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灯的客厅,静悄悄、阴暗暗的透着寂寞,她缓缓坐在沙发椅上,环顾四周,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婚礼的前一天,父亲和母亲一起到她房里来,父亲给了她一本存摺和印章,说这是他们两老送给她的。她打开存摺看着这笔为数不小的礼物,眼眶不禁红了,这也许是从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存的。母亲叮咛她,嫁到了人家家里千万不可以任性,虽然母亲和婆婆是好朋友,婆婆也会疼她,但本分还是不要忘了,该做的还是不可以马虎,不要让人说他们家教不好。她点点头,她知道,这些她都知道,可是该做些什么呢?
早餐吗?他们都几点起床呢?早餐吃什么呢?她慢慢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厨房,四处看了看,找不到吐司面包,找不到锅碗瓢盆,找不到米,找不到瓦斯开关。
怎么办?先擦地板吧,可是拖把放在哪里呢?用抹布好了。她环顾四周,只看到厨房用的抹布,孟家有把它和其它地方用的分开吗?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这样不知所措过。真的后悔了,真的不应该搞这场假结婚,因为除此之外,她还有很多路可以走。例如,她可以出国,旅行或游学都可以,她还可以先离开这个城市,到别的地方去,现在她居然找不到足够的理由支持她非假结婚不可,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根本不想离开有家扬的地方,她还想看到他,她仍然有期待。想到这里,她全身肌肉紧绷,心里一阵慌乱,手脚似乎也开始不太协调了。
“你起得真早。”孟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楼来。
“唉”立晴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仿佛她正藏了一件极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想我应该起来做早餐。”她心虚的说,似乎方才那些不正当的念头已被窥知。“不用、不用。”孟妈妈愉快的往厨房里走。“你啊,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不知道碧云跟你说了什么,但是呢,这个厨房是我的,没经过我的同意是不许进来的。去去去,再去睡一会儿,吃早餐时我会叫你的。”
在孟妈妈的坚持之下,立晴慢慢走出厨房,准备回到卧室,可是头脑被刚才的思绪搅得恍惚,居然没看到自己已经走到楼梯口,因而被第一层台阶绊倒,她本能的用双手保护自己,双手前臂和膝盖都受到撞击,她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孟妈妈赶紧跑过来。此时孟庭轩也下楼来了,他醒来没看到立晴,所以下楼来找。他赶紧扶着她,虽然她已经自己站起来了。
“赶紧揉揉,揉一揉。”孟妈妈看着庭轩把立晴扶到沙发椅上坐下,急着叫。“没关系啦,没关系。”立晴两只手都刚好撞到神经,很麻很痛。
“不能揉,揉了反而会瘀青,要用冰敷。”庭轩一面查看立晴的双手和双脚,他看到她跌倒了,很显然的,她的精神非常恍惚。
“对对对,我去拿。”孟妈妈转身要进厨房,可是小翔已经拿着一盘冰和毛巾站在一旁。庭轩和孟妈妈有些狐疑的看了一下小翔,起得这么早?平常都要叫半天才肯起床呢!庭轩用毛巾包着冰块在立晴撞到的地方帮她冰敷,立晴有些别扭。
“孟先生,我自己来。”她见外的说。
孟妈妈有些惊奇,她怎么还叫他孟先生?这是年轻人新的亲昵称呼吗?立晴低头冰敷自己的伤处,没察觉到孟妈妈的反应,但是庭轩注意到了。
“奶奶,我可以叫她妈妈了吗?”一旁的小翔忽然小声的问孟妈妈。
孟妈妈有些迟疑,这点倒是不曾问过立晴的意思,也许她不愿意呢。也许她还是宁可让小翔叫她阿姨,现在的年轻人有些想法,是她料想不到的。
小翔的话立晴当然听到了,看着只有五岁的小翔,涌起了一片母性和同情,她在家庭的呵护下长大,她父母亲的开朗性格就像阳光一样,使她们家的孩子也都充满着“向光性”可是小翔五岁了,却从没叫过“妈妈”
“小翔喜不喜欢当阿姨的小孩?”她笑,将手伸向小翔。
“喜欢啊。”小翔也伸出他的小手,立晴将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那你以后就要叫我‘妈妈’了喔。”
“妈妈。”小翔笑了,他的笑是世界上最美的容颜。“妈妈,妈妈。”他叠声喊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搂住她的颈子。孟妈妈也笑了,她真的没看走眼,她挑的儿媳妇真的可以当小翔的母亲,她可以放心的把他们交给她了。
小翔非常希望立晴能陪他去幼稚园,所以吃过早餐后,她和孟庭轩陪着小翔散步到学校。他一手牵着庭轩,一手牵着立晴,笑盈盈的往学校去,幼稚园门口值班的是一个年纪很轻而且有些可爱的老师。
“小刘老师早。”小翔还没走近,远远地就喊。
“小翔早,精神很好喔!”小刘老师也笑,带着一种稚气的声调说,同时和庭轩、立晴两人打了招呼。“小刘老师,这位是我妈妈。”等小翔走近,他马上向老师介绍。
“你好。”她笑,带着一点疑惑,她记得小翔的爷爷说过他的母亲去世了,不过这点疑惑很快的就消失了,重要的是小翔很高兴,而且猜也猜得出来应该是孟先生新娶的太太。立晴笑着和老师交谈,关心他在学校的情形,她曾经拍过一支广告片,请来很多小孩子,有的很可爱,有的小小年纪娇惯得很,不知道小翔是哪一种?
