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车门,一脚踏进车内。“你没和大伙一起去玩?”
“我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我坐小张的车子来的,可是他和大家去唱歌了。”
“好啊。”他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
静静开了一会儿车,岱儿忽然问:
“想到海边去走走吗?”
“好啊。”
他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因为他也正想到海边吹吹风。
“有一种说法你听过没有,海是所有生命的发源地,我们都是从那里来的。”海浪声有种让人放松的功能,唐振忍不住的想说些话。
“没有耶,”岱儿开朗地笑着说:“我在南投长大,到这里来之前,看过几次海,数都数得出来。”
堤岸上有很多人,因为时间还早,所以非常热闹。唐振将手插在口袋里,和岱儿并肩静静走了一段路,远离了人群,岱儿一改平时活泼俏皮的样子,轻轻唱起歌来。
像是一种新发现,唐振奇异地看看她,正好对上岱儿转过来的眼睛。海风幽幽吹来,他带点醉意的心思也幽幽飘起来。
沈云珂打了电话给林浚伟,幼稚园学期最后一次的户外教学,需要他帮忙。电话里,寒喧了一下,林浚伟很爽快的答应了,安排朋友在幼稚园附近的食品工厂供小朋友们参观,同时赞助了点心、饮料。
户外教学那一天,孩子们有吃有玩,高兴得合不拢嘴,像一大群麻雀,怎么样也不肯静下来。厂内有一座漂亮的花园,孩子们就在树下午休,沈云珂和幼稚园的其他老师忙着打发小朋友们拿午餐,等到每个孩子都拿了东西,到一旁嬉闹吃着,老师们才有空闲坐下来。
“真没想到你这么有耐性”大树下,林浚伟坐在沈云珂旁边说。他抽空过来看看,也顺便谢谢帮他忙的老朋友。
“小孩子嘛,除了耐性,也没什么办法可以对付他们了。”沈云珂笑,拿起一罐饮料打开来喝了一口。“今天真谢谢你。”
林浚伟不只赞助了食物,食品工厂的老板也特地拨出几个人维护小朋友的安全,这次出门,孩子们简直是被呵护备至。
“小事情,说什么谢。”他笑,有点意味深远地看着她。“你变了很多”他们有很久没见面了,沈云珂变得比以前黑了一点,似乎是因为这样,所以看起来不再那么柔弱。
“有吗?”她又笑,这样的闲谈是分居以前少有的经验。
“有啊。”而且,这些改变是离开他之后才开始的。
说话之间,林浚伟的手机响了,他简短的说了几句,很快的收线。
“我要回去开会,晚上有空吗?”他说。
“嗯?”她睁着大眼睛问他。
“晚上请你吃个饭,一起聊聊。”
“好啊。”她倒也爽快的答应了。
晚上是林浚伟来接她的,一身笔挺的西装,还有一束红玫瑰,他双手捧上来。
“谢谢。”
“应该的。”他笑。
这餐饭很愉快,两人说了非常多,沈云珂面对他侃侃而谈,她的工作、思想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第一次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不会不知所措。
“最近还忙吗?”他问,两人之间确实是疏远了。
“嗯,也还好啦。”
“我看你倒是忙得很快乐。”
“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有事情忙,有人需要我、信任我,让我觉得自己很重要。”她笑,很孩子气的耸耸肩。“以前从来不曾这样想过我从工作当中找到自己”
她从工作当中找到自己,而林浚伟也从她找到的自己重新一次认识她。
在这之后,他们常常一起吃饭,愉快的闲聊,一对分居了一年多的夫妻,重新开始认识对方,慢慢厘清了感情的问题。
沈云珂把离婚协议书放在牛皮纸袋里,在一次晚餐桌上,当面交给他,林浚伟笑着接了过来。
“我希望你不会再说出不肯离婚的话。”沈云珂说。
“我或许不该再知道你的感情不过你和唐振还有往来吗?”他笑,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着光。
沈云珂心里一紧。那双眼里藏什么,她从来也不曾懂过。
“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看到他了”她轻松地笑着说,不肯让自己的寥落在他面前泄漏。
“那为什么还要离婚?”
