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高垂半侧。绿杨萌里,缆扁舟在红蓼滩头;五运光中,竟赶牛羊入圈。四方明亮,耀千里乾坤;三市夜横凉气。两两夫妻归宝帐,一轮皎洁照军州。
胡员外径到书院,推开风窗,走进书院里面,分付当直的:“你们出去外面伺候。”间身把风窗门关上,点得灯明了,壁炉上场罐内汤沸沸地滚了。员外烧一炉香,点起两枝烛来,取过画叉,把画挂起,真个是摘得落的娇娆美人,员外咳嗽一声,就棹子上弹三弹,只见就桌子边微微地起一阵风。怎见得这风?
善聚庭前草,能开水上萍;动帘深有意,灭烛太无情。入寺传钟响,高楼运鼓声;惟闻千树吼,不见半分形。
风过处,贝见那画上美人历所地一跳,跳在棹子上;棹子上一跳,跳在地上。这女子脚到丈五尺三寸身才,生得如花似玉,白的是皮肉,黑的是头发。怎见得有许多好处?
添一指太长,减一指太短,施朱太赤,付粉太白。不施脂粉天然态,纵有丹青画不成,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只见那女于觑着员外,深深地道个万福。那员外急忙还礼.去壁炉上汤罐内倾一盏茶递与那女子,自又倾一盏茶陪奉着。吃茶罢,盏托归台,不曾道个什么,那女于一阵风过处,依然又上画上去了.员外不胜之喜,即时自收了画,叫当直的来收拾了,员外自回寝室歇息。不在话下。自此夜为始,每日至晚便去算帐。
却说张院君思付道:“员外自前到今,约有半月光景,每夜只说算帐,我不信有许多得算。”不免叫丫鬟将灯在前,妈妈在后,径到书院边,近风窗听时,一似有妇人女子声音在内。妈妈轻轻地走到风窗边,将小姆指头蘸些口唾,去纸窗上轻轻地印一个眼儿,偷眼一张,见一个女子与员外对坐了说话。这妈妈两条忿气从脚板底直灌到顶门上,心中一把无明火高了三千丈,按纳不下,舒着手,推开风窗门,打入书院里来。员外吃了一惊,起身道:“妈妈做甚么?”那妈妈气做一团,道:“做甚么?老乞丐!老无知!做得好事!你这老没廉耻,每夜只推算帐,到今半月有余,却在这里为这等不仁不义的勾当!”正闹里,只见那女子一阵风过处,已自上画去了。那妈妈气喷喷的唤:“梅香!来与我寻将出来!交你不要慌!”员外口中不道,心下思量,自道:“你便把这书院颠倒翻将转来,也没寻处。”那妈妈寻不见这个女子,气做一堆,猛抬头起来,周围一看,看见壁上挂着这幅美女,妈妈用手一扯,扯将下来,便去灯上一烧,烧着,放在地上。员外见妈妈气,又不敢来夺。那画烘烘地烧着,纸灰在地上团团地转,看看旋来妈妈脚边来,妈妈怕烧了衣服,退后两步,只见那纸灰看着妈妈口里只一涌,那妈妈大叫一声,匹然倒地。胡员外慌了手脚,交迎儿、梅香相帮扶起来,坐在地上。去汤罐内倾些汤,将妈妈灌醒,扶将起来,交椅上坐地,妈妈道:“老无知做得好事!”唤养娘:“且扶我去卧房中将息。”妈妈睡到半夜光景,自觉身上有些不快。自此之后,只见妈妈眉低眼慢,侞胀腹高,身中有孕。胡讨外甚是欢喜,却有一件心中不乐:被妈妈烧了这画,恐后那先生来取,怎得这画还他?不在话下。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经一年光景,妈妈将及分娩,员外去家堂面前烧香许愿,只听得门首有人热闹,当直的来报员外道:“前番当画的先生在门前。”胡员外听得说,吃了一个蹬心拳,只得出来迎接道:“我师,又得一年光景不会。不敢告诉,今日我房下正在坐草之际,有缘得我师到来。”只见那先生呵呵大契道:“妈妈今日有难,贫道有些药在此。”就于荆筐篮内取出寸葫芦儿来,倾出一丸红药,递与员外,交将去用净水吞下,即时便分娩。员外收了药,留先生斋了,先生自去,亦不提起赎画之事。且不说先生,却说员外将药与妈妈吃了,无移时生下一个女儿来,员外甚是欢喜。老娘婆收了,不免做三朝、满月、百岁、一周,取个小名:因是纸灰涌起腹怀有孕,囚此取名叫做永儿。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觉永儿长成七岁。员外请一个先生在家教永儿读书,这永儿聪明智慧,教过的便会。易长易大,看看十岁。时遇八月十五日中秋夜,至晚来,胡员外打发各解库掌事及主管回家赏中秋,分付院子俱备牢拴门户,仔细火烛。至晚好轮明月。但见:桂华离海峤,云叶散天街。彩霞照万里如银,玉兔映千山似水。一轮皎洁,能分宇宙澄清;四海团圆,解使乾坤明白。影摇旷野,惊独宿之栖鸦;光射幽窗,照孤眠之怨女。冰轮碾破三千界,玉魄树吞万里秋。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
却说胡员外、妈妈、永儿三口儿,其余[女尔]子侍婢伏事着,自在后花园中八角亭子上赏中秋,饮酒赏月。只因这日起,有分交:胡员外弄做子衣不充身,食不充口;争些个几乎儿三中儿饿死。正是:福元双至从来有,祸不单行自古闻。
毕竟变出甚祸事来?且听下回分解——