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了,奶奶在等我们吃饭喔。”他抱起小翔。
“我要自己骑车,妈妈跟我装了一些泥土要给爷爷种花。”小翔挣开庭轩骑上他的小车子。庭轩和立晴相视而笑,一左一右的陪小翔骑车回家。
“我妈煮了一锅鸡汤,说要给你进补呢!”庭轩说。
“这么麻烦她。”对孟妈妈,她有几分歉意,毕竟她不是她真正的媳妇。“她喜欢你啊,小翔也是,你让他开朗了很多,谢谢你今天来陪他。”
“别这么说。”她低头抚着他的头发,若有所思。“我自己也想看看他。”“看他黏你的样子,我有点吃醋了。最近忙吗?”
“还好。”
“下个星期日有空吗?”
“嗯?什么事?”她转过头来,看着他。
“我想带小翔出去走走,你可不可以一起来?”
“当然好啊。”
吃饭时间,立晴一直愉快的和大家说些闲话,主动跟孟爸爸谈及围棋课的上课情形,庭轩真的觉得她很神奇,她在人前是一个样子,独自一个人时却又是另一种样子。她把自己隐藏得这么好,是因为她的善良,还是倔强?
对一个小孩子而言,没有什么事情比全家出游更令他快乐。
为了避免塞车,他们决定早一点出门,所以孟庭轩在星期六晚上便把小翔接来,他很少有机会住到这里,显得非常兴奋。
“妈妈,这些是明天要带的吗?”在流理台前,小翔仰着头好奇的看着瓶子里的果汁,对他来说,把一颗颗柳丁挤成汁是很奇异的。
“对啊,请你帮我把它冰起来,好吗?”她把瓶子擦干后交给小翔。
“好,爸爸快回来了吗?”他费力的拿着瓶子走过去打开冰箱。
他一整个晚上都跟在立晴旁边妈妈长、妈妈短的,立晴找些小事情让他帮忙,她还用了一些时间准备了三明治、寿司,还有关东煮。
“嗯快了,不用急,他就在楼下呀。”立晴话才说完,便听见庭轩上楼来的声音。“小翔还没睡啊?明天会起不来喔。”孟庭轩在玄关脱鞋子一面说。
“爸爸。”小翔高兴的跑过去,庭轩一把抱起他,立晴还在厨房收拾,听见庭轩的声音,她笑着转过身来。庭轩有些远的看着她,家里有个女主人,有个孩子,有愉快的笑声,这几年来,父母亲一直想为他圆的天伦梦似乎实现了,幸福的错觉,使他心里一震。“他可忙呢!这些餐具都是他帮忙装进背包的喔。”立晴说。
“哇,小翔这么棒。”庭轩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爸爸跟妈妈真的不一样耶。”对于庭轩的热切他一点也不领情。
“哪里不一样?”庭轩皱皱眉头,纳闷的问。
“妈妈很香喔”
“你是说爸爸很臭喽?”庭轩笑着看了立晴一眼,她也笑着,似乎对小翔的见解很感兴趣,他装着生气问。
“不是啦,爸爸没有臭,也没有很香,可是爸爸脸上刺刺的。”他用他的小手在庭轩下巴摸索,寻找刺刺的东西。“是不是这样?”庭轩摊开他的手掌,用下巴去摩擦他的手心,小翔怕痒笑着缩回他的手。“洗澡喽、洗澡喽。”他一面又拿胡疵去搔小翔的下巴,一面走进房里,小翔一直咯咯笑个不停。
棒了一下子,小翔又跑出来,他只穿着一件内裤一边嚷:“叫妈妈一起来洗,妈妈。”庭轩追着跑出来:“小翔,妈妈等忙完了再洗,你这样会感冒”他一面说一面有些尴尬的笑,因为小翔的话,也因为他已经脱掉衬衫,只穿着内衣和长裤。虽然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他从来不曾衣衫不整的出现在她面前。
“爸爸,你喜不喜欢妈妈?”父子俩一起洗好了澡,小翔睡在庭轩旁边。“嗯怎么这么问?”庭轩并没有回答他,反而试探小翔的心思。
“我怕你如果不喜欢她,那我就又没有妈妈了。”立晴的出现对小翔而言并非理所当然,在他的小小心灵里“妈妈”是可能又会失去的。
