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帆穿着长袖衬衫从大楼里出来,他刚刚替客人送了一对盆景来。离开屋内二十五度的舒适温度,觉得室外比方才更热,市区里水泥柱子似的大楼像一群吐着热气的大怪兽,混乱的视野之中,车声隆隆,行人匆匆。
整个城市是个烤热的锅子,人们是热锅上的蚂蚁。
“好热。”少帆低低的咕哝了一声,用手臂抹了一下额头,袖子上留下一片深色汗渍。
快步回到他的停车处,利落的一跳,跃上货车驾驶座,驱车离去。车子很颠,他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拿起放在前座的一瓶包装水,单手旋开瓶盖,咕噜咕噜的喝掉一大半。
驾驶座没有冷气,没有防紫外线隔热纸,他摇下车窗让阳光直接照进车内。长时间在外工作,使他原本白净清秀的脸变得黝黑。
回到园艺店里,他不急不徐的把货车停好,园艺店老板正在整理店面,少帆将钥匙交给他。
“辛苦你了,先吃饭我也要休息了”老板是个五十开外的人,挺着一个啤酒肚,笑笑的说。他对少帆实在很不错,这年头没有年轻人愿意做这种工作了。
少帆应了一声,走进办公室,几个刚送来不久的便当仍透着微微热气,他拿起最上面那个,找一张椅子坐下来。打开便当盒,拆开筷子,一串银铃似的声音伴着一点啧意,堵住了他正要送进嘴里的第一口饭。
“于少帆!”
他回过头看,一个清新的像只黄莺的女子,站在办公室门口。
“小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他有些惊讶,记得没告诉她在这里工作的事。
“是门口那个人说的。”
她娇俏的走过来站在他面前说,不过这并不是少帆要的答案。
“他是我的老板。”
“我到处找你找不到!”她有几分抱怨。
“要不要一起吃?”他笑,将便当递到她面前,便当盒最上面是一只油腻腻的鸡腿。
“别吃了,我们一起出去吃。”她没回答他,伸出手摇晃他捧着便当盒的手。
“我还在上班!”少帆握着她纤细柔软的手。她大概还不知道上班是不能随意离开的吧。
“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工作?”
少帆皱起了眉头。这句话让他非常不高兴,他松开她的手,低下头吃他的饭。
“别吃了”拿走他的便当,小霓硬是要拉他起来。
“我说过了,我还在上班!”他有点缺乏耐心了。
“没关系,没关系,下午也没什么事,你可以先走。”店老板走进来,笑眯眯的说。“女朋友难得来,陪她走走应该的。”
老板都这么说了,少帆似乎也没有拒绝她的理由。带她离开办公室,穿过前庭的花团锦簇,来到门口的停车棚。
“你的车呢?”她纳闷。
“这就是我的车。”他说,指着他那部五十西西的小绵羊。
“我是说那部跑车。”她提高一点音量。
“卖掉啦。”他淡淡的说,跨上机车座。
“卖掉了?”她非常惊讶。
“快上来呀。”
“这样我怎么坐嘛。”她有几分愠色。
“大小姐要不要吃饭啦!”
小霓很是勉为其难的坐上机车后座,紧紧抱着少帆的腰。他们来到一家面店,叫了两碗面、一点卤味。小霓实在很不习惯,因为以前和少帆出门,坐的是拉风跑车,吃的是高级大饭店,而许久不见了,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对她,带她到这种地方!
这里幸好还有冷气,否则她肯定拂袖而去!
少帆唏哩呼噜的很快把面吃完,而小霓的仍是一碗满满的。
“怎么会把车子卖掉了?”她说,显然有压抑不住的火气。“卖掉车子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上班用不了这么大一部车。”他说,向刚好走过去的面店老板叫了杯饮料。
“那以后就不能送我回家了。”她脱口而出。她的老家在中部,每次假日都是少帆开车送她回家的,当然,她不是开不起车,是不敢开车。拥有优渥生活的她根本不需要自己开车,而且一直备受呵护,胆小边了,什么也不敢做,连点个打火机都不敢,典型的娇娇女。
于大中和她的父亲是旧识,小霓每次看到他总是嗲嗲的叫声“于伯伯”而于大中没有女儿,所以对友人的女儿也算疼爱,少帆和她交往,他更是乐观其成。
少帆继续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没听到她说什么似的。
“我更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卖掉车子?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件全天下最莫名其妙的事。
“在这里工作不好吗?”他问,从一见面她就没有好脸色。
“弄得这么脏”她说。
“嫌脏就别靠近我,嫌我没车子就别来找我了。”他说,咽下嘴边本来想和她说的话。真的不明白在园艺店工作让她这么不高兴。
他以为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可是今天见面的感觉实在非常不舒服;没有问候,没有关心,他从来没被嫌恶过,即使在这里工作,老板也是对他赞誉有加,可是小霓的脸上写满了鄙夷。虽然她针对的是那个地方、那个老板,但他觉得她的鄙视也把他包括进去了,他为她的反应感到丢脸。
这个女人,想要的只是一个体面的男朋友?
