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契丹西侵、漠北叛乱、江南妄动、太原、徐州、长安三镇蠢蠢,对天下的震动是一种“虚”的震动的话,那辽津登陆、辽南汉变、辽阳合围、唐山大捷和锦州葬辽一役,对整个中原就是一种直透内心深处深刻震荡!
人的眼睛,最终都是雪亮的。---再蛊惑的谣言、再轰动的炒作、再精妙的计谋,都远不及一场用血肉与生命碰撞出来的战争来得震撼!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假的!刀锋出鞘见血,才是真的!
东北这场战争的后续能量,首先传达到了幽州!三场大战的捷报连续传来,一下子让幽州的气氛彻底转变了,之前魏仁溥的倒戈一击,只是在大义上压服了言论,许多纠评御史心中并不服气,但现在,民众再回想那些跳头恐慌的士绅战前的种种表现,怎么看怎么别扭!感觉与跳梁小丑全无区别!就是这样一批人,也敢自吹自擂“代民言”?
仔细想想,还是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对国家来说、对自己来说,才都是更有影响的存在啊!
不但是内部的人心有了明显的变化,外部的氛围也一下子扭转了。
过去几年的和平岁月里,张迈收起了獠牙,以至于让一些人忘记了他的狠辣,和平与安逸总是容易让人忘记伤痛的教训,东北这三场大捷,就像连环三下当头棒喝,狠狠地敲在所有人的脑袋上!也让原本开始迷糊的人认清了现实。
唐军不发威,就真当人家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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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十一年,八月下旬,当锦州大捷刚刚传到,徐州的李守贞马上宣布断绝与江南齐国的宗藩关系。跟着让手下绑了自己,把大印交给了天策派驻徐州的人员,背负荆条北上幽州请罪!
也是在同一个月,吴越国主趁着最后一趟南风,将东南十三州八十四县的江山社稷图送往幽州——随船的还有他年幼的儿子,号称是送往上国大都入学。实则为质。
同月,高丽国遣使渡海,请求封号。
发生了这一切后,原本气势汹汹的齐国没有派遣一兵一卒踏入暂时群龙无首的徐州,也没有趁机攻打吴越国,陈列在淮河南岸的十万大军就像摆设一样,不敢行动的威慑,很快就变成了笑话。
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齐国遣使求和。荆楚再次求封,南平更是请求内附。
新任大学士杨易当初的判断显然正确的,尽管当时天策大唐貌似四面烽火,但真正烧得起来的地方只有契丹一处,契丹一平,四面烽火尽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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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
安重荣坐在城头,隐隐约约听到了城内的庆贺声。
唐山大捷传来的时候,太原的百姓已经在纷纷议论。不久。就听说这次唐军居然渡海奇袭,袭取了辽国的辽津。打开了东北的门户!再跟着便是辽南汉变、围点打援,小灵河畔一战,更是将契丹最后的有生力量一举葬送!
尽管太原官方刻意低调地处理这些捷报,但消息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第一时间地出现在市井的各个角落,太原的市民们对东北的捷报越来越有兴趣。到后来更是不知不觉地投入其中,与有荣焉!
“听见没有!咱们唐军又打赢了!”
“这次可把契丹给打趴下了!”
“何止是打趴下,听说都快灭族了!”
“真他娘的解气!”
河东是中原面对漠南的第一线,作为河东首府,太原的民众对契丹有着天然的痛恨。汉家军队谁能打败契丹,那谁就是英雄,这太原如今谁话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因此在第三次东北捷报传来的时候,太原的坊间已经忍不住群起庆贺了!
这时候大家仿佛忘记了这座河东重镇还处于半割据状态,大家仿佛默认了安重荣的那封假惺惺的请内附表,一开始还是偷偷摸摸地欢喜,后来人意群集,竟然变成了公开的欢庆。
听着夜风送来隐隐的欢歌声,安重荣忍不住咬牙切齿!
“天策之捷报耳!与我们何干!”
“都是大唐的军民,都是汉家的子孙,怎么不相干?”
安重荣微微吃了一惊,坊间无知百姓私下庆祝也就算了,他万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自己跟前说这种话!
一回头,却是从洛阳逃过来依附自己的药元福——当初洛阳易手之后,石重贵倚为左膀右臂的文武两大重臣,桑维翰只身逃到长安,药元福则率领旧部逃到了太原,药元福在太原本有根基,对于他的来归,安重荣无比欢迎,此后军国大事必与商量,无比信重,而药元福也不负他的信任,只要是安重荣吩咐了的事情,他必定处理得无比妥当,石重贵还在河东时,药元福的地位本来就只差安重荣一肩,到如今更是成为安重荣之下的太原第一人。
可今天,他是怎么了?
“元福,你在替这帮乱民说话?”
“他们不是乱民。”药元福道:“将军不要忘记,这个国家是唐,这个民族是汉!大唐获胜,汉家大捷,无论是作为大唐的子民还是汉家的子孙,都会发自内心地高兴。这就是民心啊!”