“不会啦,爸爸跟你一样喜欢妈妈,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庭轩安慰他,和他聊些幼稚园的事情,诸如小刘老师和大刘老师哪一个比较凶?还有学校养的小兔子、小鸟儿跟一只刚出生的小狈,小翔说着说着居然就睡着了。
第二天果然是个云淡风轻的好天气,主题乐园中,多得是趁着暖和出来晒晒太阳的游客,有的是学生团体,有的和孟庭轩一样,一家三、四口人,优哉的逛着。
在车上,小翔一直急呼呼的问到了没?到了没?立晴只好陪他唱歌,教他各种猜拳游戏,从最简单的“剪刀、石头、布”到“棒打老虎鸡吃虫”有些因为小翔年纪小学不来,滑稽的样子反而把庭轩、立晴逗笑了。
小翔一到乐园便被室内的游乐场吸引,他们已经在这里耗了一个早上。他一手牵着庭轩、一手牵着立晴,新奇的张望各种声光效果俱佳,令他跃跃欲试的游乐设施,旋转马车根本不能满足小小冒险者的胃口。当然,碍于年纪的限制,他并不是每一种项目都能试,但是他能坐的一些较温和的游戏都试过了。
“妈妈,我们去坐那个。”他指着不远处一个叫做“金矿山”的玩意儿,同时拉着立晴和庭轩往那儿走去。
这倒是没有年龄限制,只是六岁以下的小孩子要大人陪同。他们将背包寄放在寄物柜,然后三人坐上独木舟,小翔在前面,立晴坐中间,庭轩在最后面。小船驶进布景山洞,里面是逼真的美国西部,酒店里有酒客、草原上有奔跑的野生动物,忽然冒出水面的鳄鱼,让小翔兴奋惊奇的尖叫起来。
立晴觉得很累,她不知道自己的体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想找个地方休息,可是供人休憩的座位实在不多,而且她也不想扫小翔的兴,坐在船上正好让她稍作休息,她觉得背部很酸,孟庭轩强壮的肩膀就在她后面,她很想靠着他,只是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前面看到了太阳光,不断有人尖叫,洞口是一个瀑布,小船呈近乎九十度直落而下,精力旺盛的人总喜欢这种消耗方式,重力加速度的快感。
立晴没有跟着尖叫,她紧紧闭着眼睛,很用力的度过这两三秒钟,感觉水花溅在脸上,还听到小翔舒畅的大叫。
“哇哇哇好好玩、好好玩,我还要再坐一次。”船在出口处停下来,小翔自己下船,同时雀跃的说,他坐前面,所以满睑满头都是水。
第二个下来的是庭轩,他牵着立晴,她的脸色苍白,脚步微晃。
“你会怕?手好冰喔。”他笑,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肩扶着她。
“我才不怕!”她拿出纸巾帮小翔擦擦脸,又递了一张给庭轩,他的镜片也沾上水滴。“好了、好了,我们该休息一下,妈妈累了。”他牵着小翔往外走,另一只手还是扶着她。到寄物柜拿回背包,庭轩帮小翔背好他的小包包,把另外两个大包包都背在自己身上。庭轩在草地上找了个不错的地点,放下背包,拿出里面的塑胶布铺在地上,再把温水罐、水果一样样摆好,立晴打开另一个,拿出几个装了餐盒的塑胶袋,里面是她昨晚预先准备好的寿司、三明治,温水罐里装的是汤。
大量活动之后,小翔的食欲特别的好,不等催促,他已经拿起三明治吃将起来,还一口一口喝着杯子里的汤,小麻雀似的回述刚才各种有趣的事情。立晴很喜欢看小孩子自己吃东西,那会让她觉得感动,她脱掉鞋子,抱着自己的膝盖,膝盖上枕着外套,兴味盎然的看着小翔一口一口把东西送进嘴里。
“你怎么不吃?喝点汤好吗?”庭轩体贴的送上一杯热汤。
“好啊。”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汤,勉强打起精神吃了一点东西。
“妈妈,这个很好吃喔,里面有凤梨。”一块形状有些扭曲的寿司递到立晴嘴边。“怎么会有凤梨?”立晴张口吃掉,还故意轻轻咬了一下小翔的手。
“喔!好痛。”小翔笑着轻呼。“我昨天晚上加的,好吃对不对?”
