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活区leicestersquare的地铁站,杨立晴挤在人群里下了车,走出地铁站,冷风扑面而来,她瑟缩了一下,将长发绕到胸前藏进外套里,拉上拉链,来伦敦半年了,头发从来没修剪过呢。脚踏车就停在前面不远,回家之前得先到商店里买些罐头、食品,她和室友阳子说好了,晚上她买些罐头,阳子会带马铃薯回来。
孟庭轩从希斯罗机场下飞机后,便一直马不停蹄,现在他一个人带着地图,走在苏活区的街道上,这种感觉有点像在旅行,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这个包含各种特殊文化,和多样人文艺术风貌的地方,让一向为了工作而严谨的他活泼了起来,连毛细孔都感染这旺盛的活力。伦敦的天,比台湾冷得多了,他穿上随身的薄外套仍觉寒意,在皮卡地里圆环附近的一个小巷弄里找到了他所要找的地方那是一栋六层楼的公寓,同时他也发觉自己之前的错误,如果在leicestersquare下车的话,可以省很多路程。正准备按门铃,一串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她扶着脚踏车,以流利的英语说,纤瘦的身躯穿着一件有点大的男用黑色夹克。
“是的,我想找个人。”庭轩转过身,心中一震,他要找的人不就是她吗?杨立晴,一别半年,她已长发飘飘,他和她在风中对站,微雾将他俩隔开,以致她看起来有些不太真实。“嗨,怎么忽然来了。”她期期艾艾的,一些话好不容易才挤出口,一些事也跟着挤到心头。
“好久不见,我可以进去喝杯茶吗?”他说,笑着。
“请进。”她淡淡的说,将脚踏车停在大门旁,庭轩跟着她走进屋内,上了二楼。“这里也算闹中取静,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他笑,环视她的“家”其实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客厅,这里有沙发椅、有厨房、有电视机,一应俱全,只是有些乱,画架、画布摆得到处都是,找不到一个位置安置他疲倦的双脚。
“我和一个日本来的学生合租的,这栋公寓几乎都是这样。”她一面说,一面走进厨房替庭轩端了杯热奶茶,那是茶包冲的,茶包是托这里的同学回台湾带来的。“进来吧,这里不能坐,到处都是油彩、粉彩,一坐下去衣服就成画布了。”
她笑,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两个画画的女生住在一起,比起其他人的房间要好得太多了,只是这里没有储藏室,她们只好把画具摆在客厅,所以除非不得已,尽量不在客厅活动,以免碰坏了画作。
庭轩随着她走进房间,就一个旅居在外的人来说,这里的确非常舒适,一张单人床、一个木头衣柜、衣柜旁两张复古式的单人小沙发,屋里上上下下擦得一尘不染。他放下背上的背包,一屁股在衣柜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就在他的正对面墙上,挂了一幅油画,上面用立晴的英文名字落了款。
“那是和阳子一起在泰晤土河写生的。”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的画,立晴不经意的说。她的日本室友阳子,来这里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很快的成为好朋友。
“你的室友呢?”他双手捧着热茶,慢慢的喝,静静地看着她;在伦敦待了半年,她似乎更难以捉摸。
“上课去了,她在攻读硕士。”她将身上的外套脱掉放在床上,然后靠在书桌旁。这栋公寓有两个房间,房内都有个人的卫浴设备,房东欧文太太是个澳洲人,为人和蔼,这栋公寓她拥有两层,丈夫死了之后,她一直独自住在三楼,或许是由于独居的关系,把房间租出去,她至少有个说话的伴。楼下房客只要有人在,她也会常常来看看,有时送点东西给立晴她们,说点闲话。立晴也是正絮絮叨叨的说些闲话,聊些天气、交通之类的事,在这里待久了,谈话之间英文常常不自觉的冒出来。
“你没上课?”他淡然的问,可是最急切想知道的,是她过得好不好?
“我刚下课,本来想到街头写生”正说着,忽然有人来按门铃,立晴出去开门,庭轩也跟了出去。
“哈罗!sanny”一个看来像是南美洲的男孩,右耳戴了一只耳环,笑眯眯的站在门外。
“喔,等我一下!”立晴回身走进厨房拿了个纸袋给他。“阳子送的,说是她家寄来的。”他笑,故意用很生涩的日文说:“沙西米嘎?”立晴也笑,怎么可能是生鱼片呢。“这位是”
“他是我的朋友孟、庭、轩,从台湾来看我。”她说,又转向庭轩礼貌性的介绍:“这是我的同学兼邻居,大卫金,他是智利人。”
孟庭轩当下也和他握手寒暄,大卫金说笑了几句,便要离开,立晴送他走到门边,他忽然小声的在她耳边问:“外套的主人?”不过声量也足够让庭轩听清楚了。“看来你过得很惬意。”那人离开了之后,庭轩说。
“这里是个丰富的大染缸。”她坐在床沿细细地拿起床上的外套,抱在怀里,这是个极自然的动作,也似乎是个极习惯的动作,那件外套是他的,这时他才明白那个大卫金说的“外套的主人”是什么意思。
“一切都好吗?小翔呢?一定长大很多。”
“是啊,坑诹二年级了。”他老是念着要到英国来找妈妈。
“爸妈呢?他们好不好?”
