声“孔老师!”这厮看见二女有些面熟,估计是北大的学生,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哦了一声便一溜烟骑跑了,后面的笑声跟了他二里多地。不过这种出丑的时候毕竟极少,骑车所带来的方便和自在还是其他任何交通方式不能取代的。
三是自律。骑车虽有种种方便,但也有若干不方便。比如轮胎扎了,链子掉了,钥匙丢了,比如撞了车碰了人轧死了市长的情人的丈夫的情人的吧儿狗,都是麻烦。还有孔庆东那辆“宝马”实在破得可以送进阶级教育展览馆,以至某些“衣冠不整不得入内”的单位经常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但这些“不方便”也属于孔庆东坚持骑车的隐秘动机。因为有了这些不方便,他就把自己留在了社会的底层,他就有了更多的机会与下层社会往来。孟繁华先生曾经调侃道:“孔庆东过的是资产阶级的生活,说的却是无产阶级的话语。”孔庆东不把这话看成讽刺,而是看成鼓励。这厮每换一个新的工作或者生活环境时,都在醒目处贴上伟大导师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教导:“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孔庆东现在一天的收入,就可以买一辆旧自行车,一年的修车费用也绝对超过他那辆宝马的底价。从小市民的经济算盘上着眼,早该鸟枪换炮。他有时也宠幸一下其他交通工具,每年自费打的也有几十次。但他把坚持骑车作为一种自律的象征,就像他老祖宗说的“克己复礼”有两次深夜,在半路上,车胎扎了,气一会就漏光了。没有修车的,也没有末班车,灯火稀疏,连出租车也不往他住的那个远郊开。他就慢慢地推着走,心里想,此时此刻,一定还有许多人跟我一样,车胎扎了,正在推着走。他们走在别的街上,走在别的城市里,走在山路上,走在旷野中。他们心里也许在想,要有汽车就好了。他们中一定没有官员、大款,也没有什么著名学者、教授,他们是普通市民、农民、知识分子,是普通劳动者,我正在和他们一起,一步步感觉着大地,走回我自己的家。孔庆东这厮还有一个修车的朋友,离他家也有几十里,去修一次车从时间和经济上说都是“不值”的,但那个老头之所以是他的朋友并不是因为会修车,而是他们有共同语言、共同经历和共同的欢乐。孔庆东这厮没什么大学问,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中国社会每个阶层的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这种“知道”不是来自民政部门的数字,社会学家的统计,新闻记者的报道,文学作品的描述,而是来自他和各个阶层的人的实际接触,来自和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的血肉记忆。当一位学者把现在的社会夸赞得一片莺歌燕舞,家家是白领、户户点钞票时,孔庆东冷冷说道:“你大概很久没有骑自行车也没有坐公共汽车了吧?”孔庆东这厮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跟真正的劳动人民越来越不一样了“劳动人民”也许还要嘲笑他这个骑着破车的假装高尚的北大穷教头。他只有靠坚持骑车和有时坐坐公共汽车这类的方式来保持对大地的真实感觉。这些也许都没用,都是矫情作态,人一旦堕落成“知识分子”就像堕落成了吸毒者,终生也难以恢复纯洁和气节了。所以孔庆东这厮颇不自信,总是对人含糊地解释说:“这已经是我唯一的锻炼方式了。”他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呢?
孔庆东他老婆特别讨厌他那辆破车,经常挑衅地说:“咱什么时候买奥迪呀?买捷达也行。就是快把你那辆宝马扔了吧!”孔庆东这厮是抬杠专家,慢条斯理地说:“就是买了个车队,这宝马也得留着。”于是这一天上班的路上,他就唱:“留着,却不知为什么;留着,只为了嘲笑我!把一切都看谈,在心碎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