小翔不肯进教室,他一直站在门口,拉着每一位他认识的小朋友到立晴面前来说:“这是我的妈妈。”她也笑眯眯的周旋在孩子之间,夸奖他们的头发、鞋子或仪容。小翔原本有些早熟、怕生,但是他今天的表现却非常热切、开朗。
孟庭轩看着这对“母子”忽然觉得莫名其妙的感动,一个美好的母亲居然能给孩子这么大的改变,他感激立晴愿意分一些温情给小翔,可是想起她手脚上的瘀伤,却有预感,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平静。
虽然孟杨两家一起宴客,但是立晴今天仍然照例归宁,杨妈妈做了一桌丰盛菜肴请他们的女婿吃晚饭,当然,也邀请孟家父母带小翔一起来。
下午,立晴和孟家的人一起回娘家,杨妈妈已经在厨房里忙了,孟妈妈也走进厨房里和她切磋,不时传出两人的笑声;孟爸爸和杨爸爸两人都是棋迷,一见面就摆开阵势先厮杀一场,孟庭轩在一旁观战,小翔一直跟在立晴身边,当她走进厨房他也跟着,立晴让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打算什么时候去度蜜月啊?”孟妈妈因庭轩以工作为由,延后度蜜月的时间,这让孟妈妈觉得很对不起立晴。“目前还没有考虑到,我也刚换新环境,可能有得忙了。不急啦,要玩机会多的是。”立晴希望孟妈妈别再挂意这件事。
“是啊,要玩以后机会多的是。倒是要快点生个孩子,女人啊老得快,越慢生产是越明显喔。”杨妈妈觉得虽然立晴和小翔相处得很好,但是早晚还是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孩。立晴木然的笑笑,结了婚再来当然就是催着生小孩了,以后这两个“家”她都将视为畏途。
“昨天才刚结婚今天就说这个,妈,你是存心吓人啊。”立辰刚从研究室回来,特地去接庭亚。刚才在客厅,他们已经见过孟爸爸、杨爸爸和庭轩了,但是和这里的情形一样,没有人奇怪他为什么会和庭亚一起出现。
“我这是为她想啊,你们年轻只顾着玩,哪里会想到这些。你不用叫,立晴结完婚,再来就换你了。”杨妈妈像是句玩笑话,可是立辰听来却有点威胁性,如果结婚、生小孩都要奉父母之命,那人生有什么意思。
他其实非常同情孟庭轩,因为庭亚告诉他,她的母亲采取眼泪攻势,逼得她哥哥非结婚不可。听起来似乎很孝顺,但他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孝是对父母亲发自内心的爱,绝对不是顺从不顺从的问题。为此他还跟庭亚争论到几乎吵起来,因为立辰说她的哥哥愚痴,奉父母之命和他姐姐结婚,如果培养不出感情,那下半辈子就完了,而且对立晴来说,这样实在很不公平。
不过幸好,他暂时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唉,不用不用,我这么英俊潇洒,不用相亲的,哦,对不对?”立辰后面这几个字是睨着庭亚问的。
“是是是,相亲也不会有人要的。”庭亚笑笑的斜了他一眼。
“对了,庭亚,你怎么来的?”看到她和立辰很熟络的样子,孟妈妈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我在路上栏计程车,结果遇到他,就搭他的便车来了。”庭亚看了立辰一眼,怪他太轻忽了,露出破绽。其实他们之间已经很熟稔了,有一次他帮立晴搬东西到诊所遇到了庭亚,之后他们就开始约会,只是两人都希望低调一点,暂时不要让大家知道,因为两家是亲家,交往起来压力会很大。
孟妈妈不疑有他,年轻人本来就容易打成一片,何况他们是亲家。
门当户对的两家人,相处起来特别容易,吃饭时间快到时立云回来了,庭字也带着他的太太,还有一对儿女一起出席,热热闹闹的凑了两桌。场面有些像相亲那一次,男主人聊些工作甘苦,女主人聊她们的私房话,年轻的一辈更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工作、学业到政治情势,不过,这一次热络多了,因为庭轩和立晴的关系,他们的距离都拉近了。讽刺的是,距离最远的却是他们两个。
