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分别承担的责任与扮演的角色是十分适当的。
总体上,是父亲的教导与榜样给予儿子基本的信念支持,虽然他绝非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他宽宏大量地让儿子在遥远的距离独自闯荡,似乎不管闲事,然而,当儿子遇到了最难于解决的困难时,他会非常适时地给予帮助。他将只有父亲才能够完成的任务责无旁贷地完成了。
观音菩萨作为母亲,则给予儿子更多一些的具体帮助。每当儿子在人生道路上遇到难题时,她总是在遥远的距离上先知先觉,又从不急于提前出现,以给儿子足够独立锻炼的时间与机会。当儿子实在难于解决某些困难时,她才或是主动或是在儿子的请求下出现。而当她帮助儿子收伏了一个又一个妖魔,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难题之后,并不多领会儿子调皮的感谢,就手持玉净瓶飘然而去。
孙悟空的父母可以说是一个男孩人格健全发展的完美父母。正是这样的父母,构成了小男孩人生奋斗的有力后盾。
除了父母的帮助之外,我们还看到整个社会对孙悟空这个小男孩的支持。当他走上通往父亲身边的光辉道路时,社会的支持也给了小男孩必要的成长环境。
十,孙悟空能够百折不挠地跋涉在取经路上,是因为西天的正果在召唤他。
一个小男孩之所以能够在人生道路上坚持奋斗,并逐渐发展起理想人格,是因为有一个最大的奖赏等待着他。这个最大的奖赏就是父母与整个社会的肯定,这是一切动力的源泉。
这个奖赏像万丈光芒的灯塔照耀着跋涉在千难万险道路上的小男孩。有没有这个奖赏,是儿子能否健全成长的最重要条件。善于不善于铸造起这个奖赏,并时时刻刻以此照亮儿子的征程,是父母及整个成年人世界教育后代的第一要旨。
赏罚是帝王统治国家的全部权柄,赏罚也是家长培育孩子的全部手段。在必要的惩罚对孩子的种种犯规行为做出规范的同时,必要而且充分的奖赏则是孩子发展健全人格最重要的推动力。
伟大的父母善于运用伟大的奖赏。
伟大的奖赏铸造出伟大的儿子。
如果我们对如来佛、观音菩萨及整个天宫神仙世界所代表的正统秩序不做什么非议,如果我们不要求孙悟空做一个推翻正统秩序的革命者,我们说,孙悟空的人格确实是相当健全、理想的男性人格。
他是自由自在、敢想敢说、敢干敢闯的,大闹天宫表现出的勇敢一直贯穿在他的人格中。他又能够对不可抗拒的而且是正确的教训坦然接受。当他被如来佛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
在观音菩萨的解脱下跳出来之后,并没有病态的倔强与悲壮,而是喜笑颜开地接受了父母指出的道路。这是一个儿童极其健康的表现。
他能够在年龄的不同阶段用不同的方式正确对待父母,表现出了一个得到必要爱护又受到必要管教的健全人格。他能够见机行事地对抗和调笑父母的权威,保持自己的自由空间,同时又不那么任性自傲、大哭大闹,总是一片童心快乐地接受父母那些必须接受的规定与安排。
他同样也能正确对待社会。既能正确对待童年的伙伴,也就是那些还在无法无天闹事的妖魔鬼怪,也能够正确对待他在大闹天宫时期冲撞过的成年人世界。他总能在不亢不卑的快乐嬉笑中与天宫和仙界联络,求得他们的理解和帮助。
他对人生奋斗充满了热情与勇气,表现得生机勃勃,百折不挠,像个快乐的小精灵,永远不记悲哀。他身上洋溢着中华民族文化中那种积极向上的内容。当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扛着金箍棒奋勇前进时,一种健全而乐观的人格栩栩如生地立在我们面前。
然而,倘若我们沉下心来思索一下孙悟空这个男孩的乐观主义人格中凝聚着哪些情结与动力源泉时,就更加深入我们的主题了。
我们最先看到的是游戏法则,在孙悟空的一生中都贯穿着这一法则。
他始终表现出与生活作斗争的冲动与乐趣。无论是营造花果山,还是大闹天宫,还是后来在取经路上的千难万险,他总是充满求胜的冲动与乐趣,斗智斗勇。这个儿童游戏的心理法则,成为他终生难解的情结。