“嗯真好吃。”她笑说。
“还有耶,我做了很多个。”他又拿了一个给庭轩。“爸爸,你吃吃看,妈妈说很好吃喔。”
“嗯真的好好吃,以后小翔每天都做,好不好?”他笑,自从有了妈妈,爸爸便永远排在后面了。
小翔果然精力充沛,吃过东西之后,站起来继续在草地上找些玩意儿来玩。“爸爸,我们来赛跑。”清扫得干干净净的草地上除了草什么也没有,他放弃搜索,转而去拉庭轩。
“我们跟妈妈一起跑。”庭轩想让立晴也一起活动活动。
“好啊,可是妈妈不跑,妈妈来当裁判;来,你们两个站好喽”她站起来走到草地上,说明游戏规则,庭轩和小翔分别在她的两边摆好起跑姿势。
“预备跑!”她做了两三次假口令,小翔都上当了,跑了好几步只好再回来。最后一次,他卯足了劲向前冲,庭轩故意输给他,跟在他后面笑闹。
听着他们的欢笑声,立晴忽然有一种感触,一种对幸福的渴望,如果一开始就遇见对的人,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也大概是这样?
阳光洒在地上,把亲情烤得暖烘烘的,她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她张开双手笑着帮跑回程的这对父子加油。有个比小翔大一些的小男生戴着一顶鸭舌帽,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他们旁边,大概是被他们的笑声吸引过来的,小翔放慢速度一边跑一边好奇的看着他。这孩子好面熟立晴想。
“我有饼干给你吃好不好?”小翔热情的把立晴帮他准备的点心拿出来。“你叫什么名字?”孟庭轩蹲下来,以便和这两个孩子说话。
“我叫衷啤惟。”小男生大方的说。
“叫杜德伟啊?”孟庭轩笑着又问了一次,小男孩的童音太重了。
不,他叫衷啤惟叫衷啤惟,为什么她会知道他的名字?她机灵的抬起头四下寻找,果然看到周太太笑眯眯的走过来,而周家扬就在她身后。立晴几乎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就停在自己身上,他一定早就看到她了,她定定地站在原地无法做任何反应,一颗被庭轩温暖了的心,也随着他的靠近,又慢慢变凉。
“惟惟。”周太太一面走近一面叫着她的儿子,小男生立即转过头去。
她的笑真甜,立晴可不记得她有这样甜美的笑容。
“原来是你们,真巧。”庭轩认得他们,他对周太太笑了笑,又和走过来的周家扬握手寒暄。
“hi,sanny,好久不见。”周家扬的态度就像遇到了老朋友。
“hi,steven。”立晴看着他的笑,和他的视线只接触了一秒便慌张的痹篇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向孟庭轩靠近,庭轩顺势轻轻地将手搭在她的腰间。
不期而遇,让她慌乱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些些思绪挂在心上,随着轻风飘啊飘的,悲伤飘了起来,心情却不断的往下沉、往下沉
立晴在陌生的地方踽踽独行,孤独惶惑,没有目的地,她只是戒慎恐惧的向前走,忽然脚下踩了空,她急速的往下坠落,来不及呼救,只能尖叫
“啊!”猛地,她从梦里惊醒,直直地坐在床上。
每夜都是同样的梦境,不一定在什么地方,却都是相同的从高处往下跌落,在坠落中惊醒。等到慢慢回过神来,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闹钟,才两点半,昏黄的壁灯下,镜子反映她的单薄,她将闹钟放回去,惊见镜中人脸上有两行泪。她叹了口气,怎么会哭了?她不愿去想,可是家扬的笑像流星灯一般照得满屋子都是。为什么又遇到他?