离开杨家,庭轩和立晴达成共识,为了避免尴尬,他们今天晚上就回诊所。她也答应小翔会常来看他。
庭轩领着立晴回到了诊所四楼的住家,这是立晴第二次到这里来,以后她将要暂时住下。庭轩扭开了电灯,客厅大门上贴着大红“喜”字,他把行李靠墙放着,立晴沉默的环顾四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沉默。
这里的陈设非常清雅舒适,都是立晴喜欢的那种格调,门边端景上的那张画是她临摩雷诺瓦的作品,不知道是谁拿来挂在这里的。家里的气氛虽然热闹温馨,但是相较之下,这里的安静更能让她平顺的呼吸。
“我带你到处看看吧。”庭轩笑着,因为小翔,他们之间不再那么陌生。立晴点点头,庭轩把家里的摆饰、器物与电源开关,都介绍了一遍,每到一间房,他就把房里的灯打开,照得整间屋子通透明亮。
“这里放锅碗,这里有开饮机,茶杯在这里喔!对了,瓦斯在这里,如果你想自己弄点什么的话。”打开了厨房的柜子一样一样指给她看。他带着她继续向里面走。“这间是书房,这个工作台是专门替你做的。”
书房分成两边,一边是工作台,上面有一组电脑,是从家里搬来的;另一边是庭轩的书桌,这间墙上也挂了一张画,和大门边端景上的一样。看到那张画,立晴本来想聊一下的,可是脑子不管用了,话到嘴边,却还没想到要说些什么。
“这里是主卧室”浅黄色系的卧房,温馨宽敞。
“这里是客房,要委屈你睡这里了。”庭轩和立晴一起站在房门外。
“不要这样说,这里很好。”这间房间比主卧室小了点,窗帘和床单都是提花的郁金香图案,极具质感的纯棉织品。
“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别太拘束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别客气。”关于她的事情,他已经大略勾勒出一些轮廓,希望她放心在这里住下,不要再增加心理上的负担。“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她歉然一笑,喜筵、装潢一切都设想得太周到了,劳民伤财。
“绝对不会,我还得谢谢你,你带给小翔很多快乐,也让我的父母终于安心了。”他真心的说,光凭这一点,他就非常乐意对她更好一些。
她摇摇头笑了,似乎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对了,别再叫我孟先生了,”他笑着,想起母亲那一脸迷惑的样子。“会露出马脚的。”“那庭轩。”她也笑了,伸出自己的右手。
“立晴。”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像在对待一个伙伴。“希望我们相处愉快。”“请多指教。”他和善的态度让立晴踏实多了,至少她不必再带着一颗疲倦的心,到处飘摇。
庭轩帮她把衣箱杂物拿进她的卧室。“我要先去睡了,明天是我的班,你也早点休息吧。”庭轩离开之后,立晴舒了一口气,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她多么渴望能离开人群,离开喧嚣,只有这样,才能不必费力强颜欢笑。她把自己扔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闻着新床单特有的味道,贴上崭新“喜”字的衣橱,只有人还带着旧伤口。她皱了皱眉,绞断脑海里即将重播的情景,翻个身扭开置放在床头柜上的小型音响。
可是,一整夜都没找到她想听的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