“大唐……大唐……民心……民心……”安重荣喃喃了两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张迈能得天下,不过因他兵力强悍罢了!天子者,不过是兵强马壮者为之!说什么民心!”
药元福道:“那现在是张龙骧兵强?还是安将军马壮?”
安重荣本来在冷笑的嘴角猛然间抽搐了起来!
是张龙骧兵强,还是安将军马壮?
这句话戳到了痛点!
比民心民意,比不过人家!
比兵强马壮,也比不过人家!
那还拿什么跟人家比!
当初漠北叛乱,契丹西侵,江南列兵。徐州跋扈,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有天下大变、战乱纷起的态势。也正是在那个氛围下,安重荣提起胆子,冒险向幽州发起挑衅!
可是转眼间,漠北就平了。江南就蔫了,徐州就跪了,契丹更惨,都快灭了!原本的烽火四起正要火中取栗,转眼间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四面无援!不要说洛阳的折德扆,不要说雁北的李彝殷,就是这太原城内,如今还有忠于他安重荣的人不?
眼看这座城市还在他安重荣手里呢,民众就已经在为天策的大捷庆贺了!如果真有唐军兵临城下的一天。能依靠这些人来固防守城?
民心如此,军心又如何呢?
安重荣不用去视察,心里就很清楚了——他自己就是一个老兵,对士兵的心里无比明晰。
如果自己还能割据一方,还能给将领们带来荣华富贵,给士兵们一口安生饭吃,那群丘八们还会跟着自己。可现在大家要面对的,是那个碾压一切的张迈!那个身在万里之外依然能够轻易把契丹那样强悍的国族抹灭的男人!那还会有一点儿胜利的侥幸么?
“安将军。”药元福道:“李守贞已经去燕京负荆请罪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下一步的打算了?”
安重荣回过神来。忽然发现药元福今天对他的称呼不大对劲,他盯着药元福,猛地厉声道:“药元福!你也要叛我么!”
药元福垂下了眼皮,没有回应,也没有说话。
安重荣冷冷道:“若要屈膝,当初洛阳投降的时候。我也跟着跑见张迈了,不会等到今天!哼,范延光的前车之鉴才多远?我不会那么蠢去重蹈他的覆辙的!太原可以城破,数万大军宁可战死,但绝不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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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元福没有再说什么。下了城楼。
城楼下,等候着十几个将领,看见药元福下来,纷纷以眼神询问。
药元福摇了摇头:“安将军说,太原可以城破,大军宁可战死,但绝不投降!”
所有将领的脸色都变了!一些人咬牙切齿,一些人连声冷哼!
“太原城破……大军战死……他要死,为什么要拉着大家一起!”
“契丹都输了,十几万大军转眼间灰飞烟灭,我们算什么!”
“他这是疯了啊!”
“药将军,安将军疯了,你可得给我们做主,替大家争一条活路啊!”
药元福看着群情激动的诸将,淡淡地说道:“活路,不是我为大伙儿争,得是大伙儿自己争。”
诸将面面相觑,随机有人道:“我等明白了!从现在起,只要能有一条活路,其它但听药将军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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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的灯火渐渐熄灭,看着这座渐渐黑暗、也渐渐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安重荣累了,酒劲上来,他也慢慢闭上了眼睛——然而,他随机猛然睁开了双眼,双手挥舞,巨口张开,神色凄厉——因为有人忽然间用一条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死命地勒紧!
安重荣要说话,说不了话,挣扎着,却只能挣扎着,他抓向脖子,却拉不开绳索,他要抓背后的人,却什么都捞不到,甚至就是想转头看一眼谁要杀他也做不到!终于他的手脚渐渐无力,舌头凸出,胸腔最后一点氧气都耗尽后,人也渐渐地软了下去。
这个曾经叱咤一路的军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掉了。
等到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兵才放下了绳子。
“死透了吧?”其中一个说。
“透了,透得不能再透了。”
“哈,那就好了!这家伙,竟然说要对抗唐军,还要大伙儿跟他去战死,真是……变文说那叫什么病来着?”
“神经病!”
“哈,对,真是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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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十一年,九月初。
李守贞抵达幽州,和他一起到达的,还有安重荣的首级。
大将药元福代表河东军民,宣布放弃割据,请中央派遣军官接掌河东军防。派遣官员接掌河东政务,太原真正地并入天策大唐,河东和平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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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秋天踏入第二个月,述律平最后一丝希望也泯灭了。
耶律李胡就像被抽调了背脊骨的废物,被绑在大旗杆上推到了辽阳城下,看到摄政王的挫样。城内契丹士兵最后一丝士气也全部消失了
述律平无比愤怒。
她的思维十分契丹,痛恨汉人,但并不为汉人今天的作为而愤怒——她认为这是应该的!可是她所疼爱的幼子不应该如此啊!就算被俘虏了,被绑在旗杆上,也应该挺直背脊才是——然而没有!
这让述律平无比痛心!她必须承认,她错了,真的错了!是她的错误,毁灭了契丹最后的一点希望。
躲在府邸中不出来的韩延徽,又派人送来了劝降表。述律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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