这或许是人类解决矛盾、战胜客体、征服世界这个基本旋律的人格化。就这一点而言,我们在所有奋斗不息的创造性人格中都能看到孙悟空的影子。
然而,为什么积极奋斗的创造人格得以在孙悟空身上实现?我们不得不回到他童年时代的体验中。
我们也便发现,孙悟空百折不挠、游戏式的创造精神,来源于他的父母与家庭。当他在西天取经路上表演奋斗不息的乐观精神时,这种看来是纯粹的斗争求胜的游戏冲动下有一个更加深刻的力量源泉,那就是父母所期待的前景在遥远的未来召唤着他。这既是通常社会所认定的成功,又是父母自小对他的期望。
不管孙悟空是如何独立奋斗,如何长大成人,如何显得在为自己的人生奋斗,童年铸造的情结终究是强烈的。他在追求社会的肯定时,更深层的心理动力是在追求父母的赞赏。这里,我们看到了俄狄普斯情结一个比较复杂的又是十分圆满的转化。
一个在蒙昧的儿童时代怀有恋母憎父情结的男孩,现在不仅为了得到母亲的肯定而奋斗人生,而且还在为得到父亲的肯定奋斗人生。作为儿子的孙悟空,他全部奋斗的潜在动力,更主要是在为得到父亲的肯定。
这绝非想当然的臆断,更不是出于任何理论学说的逻辑推演。我们在孙悟空的个案中,也在由此启发而联想到的大量生活个案中,都能看到这个事实。
一个男孩曾经被父亲严厉教训过,曾经让父亲失望过,曾经受到父亲的否定,然而,父亲毕竟是宽厚的,是期望儿子走上成功之路的。当儿子在母爱的温存下似乎被迫地接受了父亲的规范之后,他进行人生奋斗的全部行为却在注释一个连自己也不自觉的强烈情结,那就是他在苦苦追求着父亲的肯定。
也许这里含着曾经对抗父亲、憎恨父亲、敌视父亲的巨大自疚与忏悔;也许还蕴含着儿童至今不曾自觉的潜在弑父情结;也许这就是人类通常有可能由敬畏父亲而产生的宗教情绪;也许这里含着对父亲曾经给予过自己的过分严厉惩罚的报复情绪(我要证明你曾经那样对待我是完全错误的);也许是对自己童年时受到父亲严厉打骂的委屈的释放(我从来不是个坏孩子);也许还含着对母亲的某种温和的怀恨(你曾经和父亲一样,对我表示失望);也许这里还怀着一种超越父亲的企图(你所要求的我不是不能做到,而且可能比你做得更好);也许怀着有一天父亲衰老了,自己还能以一个成功者来照顾一下父亲的想像(这既是报恩,又是报复。你曾经是强者,管教我;我将成为强者,而照顾你);也许还有洗刷自己在童年时受到的父亲所有责备、不满、失望和屈辱的愿望(你对我的每一次指责,我都没有忘记,但是你可能忘了);当然也可能含着要同时洗刷社会环境曾经给予他的一切指责、不满和失望(你们说我调皮捣蛋,无法无天,是个没出息的坏孩子)
这样,我们就看到了一个由各种与父亲对抗性情绪转化而来的心理情结。
这或许是“浪子回头”的情结。古往今来的许多故事,现代世界中发生的许多个案,都说明这种情结的强大有力。因为童年时期幼小心灵受到的委屈,今天通过一整套心理机制转化为巨大的追求动力。
一个男孩在追求这个世界的肯定,在追求父母亲的肯定,并且特别在追求父亲的肯定。也许他对此终生不自觉,也许在表面上他会对父亲的任何肯定都显得漫不经心,也许他还会对父亲怀着这样或那样的宽容的调侃,然而,他在心灵深处却只有一句话:你的儿子不是坏孩子,是个好孩子。
正是通过孙悟空的故事,我们看到了被弗洛伊德称之为俄狄普斯情结的童年情结在一个健全的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中发展成了孙悟空的人格。在孙悟空的人格中,所谓的俄狄普斯情结早已不是弗洛伊德所说的那种带有原始性的性欲表现了,它被社会文化所铸造,它吸收了从社会到家庭方方面面的文化因素,经过一系列转化,成为这样一个渴望得到父亲承认的心理情结。
孙悟空这样的男孩一生都在潜在的心理中渴望着父亲的承认,渴望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这种情结常常隐蔽而有力地驱动着一个男人的一生。
我们或许可以把这个情结称之为“孙悟空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