“很好啊,前阵子两个人还一起到东南亚玩。”
“喔。”她点点头。半年来,愧疚一直重重压在心上,假结婚披露,接着是她的离开,本来担心这些事会给他们太大的冲击,现在看来,似乎情况还好。不过,也许是庭轩不想让她担心,故意这么说的。“对了,打算待几天?”
“一个星期。”他说。
“订旅馆了吗?”她问。
庭轩抬起头来极深沉的看着她,他们不是夫妻吗?“你希望我怎么做?”“如果你住在这里,房东太太肯定会翻白眼的。”她笑,刻意淡化他们之间,也刻意让自己看来若无其事。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得出去一趟,不会太久的,你累的话可以在这里躺一下,或者你不累,想出去走走,但是你的外套太薄了,这件给你。”她把原本揣在怀里的外套丢给他,自顾自的打开衣橱拿出另一件。
等她离开,庭轩静静坐在原位看着怀里的外套,刚才她把它揣在怀里,现在上面还有她的体温。
立晴在这里的生活并不优渥,她还要半年才能修到硕士学位,生活所须用的都是以前的积蓄。为了怕坐吃山空,平时她总是省吃简用的,庭轩来的这几天,算是她半年来最享受的日子,第一个晚上,他带着她还有她的室友阳子到中国城去吃明炉烧鸭,不过立晴吃最多的不是烧鸭而是饭,她真的吃腻了土司和洋芋了。餐桌上,庭轩和阳子侃侃而谈,立晴觉得很惊讶,庭轩日文这么好。
“能和人说母语感觉真好。”阳子有些感叹的说。
人总是这样,响往世界的天地辽阔,将自己放逐成一只孤独的狼,却同时也成为一只思乡的羊,这样的人,在这样引人入胜的伦敦的每个小角落里,究竟会有多少?不夜的苏活,有时太过喧哗,吵醒了旅人的软弱。
家乡很近,但,流浪却太长了。
饭后,立晴陪庭轩在附近的旅馆订了房间,checkin之后,一起回到立晴的住处拿了行李,但是他坚持自己回旅馆,立晴送他到楼下。
“对了,你明天有什么计划?”走在行人砖道,她问,吃完了一顿愉快的晚餐,两人之间不再像刚见面时那么僵。“你不是要上课吗?有时间陪我?”他问,眼里有些笑意。“我大概五点以前就回来了,我们去泰晤士河游船看夜景,好不好?”
“好啊,我来接你。”他说。“你进去吧,走得太远了,我又得送你回去。”“嗯,再见。”目送他搭车离开,忽然有种分离的感觉,仿佛回到半年前她离开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的茫然。
“你以前常跟我说的就是他?”回到屋内,阳子在客厅整理画具。
“是啊。”她淡淡的回答。
“天啊,他真英俊,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个医生?”阳子说,手仍然使劲的重复她的动作,用刮刀刮除调色盘上的油彩。
“嗯。”“你对他,真的”她停下手上的工作,一副有所图的样子。
“干嘛?”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放弃他,那我就有机会了。”她笑得涸其张,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他对你来说,年纪太大了。”她说,不记得自己曾跟她说过要放弃他。“不会、不会,年龄不是问题,国籍更不是距离,不过,他千里迢迢的跑来看你,如果我真的要采取行动的话,可能要费一番功夫了。”
立晴回到房里有些不快,阳子确实比她轻狂,比她年轻。在台湾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像这样的女子,在她不在的时候主动对他献殷勤,他是怎么想的?坐在镜前细细地看清自己的模样,自己真的不年轻了,可是庭轩却仍然健壮英挺,这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异吗?阳子的话似乎把她问题的焦点模糊了。
时间原本考验的是他的真情,现在,却似乎是考验她的青春。
第二天傍晚,立晴依然骑着脚踏车回来,庭轩已经在那儿等她了,应该是阳子帮他开的门,屋里还有房东欧文太太,他们一起坐在客厅,显然阳子把客厅整理过了。“嗨!欧文太太。”她走过去和她亲了一下脸颊。
“嗨!亲爱的。”她灰白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快眯成一条线了。
“这是孟,你们介绍过了?”
“是啊,刚才阳子介绍过,他真是个俊美的中国男孩。”
立晴笑了,庭轩也笑了,以他的年龄实在不能称为“男孩”不过对欧文太太来说,他的确是个男孩,她的年龄比孟爸爸还要大一些。
立晴雀跃的和庭轩一起坐车到西敏码头,她曾经来过一次,但一直希望能再到这里来。现在他和她一起站在甲板上,隔着河水看岸上的灯火炫烂,她高兴得一直对着岸上的夜景指指点点的,他望着她,夜风吹得她衣袂飘飘,长发在风中画出美丽的线条,她和以前一样没有变,潇洒之外,他总还会感觉她那不外现的软弱。不知道是这里的氛围,还是她的长发,他还发现了一些睽违的柔美。
立晴觉得庭轩正看着自己,下意识的转过头来,笑了,夜风吹来河上的寒意,她不自觉的靠着他,他伸出手握着她,一阵温暖从手心很快的传到心里。
“你想到什么?”她问,想起他们在垦丁玩的接龙。
“你又想写诗?好雅兴,嗯我想到洛神,‘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他笑着说,这两句就跟现在的她一样。
“好古典喔,可是这个故事是悲剧耶。”她轻轻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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