原来自己刻意忽视的就是他,原来自己并没有将他藏好,他一直都在那里。她以为已经深深埋藏的记忆,此刻像被施了魔法,排山倒海朝她淹没过来。
就像必须按住伤口才能止住血液,她双手深入发际,紧紧按住自己的头,不让思念继续蔓延,可是它们却沿着每一条感官流出来,在她眼前汇流成家扬的形貌,还有令她痛楚难当的温柔。
她低声呻吟,眼泪缓缓滑落。
喔!懊死、该死,这些该死的思念、不受欢迎的记忆,为什么它们不死去?难道搅扰得还不够吗?她已经无法思考、无法生活、无法工作了,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呢?她忽然为自己的眼泪感到生气,她忿怒的打开房门冲到工作台,拿起一把美工刀,就像悬梁刺股般无情的警醒自己,她右手紧紧握着刀刃,利刃切开她的手、切开思念,鲜血沿着手臂向下流到手肘,一滴一滴滴在桌上,心口一阵阵抽紧,呼吸浅而急,她皱着眉专心体验这种深彻心肺的痛楚。
她宁可忍受痛楚也不愿心碎而死。
开门的力道吵醒了庭轩,他起身查看,在书房门口被她的举动吓住了。
“你,做什么?”庭轩抢过来握着她的手腕,但她似乎没注意到他,仍然紧握着刀子不肯放开,他急忙在她的腕上使了点劲,立晴手一软,美工刀应声落在桌上。她哭出一声,随即深吸一口气,硬是将澎湃的情绪压抑下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在他努力帮助她的同时,她竟然这样伤害自己!
他快速的抽出几张面纸擦拭她的血液,同时按住伤口止血,扶着她坐下,取来急救箱,快速的清洁、消毒,立晴仍是木然的随他摆布,如果庭轩没有发现她,也许她也不会为自己止血、包扎,说不定就这样呆呆的坐到天亮。
“为什么?”细心的为她包扎好之后,他拉出椅子在她旁边坐下。
“我睡不着。”她淡淡的说,似乎不觉得自己刚刚做的事情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答案?有人因为睡不着就拿刀子割破自己的手?
“你觉得这是个好方法?”近乎责备的语气。
“我只是睡不着。”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裹上洁白纱布的手掌。
“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压下自己的气恼,他温柔的说。
“我吵到你了。”她答非所问的表示抱歉,承诺过不会打搅他的。
“你知道吗,割断了肌肉纤维有可能使你的手指不再听你使唤,想发泄情绪可以用其它更健康的方式。”懂吗?伤害自己是不值得的。
她摇摇头,左手伸进发际,紧紧纠住发丝,什么也听不进去。
“别这样”庭轩拉下她深入发际的手,用自己的手心温热她。“你这样除了让自己更痛,没有别的好处。”他用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他。她的神情平静,眼里溢出一滴悲伤,沿着脸颊滑至她苍白的唇边。
这样的神情,许久以前也曾经见过,像一朵随风摇曳的莲花,美丽而且孤独。“睡不着可以叫我,我陪你聊天,有事情跟我说,好不好?”看进她的眼里,诚挚的说,她点点头垂下眼睑,痹篇他的温柔。
她的自我封闭令他沮丧。
立晴并没改变多少,她比以前更常在半夜里起来打扫、做恶梦、晚归,心神更为恍惚,容易受到惊吓。自从她割伤自己的手之后,庭轩几乎没有好好的再睡过一觉,晚上他会一直等到她回来,在她半夜起来打扫时他瞪着天花板直到她停下工作,他小心翼翼地用更和气的态度和她说话,一有机会便邀她散步、聊天,他用了大部分的精神关心她,可是他还有工作。目前正值季节交换时节,门诊病患比平常多两、三成,诊所正在电脑化,没有赶紧上手,挂号、病历都会出问题;还有社区的教育推广工作,但是这些事都不会超过他对立晴的注意。只要他手边工作停下来,她的影像便会自动出现在他的脑里,对她的关心逐渐转成担忧,她的痛苦,他已无法再置身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