“不离婚的理由只有你有吧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我不适合你。”她清楚地说。以前她心绪太乱了,而且怯懦,根本不能将自己的感情理出一个头绪来。
林浚伟什么都没说,带着笑意看着眼前这个变聪明的女人。
“在你的世界里我总是如坠十里迷雾,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她慢慢地说,口气并不犀利,却一字一字都在刀口上。“可是现在不一样,我掌握到方向,我知道我要什么。”
“嗯一只放飞的鸟儿,怎么样也关不住了”林浚伟看着她,明白了沈云珂要离婚,其实不完全为感情。“看来,我是真的让你很不快乐。”他幽幽地说。
林浚伟不再那么冷漠,这段日子,他一定也思考过了,而且真的也沉淀了。
“没有机会再重来一次吗?”
“你的口气像在挽留一个将要离职的员工。”沈云珂笑。
“我看起来不够谨慎?”他两手一摊。
“不是”她摇摇头。“我知道,你身边不缺女人,你随时可以再找一个林太太。”
“你也不缺男人吗?”他不肯提及自己的事,反而开了一个很恶劣的玩笑,不过他知道,现在的沈云珂可以开这种玩笑。
“是啊,我是不缺男人。”她笑着反击:“我要的是一分快乐的生活。”
“嗯。”他点点头。“我可以考虑考虑吗?”
沈云珂无谓的耸耸肩。“都已经这么久了,你想让我们的生活变成一出肥皂剧吗?我们都还很年轻。”
他潇洒的笑了,忽然,又认真起来。“真的决定了?”
沈云珂淡淡笑了,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再回头吗?
几年冷漠的婚姻生活,也是一种精神上的伤害吧,有多少感情禁得起这样长时间的摧折呢?
两人之间陷进沉默,他们从沉默里走出餐厅,要离婚的夫妻这样算是风度很好的了,是不是?
“早点休息了。”林浚伟送她回家,在车上这么跟她说,沈云珂愉快的“嗯”了一声。
沈太太正在客厅看电视,看沈云珂捧着大束玫瑰进来,脸上有点笑意。
“和浚伟出去?”
“嗯。”她点点头,拿出花瓶将玫瑰插好。
“和好了吗?也该和好了,都一年多了”
和好什么?沈云珂笑。
“我又和浚伟提了离婚的事了,我不会和他和好的。”
许书诚和庄喜君的婚礼可以说三教九流的人士都有。本来他们俩想要简单一点,省点精力去度蜜月,可是双方家长都是爱面子的人,非要广发喜帖宴请宾客,席开五十桌。五十桌呢!至少有五百个客人。
沈云珂独自一人出席,在休息室里陪着庄喜君。一身白纱的庄喜君虽然艳光四射,可是一点新娘子的娇羞也没有,她毫不保留的向沈云珂抱怨这次的婚礼有多累。过程有多艰辛。沈云珂安慰她,过了今晚就全都结束了,婚礼可能无法单纯的是两个人的事,可是过生活就只有他们俩了,改变不会太大的。
外面鞭炮声响起,庄喜君的伴娘走进来催着要人座,可是她却好像提不起劲。
“明天还有一天”她噘着嘴抱怨。
“走吧。”沈云珂笑着催她。“我先出去了。”
沈云珂起身推门出去,许书诚正在门外等着庄喜君,唐振就在他身旁,今天他是伴郎之一。
在婚礼上遇到他是意料中的事,沈云珂似乎很镇定,但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幸好她还知道应该笑一个。
“沈小姐,刚才没看到你。”许书诚笑着。
“你自己来吗?”唐振也笑,没有她那么无措。
“嗯,是啊。”她点点头转向许书诚。“我还没恭喜你呢!”