“你!”她瞪着他。他敢这么跟她说话,他敢!
小霓真的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自动门打开,她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踏出店门,向左转,看不见了。
少帆静静坐在椅子上,喝完饮料,结帐,离开。走在街上,心情有些糊涂了。
她生气了,上次闹头条新闻时她还没生气呢,车子真的这么重要?
为什么卖掉车子他自己也不很明白,只是在看到瑾儿骑着机车上班后,一股冲动让他卖掉了车子,找了份工作,朝九晚五的上班。
很多人以为他这份工作几近荒诞,可是他自己十分清楚,不爱受拘束的天性,让他不愿意安分的待在办公室里,更别提在于家的企业上班整天接受于大中的疲劳轰炸。
可是接下来呢!他要一直送货?
这段日子他就像城市里的隐者,不思考、不修边幅、不和人来往,单纯的只是工作,让自己累得提不起脚、提不起思绪,可是空白的脑子总还是有个人影,他总还是忍不住每天去看看她;明知不受她欢迎,明知子华已经对她展开攻势,他还是会忍不住想去看看她,这种冲动已经成为一种思念。
他几乎可以确定让自己过得像个苦行僧,只是为了感觉她的步调,她那种必须工作才会有收入的生活。他们在同一个城市,一起为了工作忙碌,呼吸一样的空气,花一样是辛苦赚来的钱,这些仿佛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是那么的远。
他一个人回到停车的地方,骑楼下家具店的穿衣镜里另一个于少帆和他迎着面。镜子里的于少帆脸上有些没修干净的胡渣,为了防晒穿的长袖衬衫和牛仔裤沾了些泥土,一双白色球鞋看得出来刚洗过但上头也沾了泥。他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体面。
他不觉好笑,难怪小霓会翻脸。
瑾儿呢?对于她的男朋友开车送货她的反应会是什么?如果她和小霓一样,那这女孩有什么好?
骑上机车,他又回到园艺店了。瑾儿就在隔壁,在这样燥热的午后,她在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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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帆回到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一家人都在客厅,除了笑闹声还有熟悉的香水味,香水味不是于太太的,当然也不会是于家另外两个男人的,而是小霓的,下午她和少帆吵了一架,就借口探望于大中,到他办公室里跟他告状。
“回来了?”于太太温和的说。“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他答,对小霓仍是不理不睬。
“来来来,坐坐聊聊。”于太太知道这两个孩子还在闹别扭,想把少帆拉来,替他们打圆场。小霓虽然任性,但毕竟是友人的孩子,教人家说少帆欺侮她,实在不太好。
“你们聊就好了,我脏兮兮的,怕弄脏椅子了。”他说。
小霓知道话是少帆故意冲着她说的,气白了脸,可是在别人家实在不好发作。
“少帆你在说什么?谁嫌你脏,嫌你弄脏椅子了?”子华似乎听出话中玄机了,笑着说。
“你是我哥哥,怎么会嫌我,就算是歪了嘴、缺了胳臂,我们也永远都是兄弟,何况只是脏了点,少了部车。”少帆说,走过去子华旁边捶了一下他的肩头。
“少帆,我也不是嫌你啊,我只是希望你别在那里工作嘛”小霓忍不住了。
“是啊是啊,下午小霓跟我说时,我就说是你不对。小霓是好意,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干大中说。有外人在,他的口气和缓许多。
“爸每天这么忙,倒有时间听她告状。”少帆喃喃的说。
于大中没听清楚,也不再追问,反正是小孩子吵闹,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了好了,别吵了,少帆你来坐。”于太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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