“谢谢”许书诚又要再说话,庄喜君正好出来,大伙儿纷纷入座。
这种喜宴文化有时很让人受不了,也许敬酒的人有他的一番热情,可是一大堆人凑上来,没几个新郎倌挺得住。许书诚的亲戚、同事、同学,轮翻上阵敬酒,庄喜君的姐妹们更是酒国英雄。
唐振是伴郎,原本应该挡酒的,可是连他也成了被灌酒的标靶。沈云珂望着周旋在酒席之间的唐振,那么活跃、那么飒爽,他的发型不一样了,短短的很精神、很昂然,黑铮铮的眼睛,即使西装笔挺也无法拘束他活跃的神气。沈云珂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这个样子,到今天一年多了。
唐振忽然转动视线,对上沈云珂的注视,她心头猛地一跳,望着唐振端着酒杯走过来,红着一张脸,笑得那么爽朗。
“敬你,很久不见了。”他看着她,欠身将手按在她的椅背。“最近好吗?”涸普洞的问候。很肤浅的对话。
“还不错”沈云珂举起酒杯。
“吃饱哦,有人叫我,不招呼你了。”他客气地说。话题没有继续,唐振拿起酒杯一仰而尽,然后轻轻拍了她的肩头,笑笑的离开。
另一桌酒席有人拦住了他,是邱大姐还有李若荷。
“唐课长,好久不见了”邱大姐笑着说,看了看他的酒杯,很有人情味的叮咛:“少喝点嘛”
“没办法,这会儿是有仇报仇,没仇的练拳头”他笑。
沈云珂看见唐振朗笑着和邱大姐握了手,又愉快的敬了李若荷一杯,热络地说了一些话,离开前也是轻轻拍了拍邱大姐的肩头。
喝呀,吃呀,笑呀,敬酒呀沈云珂却没有再动筷子。一定是这胱筹交错的喧哗让她坐立不安。走吧喜君不会在意她中途离席的,除了同桌的人也不会有谁发现的。
她一个人慢慢踱离会场,失落的感觉随着夜风拂来,一双眼睛胀得发烫。打自心里的难堪几乎把她的自尊捶烂了
所有的一切在唐振转身离开她的就都结束了,是不是?
在他心里她早就淡然得像一个不关痛痒的老同事,是不是?
可是她却殷殷切切的抱着这份感情,一晃这么多日子。
当时她是自己先放弃的啊!她什么都不敢做,不敢相信自己,不敢相信唐振,也不敢绝然的离开林浚伟。相形之下唐振勇敢多了,他追求这份感情时毫不迟疑,所以当他拂袖而去时,也是毫不迟疑的。
往停车场的路上,唐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她身边。
“嗨,你也要走了吗?”他和善地问,酒气冲天。
“是啊。你也要走了?”她慌乱地藏好自己的情绪,看着他。错过的不会再有机会重来一次了。
“宴客完,没事要忙了。你开车来?”
“嗯”她点点头。
“嗯。”唐振停下脚步,笑着。“我的车在这里,再见了。”
“你不叫计程车或请人送你吗?你喝了很多酒。”
“没关系的,我可以。”
“不可以!”沈云珂很快地说。幼稚园里有个孩子,夜里坐家长的车出了车祸,父子俩当场死亡,肇事者酒醉驾车。
沈云珂痛恨酒后开车,更担心他酒后开车,不可能让他就这样开车回去的。喝酒不开车,这是每一个尊重生命的人都必须要有的认知,驾驭一部能力远远超过人体所能及的机器,它所造成的伤害,也遍远超过人体所能弥补的范圈。
“你应该叫计程车,或者请人送你回去,喝酒开车,太危险了。”她认真严肃地说。
“那”他迷离地看着她。
忽然有人喊他。
“唐振,要走了?”
“嗯。”他点点头。
“我送你啦,喝得这么醉”
“也好。”他说,又转向沈云珂,微微一笑:“这样你就放心了。很高兴又遇到你,希望可以很快再见。”他说,同时伸出他的右手。
“嗯”沈云珂点点头,和他握了手。
唐振搭着那人的肩叽哩咕噜的一面闲扯一面走开。
走开
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